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軍連續作戰,疲累不堪,兵力損失超過三成,林純鴻令各營在隔河巖休整、補充兵力。
隨著各營陸續抵達隔河巖,這塊商業勝地幾乎變成了歡樂的海洋,鑼鼓聲、歡呼聲響徹雲霄,到處是劃旱船、扭秧歌的隊伍,到處是紅色錦旗的海洋。擔驚受怕了幾個月,誰也不能阻止百姓們的熱情。
一些說書先生反應靈敏,立即將道聽途說的戰事進行加工,到處宣傳荊州軍的戰績,受到了老百姓的熱烈追捧,賺了個銻缽滿盆。彭新好來事,暗地裡指使一些商家犒軍,並放出風聲,說林純鴻被任命為副將,負責夷陵、荊州和荊門的防務,擴軍在即。各路商家聽聞後,掀起了一股犒軍的狂chao,短短五日之內就聚斂了將近十萬兩銀子,交付到鄭天成手中。
這十萬兩銀子中,將近八萬多兩都是票據,其餘的大部分邦泰財政司鑄造的銀幣,還有一少部分是銀錠。遍佈各地的錢莊運作多年,商家已經習慣於享受票據和銀幣帶來的方便,早已將當初的疑慮拋到了九霄雲外。
彭新顯然沒有深刻領悟票據的實質,不停的在林純鴻面前抱怨:「這幫見利忘義的無恥之徒,居然將票據捐納,需要銀子時,咱們自己不會開出票據?還需要他們捐納?」
林純鴻苦笑不已,連彭新這樣的才智之士都對票據的認識模模糊糊,邦泰內部,又有幾人能真正認識到票據的貨幣作用?
看來,行知書堂得立即開辦一個金融知識補習班。
林純鴻正準備詳細的解說票據的實質,侍衛通報,鄭天成求見。林純鴻只好先送走了彭新,將鄭天成召進來。
鄭天成來隔河巖,乃奉林純鴻之命。
漁峽口之戰後,荊州軍徹底取得了戰略優勢,形勢一片大好,剿滅田楚產只是時間問題。林純鴻已經開始籌劃掌控荊州、荊門、夷陵一府二州事宜。要徹底掌控,先期投入必不可少,銀錢是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林純鴻一直信奉銀錢開道的真理。
要商討籌款事宜,怎能離開鄭天成?
一年多時間未見,鄭天成明顯老成了不少,外套一件青色書生衣,嘴上還蓄起了鬍鬚,時不時用手摸一摸,就像鄉間的教書先生一般。
「來……來,鄭先生請上座,一年時間不見,難道準備轉行了?要去傳道授業解惑?」
鄭天成與林純鴻乃穿開襠褲的交情,對林純鴻的打趣毫不介意,也不行參見之禮,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翹著腿苦笑道:「哪裡敢傳道授業解惑?錢秉鐙和菲利斯每日對我進行傳道授業解惑,我的耳朵都快生繭了!」
「哦?他們都鼓動些啥?」
「還不是要我降低票據的本金率!」
「都已經降到三成了,他們還要降到什麼程度?」
「他們說三成太保守,二成還差不多!」鄭天成繼續說道,「我也是這麼認為,咱們現在把錢莊開到了揚州、安平、月港、廣州、遂溪,在荊州夷陵的錢莊也有五十多個,按照現在的交易量,票據開具量根本就不夠使用!」
「我們除了儲備的三百五十萬兩本金外,最多還能收集到多少兩白銀?」林純鴻在心裡算計良久,問道。
鄭天成苦著臉道:「菲利斯醉心於鑄造銀幣,每月流出的銀幣就高達二十萬兩,哪裡還能收集到多餘的白銀?」
林純鴻暗思道:中國不產白銀,主要依靠貿易從日本和美洲獲得白銀,以白銀為主要貨幣,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以後得逐步過渡到採用黃金為票據本金儲備。
「這樣吧,先把菲利斯鑄造的銀幣作為本金儲備起來,以後,你逐步把本金儲備換成黃金,就按照一比十的比價來算,待全部換為黃金後,等時機成熟,我們的票據按照黃金來計價!」
「這……」鄭天成的思路明顯跟不上,沉吟道。
「你想想辦法,半年之內將本金儲備弄到八百萬兩白銀,本金儲備率就降到二成。」林純鴻也不解釋,直接下令道。他知道,中國不產白銀,白銀主要從日本和美洲輸入,採用銀本位容易受制於人。況且,他還知道,目前世界上的金銀比價大約為10比1,而在後世,金銀比價幾乎超過了50比1,這種情況下,採用金本位勢在必行。
鄭天成大吃一驚,道:「只要銀幣不流出,本金儲備在半年後弄到八百萬兩不是問題,如果按照二成的本金率算,豈不是要開出四千萬面額的票據?這太瘋狂了吧?」
「大明廣闊無邊,要說四千萬的票據開出來,連一個泡都不會冒一個,唯一令人擔心的是,萬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商家擠兌,那咱們邦泰就完蛋了!」
