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溫體仁能在內閣呆上七八年,實乃崇禎朝的異數,這說明溫體仁對朱由檢的性格把握非常準確。果不其然,溫體仁與朱由檢對林純鴻的態度出奇一致,就是下定決心遏止林純鴻的軍閥化傾向,將萬餘精銳荊州軍納為國用,盡可能保留荊州、夷陵和荊門的現狀,作為大明帝國地方治理的典範。
理想相當美好,關鍵就在於林純鴻是否配合。溫體仁的方案充分考慮了林純鴻的感受,第一步:下旨嚴厲斥責林純鴻,令其立即取消逾越之制、嚴肅處理擅自劫掠的下屬李蒙申;第二步:下旨褒獎林純鴻平定容美叛亂之功,升為廣東總兵;第三步:任命周望為副將,林純義、李光祖、韋悅翔等指揮使為參將,令其率兵至河南剿匪,至河南後,再分別調開諸將,使荊州軍徹底融入到大明官軍中;第四步:賦予張道涵、朱之瑜、李崇德等人官身,將其調到遠離荊州的地方任官,任官大小不計,只要能調走即可。
溫體仁的計劃可謂步步深入,逐步去除林純鴻黨羽,最終將荊州等地徹底掌握在朝廷手中。朱由檢一看,感到非常滿意,不過心頭還有一些疑問,立即令溫體仁進宮覲見,並屏退所有人等,君臣兩人密商除林大計。
「此計第一要義乃驅虎吞狼,海寇劉香為禍南洋,四處劫掠,任命林純鴻為廣東總兵,並令其剿滅劉香。劉香與紅夷在料羅灣新敗,早已成了落日黃花,林純鴻雖精於陸戰,但從未到過海洋,敗了,正好藉機除去,即使勝了,也為慘勝,達到了削弱荊州軍的目的!」溫體仁半個屁股落在朱由檢的賜座上,娓娓道來。
「河南、陝西賊寇又成了氣候,為何不調荊州軍至河南剿匪?這不也達到了驅虎吞狼的目的?」朱由檢疑惑不已,問道。朱由檢最大的願望就是立即平定流寇,理所當然希望林純鴻去剿匪。
溫體仁拱了拱手,恭恭敬敬答道:「皇上明鑒,林純鴻現在屯荊州軍於襄陽,與河南乃一線之隔,如果讓林純鴻將湖廣和河南連成一線,恐非社稷之福。再說,調林純鴻至廣東,還有將他和屬下分開的目的。荊州乃林純鴻的錢糧之本,必定留大部荊州軍遮護,帶到廣東的兵丁定然不多,如此這般,朝廷才有機會對留守之荊州軍上下其手。」
朱由檢點頭不已,旋即,又歎道:「不知廣東總兵一職能否調動林純鴻?」
「據臣所知,林純鴻狂傲自大,對屬下極其信任,臣估計,林純鴻口口聲聲說自己忠義,必不會抗旨,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大部荊州軍交予周望率領,周望本為朝廷武將,當年由於紛爭,方才逃亡湖廣,只要皇上升其職,必然感陛下之恩。」
朱由檢沉吟半晌,道:「希望如此。」
溫體仁接著說道:「此計第二要義乃鷸蚌相爭,那劉香覆滅在即,鄭芝龍向來聽調不聽宣,立了大功後,更是勢大難制,現在派林純鴻過去分其功,兩者必然互相怨恨,只要兩者結了怨,海疆可以避免一家獨大,待解決中原賊寇後,調兵南下,無論是鄭芝龍還是林純鴻,豈不是束手就擒?」
「好一個漁翁得利,溫閣老好謀劃!」朱由檢越聽越高興,口中也不吝嗇讚美之詞。
「此計第三要義就是剪除羽翼,只要林純鴻一離開荊州,剪除羽翼乃當然之策。此事不可操之過急,需緩緩而行,否則荊州、夷陵等膏腴之地恐怕會毀於一旦!」
朱由檢將方案又從頭至尾默了一遍,道:「自古剪除軍閥,無不以兵勢迫之,朕yu將盧象升調任湖廣巡撫,一則剿滅湖廣賊寇,再則,還可以從旁監視壓迫林純鴻。另外,令秦良玉點兵從長江上游壓迫林純鴻,如此一來,也不怕林純鴻出什麼ど蛾子!」
溫體仁一聽,心頭狂跳不止,本來他準備以監視不力為理由,建議朱由檢將湖廣巡撫唐暉趕下台,沒想到朱由檢自己就做了這個決定。溫體仁強壓著內心的興奮,波瀾不驚道:「皇上聖明!」
朱由檢頗為得意,接著說道:「鑄幣歷來是虧本的事,林純鴻居然把鑄幣做成了賺錢的買賣,並據此供養荊州軍,堪稱奇數。據林純鴻所稱,銀幣乃銀九銅一,銅幣採用黃銅鑄造,並用水車和風車節省大量人力,方才利潤豐厚,不知閣老對此有何瞭解?」
溫體仁的眼皮微微跳了跳,心下暗喜,終於說到正題了,候大真啊,候大真,這下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溫體仁拱手道:「臣駑鈍,對此瞭解不多。當初侯尚書舉薦了林純鴻,近期更是奏議朝廷鑄幣,應該對鑄幣比較瞭解。」
