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朝廷驚擾多時的河南之賊,居然被林純鴻以區區五千士卒逐回山西,崇禎大喜,暗自將林純鴻的名字記於屏風之上,並且令河南巡撫嚴防死守,務必防止賊寇再次竄入河南。
崇禎的高興勁還未過,一擊重拳將他打得暈頭轉向:李自成回到山西後,趁著宣大總督張宗衡和總兵尤世祿追繳紫金梁王自用之機,一舉攻破遼州!
攻破遼州的李自成不僅獲得大量的糧草軍資,還匯合了八金剛、滿天星周清等部,聲勢大振,隱隱有威脅北直隸廣平府之勢。
張宗衡羞愧交加,立即令總兵尤世祿圍剿遼州之賊寇,這給了紫金梁王自用喘息的機會,一舉擺脫官軍,翻越太行山,進入了北直隸順德府。
京畿受敵,朝廷又陷入了混亂!
剛剛擺脫政治危機的周延儒面對盛怒的崇禎帝,心力交瘁,更何況,他身後還有虎視眈眈的溫體仁。
「周延儒背靠東林,還真有點樹大根深的意思,溫閣老請看,賊寇僅僅跑到河南轉了一圈,又是左良玉、又是鄧玘,就連荊州的鄉巴佬也來湊熱鬧!」兵部尚書梁廷棟歎道。
溫體仁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問道:「彈劾鄧玘的奏章上了嗎?」
梁廷棟點頭道:「早上了,這次夠周延儒忙一頓了,如果能順利剪除鄧玘,好歹也除了一爪牙。」
溫體仁又搖了搖頭,沉吟不語。
梁廷棟疑惑不解,忍不住問道:「難道彈劾鄧玘虐民還不能置之於死地?」
溫體仁說道:「賊寇威脅京畿,朝廷有難啊!」
恍然大悟的梁廷棟點了點頭,問道:「我們就看著周延儒春風得意?」
溫體仁微閉的雙眼陡然睜大,說道:「如果給聖上造成一種印象,前方掌軍之人都是東林之爪牙?聖上會如何?」
梁廷棟猛拍大腿,大呼道:「妙!奇思妙想啊!」一時之間心癢難耐,恨不得馬上找人彈劾東林結黨掌軍權之事,他說道:「事不宜遲,彈劾奏章明日就上達聖聽!」
溫體仁微笑道:「我們不能彈劾,我們只能建言!」
這話讓梁廷棟摸不著頭腦,露出疑惑之色。
「賊寇入京畿,聖上急著救火,我們上彈劾奏章,聖上就會認為我們只會拆台。周延儒前些天不是得意非凡嘛,這次我們就建言成立三省總督,督辦山西、陝西和河南的軍務!如果聖上採納,自然會考慮誰合適,這樣,聖上就會自己覺察到東林結黨掌軍之事!嘿嘿!」
說完,溫體仁冷笑不已,周閣老啊周閣老,屁股底下的火已經不少了,現在再給你添一把火!
周延儒忙著滅火,與溫體仁定下應對之策的梁廷棟也不阻攔,調左良玉至涉縣扼守,令馬鳳儀部受鄧玘節制,與鄧玘共鎮順德府,防止王自用東竄。甚至為了讓周延儒屁股上的火更旺盛,還將兩千昌平兵調至左良玉麾下,極大的增強了左部的實力。
崇禎帝端坐於龍椅上,嚴肅的掃視著眾卿家,眉目之間隱隱透出怒氣。
此時正在進行廷議,剛議論到鄧玘虐民一事。正當崇禎準備下令將鄧玘嚴肅查辦時,馮元飆的一句話差點將他嗆得翻白眼,馮元飆的話非常簡單:「無糧無餉,找生民拿了點糧食,實屬無奈之舉!」
崇禎差點破口大罵:奶奶的,軍紀不嚴,掠奪斯民,僅僅就是用「拿了點糧食」一筆帶過?還說什麼無奈之舉!崇禎拚命按捺住內心的憤怒,將目光轉向了戶部尚書畢自嚴。
畢自嚴將近七十,滿頭的白髮,擔任戶部尚書將近十年,早已經耗盡了他的心血,在千瘡百孔的大明,能勉強維持財政,實屬一個異數。畢自嚴老態龍鍾,緩緩出列奏道:「鄧玘平登萊之亂後,就未領過錢糧,此情屬實,但戶部不僅連一個子都拿不出,還虧空了一百二十三萬兩銀子!」
崇禎哀歎不已,這樣的家,如何當啊?
