林純鴻抵達廣州後,將龍虎營及一眾工匠、管理人才安置於長洲島上,然後帶著侍衛,至肇慶拜見兩廣總督熊文燦。
林純鴻為了防止熊文燦給他一個下馬威,做了不少準備。哪想到熊文燦哼哼唧唧說了一堆,無非就是要求林純鴻立即整頓兵馬剿滅劉香。
這讓準備充分的林純鴻一拳打在了棉花堆裡,失落不已。
林純鴻提請將總兵大營由肇慶遷至廣州城,就近指揮大軍剿滅海寇,熊文燦也不反對。熊文燦的心思,林純鴻也能猜到幾分。熊文燦乃位高權重的封疆大吏,哪能與一武夫短兵交接?那是非常丟面子的事。熊文燦很清楚,林純鴻乃空降武將,手頭除了自帶的千餘人馬外,在廣東毫無根基,廣東眾將肯定不服,眼下還不如讓林純鴻與武將們打打擂台,自己再漁翁得利。
果然,林純鴻令麾下眾將至廣州開會後,除了副將呂天浩、廣州海防參將陸睿山親自前來外,其他將領均托辭軍務繁忙,派麾下副手前來應景。而且呂天浩和陸睿山的駐地在廣州,屬於迫不得已。畢竟,就在一個城裡,不來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林純鴻對眾將的心思心知肚明,穩坐於帥椅上,用銳利的目光掃視著與會人員。一省之高級將領,人數還真不少:副將一人,潮州參將、瓊崖參將、雷廉參將、東山參將、西山參將、廣州海防參將、惠州參將共七人,外加一遊擊和五守備。
這幫將領無不驚詫於林純鴻的年輕,「娘的,毛都還沒長齊嘛!用了多少銀子,才跑到廣東來?」這些將領對外界的瞭解遠不如熊文燦,只知道林純鴻自募弓兵,上北方剿匪立了些功勞,方才被派到廣東來。眾將無不心生不滿,腹中大罵林純鴻和兵部。
「諸位!」林純鴻清了清嗓子,準備先來一段場面話,「你們都是廣東的柱石,綏靖地方,就靠在座的各位了。」
場面話剛說完,還未進入正題,忽然廣州海防參將陸睿山出列奏道:「林軍門,末將麾下千總趙和海本為海賊,投靠朝廷後,賊心不改,肆意拉攏朝廷軍官,屢抗軍令。還望軍門從重處罰,以儆傚尤!」
說完,陸睿山用挑釁的目光看著林純鴻。眾將聽聞,也紛紛盯著林純鴻的臉,且看林純鴻如何處理。這是廣東眾將商議之後的結果,想試探一番林純鴻的能力,更想借此給林純鴻一個下馬威。
趙和海成為海上千總之後,隸屬於陸睿山。陸睿山奉熊文燦之命,派出千總黃啟銘就近監視趙和海。大出陸睿山意料的是,趙和海肆無忌憚地拉攏朝廷官兵從事劫掠,而且稍有不順就威脅黃啟銘,讓黃啟銘苦不堪言。
黃啟銘手頭兵力連一千都不到,連監視的目的都達不到,哪能與趙和海相抗?更何況,短短一年之內,黃啟銘的麾下就只剩下二百餘人,很多軍官都成了孤家寡人。
如果趙和海不是林純鴻的愛將,這事還真難處理。要處罰趙和海吧,趙和海根本就不會聽令,白白丟失聲望;要對趙和海進行懷柔吧,定被眾將譏笑為軟骨頭,勢必被將士們輕視。
林純鴻心中冷笑不已:打得好算盤,想給我一個下馬威?老子給你們放一個重磅炸彈!
陸睿山仍然半跪於地,等待林純鴻的回應。
林純鴻起身扶起陸睿山,笑瞇瞇地回道:「陸參將,且莫心急,都是為朝廷效力,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兩位當面談談,什麼事解決不了?」
說完,回頭對傳令兵喝道:「立即傳趙和海!」
眾將愕然,互相交流著眼神,難道林純鴻抵達廣州不過四ri,就已經徹底收復了趙和海?
片刻功夫後,趙和海恭恭敬敬地半跪於地,拜道:「末將趙和海拜見林軍門!」
林純鴻隨口說道:「起來說話吧,趙千總剿滅海寇勞苦功高,近來隊伍狀況可好?」
趙和海從地上爬起來,回道:「托軍門的福,那幫兔崽子吃得香睡得熟,整天就想著找劉香弄點銀子花花。」
林純鴻笑罵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陸參將說你誘拐他麾下將士,你可有話說?」
趙和海苦著臉答道:「回軍門,這個末將也沒辦法,黃啟銘千總的兵為朝廷立功心切,每日哭著喊著要跟著我去打劉香,我不同意就堵在營門口……」
趙和海絮絮叨叨的,林純鴻也不理他,轉頭對陸睿山道:「陸參將,黃啟銘千總可有避戰不出一事?」
眾將心裡五味雜陳,從林純鴻和趙和海的談話來看,兩人結識絕非近日之事,難道林純鴻還未到廣東之前就收復了趙和海?與或趙和海當初在海上劫掠,根本就是受林純鴻的指使?
