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枝江縣的太陽尤其顯得毒辣,一到中午,就熱得人喘不過氣來,就連大狗也吐著舌頭,臥在陰涼處喘氣,無精打采的看著過往的行人。
一陣密集的馬蹄聲傳來,終於激起了大狗的一絲興趣,前腿趴在青石板上,伸了一個懶腰,茫然的盯著馬蹄聲傳來的方向。
「讓開……讓開……」騎士發出急切的呼喝,行人們紛紛閃避。如今的枝江縣越來越繁華,直追荊州府城,即便是熱氣逼人的中午,路上的行人也絲毫不見少,騎士只好狂呼令行人讓路。
大狗終於發出了幾聲警告:「嗷……嗷……」
路上的行人紛紛矚目,用疑惑的眼神互相對望,「大都督又在北方打勝仗了……」
反駁聲立即響起:「非也,非也,以往打了勝仗,傳令兵早就喊著『大都督打敗高迎祥』了,難道……」
騎士一路呼喝著,將混亂的市街拋在了身後,一陣煙似的進入了都督府。
都督府裡,周望正襟危坐,眼睛緊盯著李輝忠,聽李輝忠匯報工作。
李輝忠眉頭緊皺,說話猶如竹筒倒豆一般,又快又急,「都督,這月初五,田楚產在楊板橋又增兵了,總兵力達到了四千多人,不僅人人著甲,而且弓箭手極多,給我們的壓力太大了,弓兵們每日緊張兮兮的,就怕田楚產打過來。這樣不行啊,兄弟們累都累死了。」
周望冷笑道:「好一個田楚產,居然敢欺負咱們兵力不足,玩一套戰爭邊緣的遊戲!」
李輝忠茫然不解,問道:「什麼叫戰爭邊緣的遊戲?」
周望沉吟片刻,回道:「這是將軍的說法,就是說,田楚產本無進攻咱們的計劃,卻將邊境處搞得緊張兮兮,讓我們進退失據。如果我們增兵,他們就會退兵,如果我們不理不問,他們就會製造一些小摩擦,逼得我們手忙腳亂。好一個田楚產,居然拿定了我們在清江沒有多餘的兵力!」
李輝忠的眉頭皺得更緊,憂心忡忡的說道:「都督,如之奈何?那田楚產的兵可比我們便宜多了,從未聽說過有軍餉一說,而且,境內壯丁超過五萬,如果我們再不擴兵,形勢就越來越被動了!」
荊州弓兵很昂貴,中書府財政司做過計算,按照目前的消耗,最多供養一萬五千名正規軍作戰。但是,這將大大佔用邦泰發展的資源,鄭天成認為,正規軍有一萬人左右,對邦泰發展的影響微乎其微,完全可以承受。
但是,目前在衛輝府的弓兵已經超過七千人,在百里洲受訓的騎兵千把多人,還有在清江訓練的三個山地營,這已經超過了一萬,可增兵的潛力不大。而且,林純鴻還有意在北方繼續增兵,這樣,留給荊州府本地的餘額就剩不了多少。
這個帳,周望心裡清清楚楚,李輝忠也很清楚。
實際上,驅策李輝忠招募的弓兵去作戰,還算一個不錯的選擇。但這些弓兵裝備質量太差,作戰能力非常欠缺,士氣也不高,維護地方治安還不錯,作戰就差得太遠。
周望內心猶如貓抓一般,坐臥不安,乾脆站起來,在都督府中走來走去。良久,周望說道:「咱們在北方投入的兵力是不是太多了?這明顯超過了咱們的實力嘛!再說,在海上也消耗不少,這樣下去,咱們遲早會被拖垮!」
這涉及到邦泰的戰略,李輝忠無法置言,只好靜靜的聽著。
周望無法,只好將容美異動一事匯報給林純鴻,讓林純鴻決斷。
林純鴻屯兵於衛輝府,專事衛護潞王府的安全。結果,衛輝府外,左良玉、曹文詔與賊寇打得熱火朝天,而林純鴻則什麼事情都沒有,每日除了訓練就是訓練。不過,在這期間,朝廷終於升了林純鴻的職銜,由游擊將軍變成了參將。
林純鴻接報後,立即將陸世明召來,剛見到陸世明,就歎道:「咱們鋪的攤子是不是真的太大了?枝江和清江的事情還未做好,就要支撐海上、北方兩個方向作戰,壓力顯而易見。如果真要把北方和海上做個選擇,我寧願放棄剿匪,先發展海上再說。」
陸世明苦笑道:「北方主要打的是名望和聲勢,這個豈是說放就能放的?」
「要是沒錢了,要官有屁用,我們的力量在於這幫兵丁,跟什麼狗屁參將、總兵毫無關係。在容美和田楚產干仗,咱們照樣可以錘煉士兵,得到的利益更大!」林純鴻這幾天一直發愁無法擴兵,心裡鬱悶,忍不住粗話連篇。
陸世明對林純鴻甚為瞭解,毫不介意的問道:「難道將軍想帶兵回荊州?」
林純鴻站起身來,脫口而出:「早就想回去了,糧草軍械千里迢迢的從荊州運來,損耗了我們多少力量?田楚產目前玩得花樣越來越多,我們後方不一定就很安全啊。還有……」林純鴻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不守在旁邊,總覺得心裡虧欠什麼似的!」
