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城南居民甚多,大約數十萬戶,乃四方萬國商旅貨物彙集之所。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攻到beijing城下,大掠村落居民,焚燒廬舍,郊民扶傷集門下,門閉不得入。俺答汗退走後,嘉靖痛定思痛,準備在內城之外修築一道完全封閉的外城,以保護當時沒有在城牆庇護之下的居民和工商業。結果由於經費不足,只修了南邊的一段,形成了一個凸形,這便是今日的南城,也叫外城。這裡是京師的商業區,人煙阜盛,繁華無比,尤以崇文門和正陽門附近為甚。
崇文門外,坐落著一土家特色的建築,上書「孟茲特產」,孟茲乃土家人自稱。店裡大部分是土家人,這批土家人跟隨林純鴻較早,早已經漢化,對邦泰的認同感也非常強烈。
孟茲特產店僅僅銷售一些清江附近的土特產,如西蘭卡普織錦、容美綠茶之類的,還未完全具備貨棧的功能。孟茲特產店的老闆卻是一京城人,名喚沈文麒。
沈文麟名字很文雅,早年卻是一閒人。天啟年間,當時東廠、錦衣衛勢力強大,沈文麟作為錦衣衛的外圍力量,長於刺探內幕信息,為錦衣衛所器重,他也就藉著錦衣衛的勢力幹一些敲詐勒索的勾當,小日子混的不錯。可惜,到了崇禎年間,東廠和錦衣衛的勢力大大削弱,向他這樣的外圍力量就在忽視之列,他一下子失去了生活來源。去年,由於賭博欠了賭債,萬般無賴之下,逃離京城。
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的沈文麟在聊城碰到了王二,兩人曾經同為閒人,共同語言甚多,不久就互相引為知己。王二幫沈文麟還請了賭債,又幫他贖回了老婆和孩子,讓沈文麟視王二為再生父母。
王二經過考察,對其甚為滿意,立即讓沈文麟重操舊業,負責刺探京師動向,還將沈文麟的老小全接到了百里洲。
京城的四月,風沙已過,萬物復甦,百花爭艷。貓了一個冬天的居民們似乎一下子全湧到了街上,導致街道上接踵擦肩,川流不息。沈文麟正坐在店門口,觀看著那幫土人做生意。看著看著,就覺得膩煩無比,他對做生意一點興趣都沒有,要不是為了遮掩身份,他都想停了這破店。
「將軍到底是什麼人物啊?居然驅策這麼多英雄豪傑!」沈文麟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暗思道,「百里洲的三個月雖然累掉了一層皮,哎,那段日子還真讓人懷念!其他的幾位兄弟都到了哪裡啊,可惜王總管嚴禁我們彼此聯繫。」
沈文麟正出神著,有一顧客上門,手裡拿著一匹西蘭卡普織錦,直嚷道:「店家,我家媳婦對百鳥朝鳳花紋不滿意,要換一匹!」
沈文麟心中一凌,立即上前接過織錦,問道:「客官媳婦喜歡什麼樣的花紋?秋風紈扇的花紋行不?」
客官搖了搖頭,道:「有沒有牡丹仕女的?」
沈文麟道:「哎呀,牡丹仕女正好缺貨,客官請隨我至店後,挑選一副吧,本店定會讓客官滿意!」說完徑直往店後走去。
客官點了點頭,默默隨著沈文麟七彎八拐,最終進入了一間密室。
客官細細的觀察了密室一圈,方緩緩說道:「將軍有令,速速打探溫體仁動向!」
沈文麟單膝下跪,行了一個軍禮,鏗鏘有力的說道:「京師區理事沈文麟接令!」
客官見沈文麟軍禮標準,說話嚴肅,撲哧一笑,道:「昔日的沈二爺還真像模像樣了,即使扔到荊州弓兵營,將軍也會滿意的!」
沈文麟站起身來,嘿嘿笑道:「沒想到堂堂東廠番子高爺,也整日風餐露宿,供將軍驅策!」
高龍搖了搖頭,歎道:「現在東廠哪裡還有往日的風光?要不是當初跟隨張副都督,我早就成了陰間一鬼!哎,不說了,往事不可追。」