不管是哪種情況,眾將不得不看到一個事實:林純鴻手頭的戰力絕不僅僅只有千餘人馬,而是坐擁十餘艘精銳炮艦、萬餘亡命之徒!
陸睿山徹底暈了頭,聽到林純鴻叫自己,遲疑道:「這……」
林純鴻看著眾將精彩紛呈的臉色,笑道:「看來也無避戰一事,此事到此為止,不許再提起!」
說完,臉色忽然變得嚴肅,厲聲喝道:「劉香上岸劫掠沿海,廣東父老久受其害,諸位當繆力剿寇,誰敢避戰,定斬不饒!」
趙和海未出現以前,眾將最多當笑話聽聽,現在不僅不能當笑話聽,還得琢磨這裡蘊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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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純鴻已不是眾將所能應付,於是,廣州會議結束後,眾將紛紛派遣心腹,或者親自前往肇慶,找熊文燦拿主意。
熊文燦萬萬沒想到,不過幾天時間,眾將就敗下陣來,需要他老人家親自出馬。尤其是聽聞趙和海與林純鴻有密切關係後,驚訝得幾乎合不攏嘴。
熊文燦還算冷靜,仔細回憶前前後後之事,方才發現,趙和海與李蒙申一樣,根本就是林純鴻的下屬,所謂受撫,壓根就是林純鴻一手導演的好戲!
熊文燦猛扯鬍鬚,叫苦不已。
「官匪勾結!膽大包天!」熊文燦大罵不已。
罵歸罵,事情還得處理。
熊文燦首先拿定的主意就是:此事絕不能讓朝廷知道。有李蒙申在前,熊文燦斷定朝廷會對此事裝聾作啞,但失察的罪名一定會落在熊文燦的頭上。
他想來想去,突然靈光一閃,前段時間鄭芝龍突然停止進兵,是不是與林純鴻有關?熊文燦仔細梳理著各路消息,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實:鄭芝龍早就知道趙和海是林純鴻的下屬,對林純鴻的到來,鄭芝龍也感到了威脅,準備坐觀林純鴻與劉香互耗。
熊文燦比鄭芝龍的危機意識更為強烈,畢竟,林純鴻直接將兵擺在了廣東的要害之地!
聯想到林純鴻在荊州的所作所為,熊文燦認為林純鴻並無造反之意,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鄭芝龍一樣,成為duli軍閥!
既然聖上能容忍鄭芝龍在福建聽調不聽宣,很可能也能容忍林純鴻在廣東借朝廷之名發展自己的勢力。熊文燦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最終拿定了主意:學鄭芝龍,坐看林純鴻與劉香互耗。
然而,熊文燦剛拿定主意,大太監陳奎就來到了肇慶,宣示口諭,令其密切監視林純鴻,萬不可令其肆意妄為。
這條口諭,又讓熊文燦陷入苦惱之中。
與熊文燦一樣苦惱的還有大太監陳奎。當初,朱由檢有意在蘇松、廣州恢復鎮守太監一職,終因反對聲音過烈,而放棄了這個打算。陳奎只好在紫禁城呆了年餘,最終被朱由檢看中,派到林純鴻軍中監軍。
陳奎最不願意幹的事情,就是監軍林純鴻。作為第一個意識到趙和海與林純鴻有莫大關聯的人,他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林純鴻將在廣東掀起狂風暴雨,說不定就把自己捲得屍骨不存。
要是讓陳奎如孩童一般談理想,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在荊州軍中做一沙場廝殺的將領。不過,陳奎並不是孩童,他乃無根之人,天下之大,除了歸屬宮中外,在外面根本就無法生存。
陳奎在遼東混跡多年,遼東將領表面上恭恭敬敬、實質上對他極度厭惡和輕視,他也心知肚明。然而,進入荊州大營後,陳奎時時刻刻能體會到,林純鴻既未對他恭恭敬敬,也從未表示出對他有任何惡感。觀口之戰後,陳奎與荊州軍上下將士結下了深厚的情誼,陳奎能夠深切地體會到荊州軍中不問出身,只問軍功的良好氛圍。
對這個氛圍,陳奎癡迷不已,這就是他幻想多年的生存環境!
現在,陳奎終於離開了壓抑的宮中,離荊州軍越來越近,然而,他卻變得越來越彷徨,不知道自己是該盡職盡責,還是與荊州軍上下將士並肩作戰、做一名沙場征戰的將士。
「聖上僅僅只是讓俺用眼睛看而已,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熊文燦都束手無策,俺有什麼辦法?」陳奎最終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