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兵大營中軍帳,一片辱罵之聲。
楚文山脾氣暴,正在痛罵羅岱:「奶奶的,羅岱指使我們十日內趕到黎城,老子們到黎城去拚命,他做什麼?」
林純鴻陰沉著臉,轉頭看向盛坤山,問道:「盛坤山,遼州到黎城沿線的輿圖都弄全了?」
盛坤山也十分憤怒,但聽到林純鴻的問話後,立即畢恭畢敬地回道:「大都督,我們繪製了遼州至池頭的輿圖,但池頭至黎城的輿圖從羅參將那裡尋來的。」
林純鴻點了點頭,又問周圍參軍:「十日內能從遼州趕到黎城麼?」
參軍們拿出一疊文案,指著說道:「考慮到山路難行等因素,八日內能到黎城!」
楚文山忍不住大聲說道:「即便我們五日能到,他奶奶的羅岱為什麼不為前驅,偏要指使我們趕路?兩天前我們剛救了他一命,這小子忘恩負義這麼快?」
凌肅也忍不住添油加醋:「羅岱的人馬都背地裡叫我們荊州南蠻子!」
「媽的個八字,老子還認為他是遼東胡虜呢……」
……
叫罵聲此起彼伏,林純鴻故意縱容著這一切。林純鴻知道,他麾下的這幫人除了少部分的邊軍,絕大部分來自於泥腿子,見到朝廷命官和武將後,腿就忍不住發軟。
經歷了兩次戰鬥後,泥腿子們發現自己居然比參將打仗還牛,方才恢復了自信。但是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哪是那麼容易消除的,林純鴻就是要給他們一個罵參將的機會,要讓他們明白,參將算個狗屁。
從戰爭的角度來說,應該和友軍和睦相處,但林純鴻對左良玉的齷齪心思洞若觀火,不是搶功就是拋棄友軍尤世祿,指望這樣的友軍兩肋插刀,還不如指望老天爺打雷劈死敵人。
看著眾將發洩得差不多,林純鴻瞅向林純義,示意適可而止。林純義心知肚明,立即出列道:「遼州一戰,我們損失了上百號人,那羅岱就慘多了,幾乎減員一半,這種情況下,也只好讓我們先到黎城。再說,驃騎營救了羅岱,羅岱給了我們不少軍糧,弓箭也送了不少。退一萬步講,那羅岱好歹也是參將,我們也無法公然違抗命令,否則朝廷追究起來,我們誰也承受不起!」
林純義的話稍稍讓眾將冷靜點,林純鴻緩緩說道:「林指揮使的話是正理,打仗才能立功,立了功,大家都有機會當參將,這次就聽他一次,十日內抵達黎城!」
頓了頓,林純鴻厲聲名道:「盛坤山!立即派出探馬刺探沿途消息,一有情況馬上匯報!」
「諾!」
……
當荊州兵對羅岱的軍令不滿時,羅岱的將士正在發洩著他們對荊州兵的不滿。
這一仗,羅岱可謂損失慘重,麾下的兩個哨幾乎被打殘,短時間內戰鬥力很難恢復。羅岱令林純鴻先行至黎城,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一千總鼻子都氣歪了,正在那裡大放厥詞:「老子們和滿天星拼得兩敗俱傷,結果被荊州南蠻子佔了便宜,還奶奶的拿著滿天星的人頭到處炫耀,我呸!」
千總的話得到了眾將的共鳴,見羅岱也不阻攔,紛紛表達自己的憤怒。
游擊將軍溫一州還算清醒,說話還算柔和:「跑到林純鴻軍中一看,我感覺我們就跟鄉下土包子似的,那板甲通體黑亮,往身上一披,比魚鱗甲輕多了,旁邊還有一個荊州兵說這玩意能防強弓!我現在就覺得自己身上的魚鱗甲跟破爛似的。還有那鋼弩,閃亮發光的,瞄準極易,據說射程比弓箭遠!咱們昌平鎮守著京師,朝廷咋不給我們反而給荊州弓兵?」
羅岱臉上一點表情都無,說道:「朝廷未給荊州兵一兩銀子,都是荊州府自籌的!」
溫一州驚訝得瞪圓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剛才那千總斜了溫一州一眼,滿不在乎的說道:「這也什麼好奇怪的?向來南邊派兵支援北邊,都是派的門面兵,好的兵甲和武器都撥給了他們,估計荊州那邊除了這五千人,都爛得不成樣子,怎麼打仗?要說打仗,還得靠我們北方人!」
溫一州對千總的態度十分不滿,反駁道:「你說的是哪朝哪代的事情了?當年戚將軍鎮守薊遼,用的不就是浙江兵?不照樣威震天下?要我看啊,林純鴻帶的荊州兵還真有點狠戾之色,七八百個俘虜,奶奶的,一個都未留,全部殺得乾乾淨淨!」