沈文麟在密室的暗處掏摸一陣,拿出三個蠟丸,交給高龍,道:「三個蠟丸,分別是宮裡、溫體仁和王應熊的。」
高龍大吃一驚:「這麼快就在宮裡建了眼線?」
沈文麟得意的笑道:「你在東廠幹過,還能不知道太監貪財?大太監沒辦法,小太監還沒有辦法?」
高龍點了點頭,問道:「溫體仁和王應熊那裡你是怎麼搞的?」
沈文麟抿嘴神秘的笑了笑:「山人自有妙計!」
高龍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按照紀律,他絕不能問這些。幸虧沈文麟機靈,輕飄飄的解了高龍的窘境。
沈文麟道:「老高,什麼時候也到調到京師來,咱們兄弟倆合作,什麼事情做不成?」
高龍笑道:「我高龍到京師來,豈不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京師裡那麼多番子認識我!」
沈文麟打了自己一巴掌,訕訕道:「呵呵,看到你後,我都高興糊塗了,你看我這出的什麼餿主意!」
高龍道:「跑完這次路,我就能伴隨將軍左右了,這比你強多啦!這輩子後悔的事情太多,唯有跟著將軍和張副都督不後悔!」
沈文麟驚喜萬分,問道:「難道你陞官了?」
高龍笑道:「軍情司組建在即,在下忝為副總管。將軍對我,實在是恩重如山。」
沈文麟點頭道:「可惜我還未見過將軍,我和你一樣,跟著將軍一點也不後悔。我打心眼裡喜歡做這事情!老高,我有時甚至懷疑自己有點毛病,為何探聽到別人家**,心裡卻快意無比?」
高龍哈哈大笑,拍著沈文麟的肩膀說道:「兄弟也算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舞台……」
通過耳目,林純鴻對京師的動向一清二楚。
現在溫體仁也覺得朝政是一堆亂麻。上有急躁、多疑的聖上,旁有虎視眈眈、不停攪局的東林黨,下有視己為奸臣、喋喋不休的復社,這個首輔可真不好當!
對朱由檢,溫體仁自信有辦法應付,對東林黨,他早就不抱希望,唯有死鬥到底,現在又加上了復社,這讓溫體仁感到異常孤獨。當初溫育仁想加入復社,結果被張溥嚴詞拒絕,現在復社與溫體仁勢同水火。
不過,這沒事,找不到政治盟友,可以加深自己在朱由檢心目中孤臣的印象。
真正讓溫體仁為難的是大明帝國的財政!
有了錢糧,溫體仁相信,賊寇覆手可滅,自己還可以著手加強大同、宣化一帶的防務,讓建奴如在寧錦防線一般,碰得頭破血流!
搞錢!
溫體仁不停的在書房轉來轉去,念叨著「錢糧」二字,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善策,只好對下人吩咐道:「給畢自嚴下拜帖,明日酉時,我親自上畢府拜訪!」
第二日,當溫體仁抵達畢府時,畢自嚴不顧自己將近七十歲的高齡,親至府門迎接,讓溫體仁感動不已,忍不住握住畢自嚴的雙手,說道:「畢老如此大禮,在下如何當得起?」
畢自嚴呵呵笑道:「溫閣老當不起,朝廷諸公就無人能當嘍!」
兩人哈哈大笑,相邀著進入客廳,分賓主坐定,互相謙虛了一陣,溫體仁歎道:「關遼上月軍餉及軍資,總共耗資八十萬多萬兩,河南大水,至今尚未賑濟,哎,國庫空虛,可真難辦啊!」
畢自嚴臉色微紅,道:「在下不才,自元年開始,為朝廷理財至今,庫中一直空虛,皆在下之罪也!」
溫體仁見畢自嚴誤解了他的意思,連忙說道:「畢尚書何罪之有?朝廷的收支狀況,聖上和諸公都一清二楚,哪有怪罪之意?要是鄙下有怪責之意,就不會特意來拜訪尚書了。今日來此,就是想向老尚書問計。」
畢自嚴深深吸了一口氣,言語中儘是蕭瑟之意:「老嘍!不中用了,理財五載,卻越理虧空越大,老頭子哪有什麼好辦法?有好辦法,早已經用了,還等到現在?老頭子已經向聖上遞了辭章,就等著告老還鄉啦!」