溫體仁一出手,就顯得穩准狠,力圖讓朱由檢認識到,侯恂與林純鴻交往密切,林純鴻坐大,東林黨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甚至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果然,朱由檢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他越來越難以忍受捉襟見肘的日子,對侯恂日益不滿,現在溫體仁又向侯恂捅了一刀,可以意料,侯恂在戶部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溫體仁見朱由檢變了臉色,心裡不停地冷笑:「還想控制朝廷的武裝,誠為可笑也!可憐可歎,東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
辭別朱由檢後,溫體仁又立即令戶部侍郎宋之普彈劾侯恂靡餉誤國,朱由檢大怒,將侯恂削職為民,並投入大獄。自此,東林黨在朝廷的唯一旗幟終於轟然倒地,而且在地方損失了干將唐暉,東林黨的頹勢越來越明顯,似乎就要湮滅於歷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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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陽縣河溶鎮官道上。
林純鴻正帶著一眾侍衛按轡緩緩而行,後面還跟隨著兩輛四輪馬車,前面的馬車裡赫然坐著馬世奇。馬世奇已經從婁東返回荊州,現在正跟著林純鴻視察當陽縣的小學堂。
在林純鴻的竭力推動下,邦泰在半年之前拿出了普及教育的方案,並把當陽縣作為了試點縣。林純鴻對朝廷的動態洞若觀火,經過分析,他認為,此次刀兵相向可能性大為降低,自己很可能被調離老巢。在調離老巢之前,他計劃將普及教育一事徹底解決,教育涉及到大漢民族的未來,容不得半點馬虎。
鑒於目前無意與朝廷動刀槍,因此,林純鴻有意接受朝廷的調動。畢竟,邦泰各種體系已經基本完善,即便林純鴻不在荊州,整個集團也運轉良好。再說,此次土地贖買,一下子將邦泰推到了風口浪尖,想要繼續在湖廣擴張,無異於癡人說夢。與其困守一地,還不如到別的地方打下另一片江山。
按照林純鴻的估計,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陝西或者大同。這兩塊地方兵連禍結,且又離荊州足夠遠,在朝廷可接受的範圍內。無論是陝西還是大同,林純鴻都充滿了期待,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大肆擴張騎兵,為將來與胡虜對決打下堅實的基礎。
一行人抵達巫家崗村,終於停下了腳步,將馬匹交予侍衛,步行著往一棟紅磚青瓦的大院而去。在邦泰境內,早已大規模燒製磚瓦,極大地改進了老百姓的住宅環境,成為邦泰一景。
馬世奇緊隨林純鴻其後,後面跟著宋應星、方以智等人。宋應星深得林純鴻器重與信任,已經就任工程院院長一職,而方以智乃方孔炤之子,世代高官,其身份敏感,方以智還未拿定主意在邦泰久呆,目前只是出於對格物之學的興趣,方在行知書堂流連忘返。
在宋應星、方以智之後的,赫然便是黃宗羲、劉渤、吳適、倪長圩,四人皆為馬世奇摯友,加上對邦泰的一切相當好奇,便跟隨馬世奇來到了荊州,受到林純鴻的熱情款待,這次更是被邀請一起巡視當陽縣蒙學教育。
隔著老遠,大院內就傳來一陣稚童的讀書聲,聲音混雜,聽不清孩童在念什麼。眾人面露微笑,心情也忽然變得沉靜。孩童就是民族的未來,沒有什麼聲音能比孩童的讀書聲更讓人著迷。
眾人放輕腳步聲,惟恐打擾了孩子們,慢慢靠近大院。
進入大院後,眾人發現,大院相當寬闊,周邊分佈著十五間大房,這便是教室。靠近一間教室,眾人偷偷往裡張望,發現先生正在教孩子們讀書。
先生念道:「鶯花猶怕春光老,豈可教人枉度chun?」
先生的話音剛落,教室內三四十個孩童的聲音驟然響起:「鶯花猶怕春光老,豈可教人枉度chun……」
聲音整齊、洪亮,只把黃宗羲等人嚇了一跳,學堂裡唸書還有這麼念的?不都是分開讀的麼?
七人好奇地盯著林純鴻,等著林純鴻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