千總撇了撇嘴,還待反駁,結果羅岱冷聲道:「好了好了,別爭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隊伍被打殘了,現在要去夾擊曹操攜裹的亂民,只能靠荊州兵!」
這話讓眾將洩氣不已,拳頭不硬,說什麼也白搭。
溫一州皺著眉頭沉思片刻,嘴唇挪了挪,欲言又止。羅岱見了,問道:「溫游擊有何話要說?」
溫一州轉頭掃視眾將一圈,最後將目光定在羅岱臉上,說道:「卑職沒有什麼話。」。
羅岱心中瞭然,宣佈散會。果然,一刻鐘之後,溫一州求見。
羅岱大喜,忙道:「溫游擊必有良計教我!」
溫一州也不謙虛,直言道:「我看滿天星的亂民中,有不少驍勇之士,將軍何不擇其精壯用之?」
羅岱狐疑道:「此話在眾人面前說也無不當之處,溫游擊何故鬧得這麼麻煩?再說這個還需徵得大帥的同意。」
溫一州道:「事急從權,大帥定然不會責怪將軍,此其一也,最關鍵的是,林純鴻的荊州兵雖然歸大帥節制,但難保林純鴻會起異樣的心思。為了防止他違抗命令,可在軍糧上下功夫!」
「軍糧?荊州兵的軍糧不過我的手啊,他們自己運送的!」
溫一州道:「這個事情得大帥出面,統一調撥之權,若大帥能順利從林純鴻手中接過調撥之權,林純鴻還不是手下的一條狗,令他往東,他不敢往西,真正得利乃是將軍。」
羅岱心裡一動,沉吟半晌,方說道:「得有林純鴻有擅自行動,不聽調動的證據才好行事!」
溫一州笑道:「將軍擇亂民警銳用之,而林純鴻則擅自殺俘,這還不是證據麼?」
羅岱的臉上浮起了微笑……
三日後,左良玉聽聞遼州戰報,大喜,對他來說,遼州之戰能橫插一手,而且還有比尤世祿更為輝煌的戰績,足以在兵部的功勞簿上留下濃重一筆。
左良玉大笑道:「哈哈,陣斬滿天星,看來荊州兵還真不是花架子!」
周圍的將領可沒有左良玉這麼豁達,張應元皺眉道:「這一仗羅參將兵力幾乎損失了一半,而荊州兵卻出盡了風頭,這個……這個……再說林純鴻僅僅只是一個游擊將軍,手中的兵力就有五千多,而大帥現在手頭也只有五千多,這樣會不會出現問題?」
左良玉站起身來,拍著張應元的肩膀道:「荊州兵的功勞就是大家的功勞,在我的麾下,只要有戰功,我不會壓制任何人,林純鴻現在歸我節制,我定要為他爭取夠份量的獎賞!你們以後也是一樣,只要勇於任事,有了戰功,獎賞也少不了你們的!」
左良玉善於籠絡人心,一席話,讓眾將心裡暖暖的,紛紛表示要為大帥誓死效力。
看著眾將離去,左良玉的笑臉消失不見,赤色的臉也繃得緊緊的。
與戰報一同來的,還有羅岱關於統一軍糧調撥權的建議。
左良玉低著頭在中軍帳中轉來轉去,一直難以下決斷。
就目前而言,左良玉與林純鴻的目標是一致的:撈取足夠的軍功,作為自己晉陞的資本。從這點來看,荊州兵在遼州一戰中大放異彩,符合兩人的目標,足以讓兩人都興高采烈。畢竟,林純鴻的功勞就是左良玉的功勞,指揮有方嘛。
對於林純鴻及其他手下的倔傲不遜,左良玉幾天前已經親自體會了。
當時,左良玉鑒於羅汝才兵勢兇猛,深恐自己的兩千昌平兵守不住涉縣,便令韋悅翔移營至涉縣縣城,共同防守涉縣。但韋悅翔在應命之前,思慮了良久,方才答應。
對李光祖的心思,左良玉也能揣摩個七七八八:李光祖的應命並不是因為他左良玉下了命令,而是因為移營至涉縣對荊州兵有利!
左良玉的猜測沒錯,林純鴻去遼州之前,就吩咐過韋悅翔,對左良玉的命令,有利的就聽,損害荊州兵利益的就拒絕,捅了天大的漏子也有他林純鴻來擔著!
左良玉善於隱忍,也不發作,畢竟他目前需要荊州兵!
羅岱的建議極具誘惑力,若能實現,的確就控制住了林純鴻,讓左良玉忍不住就想試試。
但回頭一想,又覺得難度太大,那林純鴻就能爽快的把命脈交給他?萬一林純鴻拒絕,豈不是讓他臉上無光,以後還怎麼指揮荊州兵衝鋒陷陣?
況且涉及到軍糧,哪是那麼容易讓步的?俗話說,有糧就有兵,左良玉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林純鴻肯定會拒絕!
控制林純鴻是必須的,但不能採用統一調撥軍糧這麼明顯的方式,左良玉決定先看看再說,等待最佳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