陸世明啼笑皆非,想不到林純鴻會把孩子出生看得這麼重要,一個大老爺們,守在產婦旁邊,能插得上手麼?「將軍,如果想回去,目前就是大好機會,京營人馬近日就會抵達衛輝,要不就以弓兵思鄉為由,向兵部申請回去?」
林純鴻搖頭道:「不妥不妥,鄧玘的川兵想回家都快想瘋了,朝廷不是照樣未批?要說機會是有的,只不過還得等上幾個月!陸主事豈不聞曹文詔馬上要赴大同鎮守?」
「這與我荊州弓兵回家有何關係?」
林純鴻神秘的笑了笑,「目前朝廷大軍雲集,將賊寇合圍在黃河邊上,各部官兵均持觀望態度,不肯進兵死戰,唯有一個例外,就是曹文詔,曹文詔麾下不僅精銳異常,而且曹文詔本人也願意死戰。一旦曹文詔離開後,這個空缺就會由京營遞補,我估計啊,京營那些花架子兵,能擋得住賊寇才怪。賊寇一旦渡河,那將不可阻擋,突入湖廣是遲早的事,這樣,咱們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回湖廣?」
林純鴻喝了口茶,繼續道:「咱們得早作準備,東林黨現在自顧不暇,咱們就靠不上了,這次得用用溫育仁,總不能讓他到荊州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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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荊州弓兵入駐衛輝府城後,老百姓漸漸的覺察到,荊州軍明顯與以往的官兵不同,這伙官兵從不仗勢欺人,也從不搶掠財物和民女。雖然彼此語言很難聽懂,雖然閃著耀眼光芒的武器看起很嚇人,雖然弓兵們總是擺出一副冷冰冰的臭臉,但老百姓絲毫不覺得害怕,反而願意與他們親近。於是,每日操練時,總是有一夥老百姓在旁邊圍觀。當然圍觀的人群中肯定少不了賊寇的細作以及友軍的探子。
荊州弓兵如此受歡迎,林純鴻看在眼裡,喜在心頭。要不是有諸多限制,林純鴻恨不得令屬下每日敲鑼打鼓的宣傳自己的政策。雖然不能與漢高祖一樣約法三章,但林純鴻絕對不會放過宣傳荊州的好機會,他令人將枝江的盛況編成楚地民歌,每日令弓兵傳唱。沒過多久,整個衛輝府到處飄蕩著楚地的民歌,裡面全是生活安逸、男歡女愛的一些場景。
既然兵部命令林純鴻全力防守衛輝府,林純鴻也沒有多事的道理,按照他的打算,官兵能在黃河邊上剿滅賊寇最好,萬一剿滅失敗,賊寇跳出了包圍圈,他正好可以銜尾追之,一直追到湖廣,賴著不走就是。
林純鴻認為,整個大明的地方官府已經爛到了根子裡,與其剿滅賊寇讓其苟延殘喘,還不如讓賊寇將地方政權攪得稀巴爛,大破而大立。不過,目前賊寇沒有立的本事,放眼觀之,官府中也未出現這樣的人才。大破之後的規矩,還得靠自己來立。
在衛輝府呆了一個多月,林純鴻幾乎已經放棄了主動作戰的打算。上次與高迎祥作戰後,損失的兵員和物質相當慘重,讓林純鴻認為這樣的戰爭非常不划算,僅僅得到了善戰之名,升了點官職,收益和付出完全不成比例。
有時,林純鴻甚至想,如果自己當初打定了將北直隸和河南作為自己根基的主意,那麼在廣平府、順德府、彰德府和衛輝府絕不會對政事置之不理,沒準早就將這四府變成了類似於枝江的地方。
根基太薄弱啊!既然不能支撐更多的兵力,還不如暫時後退一步,待實力更為強大後,再捲土重來。
正當林純鴻安逸的坐臥衛輝府時,樹欲靜而風不止,《綠牡丹傳奇》在浙江各地上演後,復社成員以為奇恥大辱,紛紛寫信給張溥、張采,要求採取果斷措施。張溥、張采親自前往浙江,向擔任浙江督學副使的好友黎元寬求援。黎元寬出面,查**肆,銷毀刊本,追究作者責任。但是礙於溫體仁的面子,沒有直接處理溫育仁,只把溫育仁的奴僕當作替罪羊,關進監獄了事。
看來復社在地方的勢力還真夠強大啊,居然讓溫體仁吃癟,相信溫體仁不會就此罷休,林純鴻看戲不怕台高,惟恐雙方鬥得不夠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