鄭天成換了支腿翹著,道:「誰說不是呢!我也是這麼警告他們倆個,但他們卻說,本金率並不是一成不變的,需要根據形勢進行調整,目前邦泰形勢一片大好,大明各地缺銀子,降低後,不僅可以快速推廣票據的應用範圍,還可以解決缺銀子的困境,最關鍵的是,咱們邦泰可以獲取大量的收入。等到時候票據供應量過剩了,就可以提高本金率,降低風險。」
林純鴻從茶几上的盤中拿起一個黃橙橙的臍橙,扔給了鄭天成,自己撥開一個,往嘴裡喂。臍橙乃清江地區特產,味道甜美,一經推出,受到了熱烈歡迎。
林純鴻邊吃邊整理思路,半晌,方說道:「錢秉鐙和菲利斯的話不無道理,不過本金率到底定多少合適,這個可不能憑感覺,需要從大堆的數據中計算而來。」
「這個……誰懂這個啊,我看錢秉鐙和菲利斯也不可能知道。」鄭天成撫摸著鬍鬚,為難道。
林純鴻笑道:「這個我也不知。不過,當今最為重要的貨物便是糧食,以糧食為基準來計算,也錯不到哪裡去。你在行知書堂找幾個苗子琢磨琢磨,看每年出產的糧食和消耗的糧食到底對整個物價有什麼影響,再琢磨一下物價對本金率有什麼影響。哎,這裡的行行道道太多,我也是模模糊糊的。」
鄭天成點了點頭,「說到糧食,我比較奇怪,去年咱們的人口增加了六萬多人,消耗的糧食反而減少了,現在百里洲的常平倉不敷使用,還需要擴建。」
林純鴻哈哈大笑,「你啊,每天琢磨什麼銀子啊、票據之類的,反而忽略了身邊的小事。你不覺得吃肉多了,飯量就會減少?」
鄭天成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對哦,去年從石柱運來了大約八千多頭生豬,也不光是吃肉的問題,顧秀林的棉油可比菜籽油便宜多了,老百姓也吃得起。說起棉油,也不知道郭大總管匯報過沒有,顧秀興的棉業部今年盈利超過了二十三萬兩銀子,棉油就是大功臣。還有兔毛,雖然盈利不多,但從石柱運來兔毛後,織成呢絨、地毯,那簡直就是暴利,顧繡興每天都在歎息,說兔毛量太少。」
林純鴻腦袋中電光一閃,毛紡織業?羊毛可比兔毛更適合大眾的需要,要是在北方草原上大量的收購羊毛,豈不是可以藉機掌控遊牧民族的經濟命脈?這倒為一勞永逸的解決邊患提供了一條思路。
見林純鴻怔怔的不說話,鄭天成問道:「這次叫我過來有何事?」
林純鴻回過神來,道:「就是為銀子的事。一府二州,官府對鄉村的治理完全浮在面上,咱們得從每個老百姓入手,徹底掌控基層,這需要大量的銀子支撐。」
鄭天成嘿嘿笑道:「我每天在為銀子為難,卻看到百里洲銀庫裡的銀子堆積如山,幾百萬銀子,卻不能動用,你說我氣悶不氣悶?」
林純鴻臉色沉下來,嚴肅地說道:「打這銀子主意的人還真不少,你要記住,作為本金的銀子和黃金絕不能動用,否則玩到最後,大夥一起跟著完蛋!」
鄭天成收斂了嘻嘻哈哈,「我知道的,這也是錢秉鐙和菲利斯的共識,你就只管放心好了。」
林純鴻舒了口氣,道:「要是百里洲有三百多萬兩存銀的事情傳到外面,還不知道會面臨怎樣的亂局。我估計,第一個起貪念的就是聖上,說不定就把咱們定為反賊,派兵攻打百里洲。現在皇宮簡直窮瘋了,連皇后和妃子還要縫補衣服。」
鄭天成大吃一驚,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聖上會瞧得起這點銀子?不是說紫禁城裡的地磚都是用黃金鋪的嗎?」
林純鴻哈哈大笑:「這個你也信?」
鄭天成訕訕的笑了笑:「想想也不可能,那咱們現在豈不是富可敵國?」
「還真大言不慚,你想想,現在朝廷供養的軍隊超過一百萬,而咱們控制的人口不超過六十萬,這有可比性麼?」
「說說而已嘛,還有一件事情得問問你,容美兩河口的銅礦以後是財政司負責還是商號負責?」
「這還用問?開採和冶煉歸商號,至於鑄幣,當然歸財政司。」
鄭天成失望不已,道:「銅和銀子一樣,屬於貨幣,為何不歸口到財政司?」
「這有什麼好爭的?現在開採、冶煉到鑄造銅幣就是一虧本的買賣,要不是為了末端市場的交易,咱們也不會做這個事。」
「菲利斯說,按照一千文兌換一兩銀子的兌換率來算,採用水力鑄幣,可以保證不虧。如果銅幣用黃銅鑄造,略有盈利。」
「哦?」林純鴻大喜,「現在市面上可不是一千文兌一兩銀子,而是七百多文兌換一兩銀子!那鑄銅幣豈不是一本萬利?」
……
兩人一直聊著邦泰的財政事宜,正說得高興,忽然接到急報:田楚信率著千餘人馬,輕兵潛行,於昨日夜間偷過小河,進入了百里洲!
鄭天成大驚,面如土色,手中的茶杯匡當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林純鴻盯著碎成一片的茶杯,冷笑道:「好一個田楚雲,居然還來這一手!可惜啊,可惜,他早已經兵敗了……」
「令天策、天武二營一個時辰內出發,立即前往百里洲,剋期剿滅田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