溫體仁見畢自嚴倚老賣買,言語中一點也無指教自己之意,也不著急,微微笑道:「聖上信任畢尚書,必不會讓尚書縱情於山野之間。」
畢自嚴搖了搖頭,連呼道:「老嘍,老嘍……」
畢自嚴去意已決,溫體仁當然知道,也正因為畢自嚴準備告老,說出的建議才是肺腑之言。於是,溫體仁試探道:「畢尚書前幾年擴大鹽引,為朝廷解了燃眉之急,這讓在下佩服不已,這鹽引以後還能擴大不?」
畢自嚴閉著雙眼,一直沉默著。良久,方睜開眼睛說道:「因人而成事。」
溫體仁暗思道:前些年,擴大鹽引效果一直不好,原因就在於各級官僚雁過拔毛,導致朝廷受益不大,現在畢自嚴如此說,就是在提醒自己好的方略要選擇適合的人去執行。
溫體仁點頭道:「謝尚書提醒。老尚書認為還可加稅不?」
畢自嚴閉著的雙眼猛地睜開,喘著粗氣道:「溫閣老,萬萬不可再加稅,這無異於飲鴆止渴!老頭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就在這裡為大明的江山求閣老一件事,此事萬萬不可行啊!」
說完,離開太師椅就要給溫體仁磕頭。溫體仁大驚,趕緊扶住畢自嚴,連聲說道:「畢尚書何須如此?在下也無加稅之意啊!」
畢自嚴的胸口兀自起伏,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徵收了幾次遼餉,胡虜愈來愈猖獗,加了一次剿餉,賊寇反而愈演愈烈,此事已經很明白,還需老頭子多說嗎?」
溫體仁點了點頭,繼續問道:「神宗時,稅監四出,內帑充足,可效仿不?」
畢自嚴歎氣道:「這個得問聖上,聖上乃明君,老頭子如何知道可不可行?」
溫體仁微微失望,他認為,四處派出稅監,支撐了萬曆年間的三大征,他很想促使崇禎效仿神宗皇帝。可是,畢自嚴的話已經非常明白,朱由檢是一個愛惜自己羽毛的皇帝,即使自己手中沒錢花,也要考慮歷史的風評。
當初,未與復社決裂,溫體仁還顧忌與復社的關係,不敢將此策正式提出。現在反正與復社徹底鬧翻,溫體仁決定不再顧忌復社背後的江南大地主、大財閥,準備促使朱由檢派出稅監。結果畢自嚴提醒了他,朱由檢那一關過不了!
畢自嚴見溫體仁神色黯然,悠悠說道:「這些年啊,不拖欠錢糧的府縣鳳毛麟角。唯一例外的是荊州府和枝江縣,不僅尚未拖欠,起運還有所增加,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枝江縣,去年的商稅幾乎增加了五成,老頭子真想到枝江去看看。」
溫體仁大吃一驚,忍不住問道:「是何人有這等本事?」
畢自嚴道:「老頭子也很好奇,就查了查,崇禎五年之前,縣令乃包哲東,現已調任汝州同知,主薄乃譚傑希,現留任。典史乃林純鴻,現在居然率弓兵剿匪去了。」
「林純鴻?」溫體仁重複道。對包哲東和譚傑希,他一點印象也沒有,而林純鴻最近在奏章裡出現的頻率太高了,讓他想忘記都難。
畢自嚴道:「溫閣老如果想一勞永逸的解決財計,不妨去枝江看看,沒準能找到一條路。」
溫體仁躬身謝道:「謝畢尚書提醒,在下今日受益匪淺。」
畢自嚴忙避在一邊,不受溫體仁之禮,說道:「溫閣老殫思竭慮為朝廷,老頭子佩服還來不及,有什麼好謝的?哎,胡言亂語啊,胡言亂語……」
……
溫體仁離開畢府後,一路盤算不定,這枝江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出來的弓兵凶悍無比,連戰連勝,前不久甚至還和鄧玘差點衝突。起運也年年增加,枝江到底是什麼做到的?
疑惑不解的溫體仁一回家,就叫來了溫育仁,對他囑咐一番,令其擇日南下,赴荊州考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