眾卿家都沉默,期待著崇禎能拿出內帑。明代有個很匪夷所思的制度,戶部名譽上掌控著帝國財政,但他們並不知道能有多少錢用於國計民生,更別談制定詳細的財政預算。對於皇帝的私房錢內帑,他們永遠不知道有多少。
崇禎內帑確實有一些,但還要用於宮廷開銷,還要給京營的將士發餉銀,也不可能拿出來救急。畢竟,京營的穩定涉及到京師的安危,豈能草率從事?
最終,崇禎皇帝咬牙答應拿出五萬兩白銀,先發一部分欠餉,命戶部擠出一部分糧草,解鄧玘的燃眉之急。同時,下聖諭嚴厲斥責鄧玘,命其戴罪立功。
接著開始商議三省總督之事。
崇禎皇帝剛拋出話題,給事中祖重曄迫不及待的跳出來道:「陛下萬萬不可,臣子賦權過重,取亂之道也!這恐非朝廷之福啊……」
祖重曄言辭懇切,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其忠心日月可昭!
緊接著,源源不斷的臣子出列言不可,列舉設立三省總督的害處,讓崇禎猶豫不決。
原來,周延儒對溫體仁的用意洞若觀火,當然不肯坐以待斃,組織大量的人手狙擊該提議。
梁廷棟出列奏道:「賊寇流竄於陝西,繼而擴散至山西,現在又竄入河南、京畿之地。剿匪之官兵不可謂不用心矣,然疲於奔命,致使賊勢愈演愈烈,乃未統一事權之故也!臣請聖上立即設立三省之督,統一事權,則賊寇覆滅指日可待!」
說完,又轉頭看著剛才發言的幾人,厲聲喝道:「若賊寇不能滅,皆諸位之責也!」
崇禎聽聞,心裡一動,又有點傾向於設立三省總督。但想到這幾日觀《太祖實錄》,太祖苦口婆心告誡之事,心裡大為糾結,無法下決斷。
至始至終,周延儒和溫體仁未發一言,現在還輪不到兩人親自上陣肉搏,除非崇禎點名二人發表意見。
最終,廷議沒有達成一致,只好散朝。
周延儒寒著臉,逕直前往文淵閣,溫體仁甚為有禮,微笑著躬身道:「周閣老,慢慢走,下面的將士還嗷嗷待哺呢,這些都要仰仗閣老了!」
這話讓周延儒更為心煩,下面的驕兵悍將的確幫助他了,但他們需要回報!更何況,這幫將士個個都不省心,總是鬧出一堆事情需要他擦屁股!
當初,周延儒是真心想得到溫體仁的配合,兩人和舟共濟,這是每個一把手的自然想法。奈何溫體仁根本不上道,還在暗地裡不停的遞刀子,兩人反目成仇,鬥得你死我活。
溫體仁彬彬有禮,周延儒也不能失了宰相風範,微微點了點頭,道:「這些事也需溫閣老多多費心,將士用命,總不能空著肚子……」
說完,頭也不回,揚長而去。溫體仁盯著周延儒的背景,眉頭漸漸皺起,由微笑變成了冷笑。
廷議之後,崇禎在乾清宮裡轉來轉去,心神不定。看著案台上擺設整齊的奏章,歎了口氣,看了起來。
「職所尾之賊系紫金梁等,而闖將等系西河之賊,不知為何放鬆,令其蹂躪東向。惟恐有破巢覆卵之患,於是不暇顧所尾之賊,急擬走遼州應援,以全疆土……」
這份奏章乃總兵尤世祿所上,為自己的行為解釋,還把李自成攻破遼州的責任推到陝西的將士身上。這份奏章讓崇禎疑心大起,難道前線的將士真的是以鄰為壑,只管門前雪?
如果能設立三省總督,當能避免各自為戰,事權不統一的弊端!崇禎沉思著。
排除政爭的目的,溫體仁提出的方案可謂謀國之言,只可惜,目的不同,方案再好,也變了味道。尤世祿的奏章讓崇禎讀到的時機恰到好處,正是溫體仁操縱的結果。
但是臣子的權力過大,很可能有尾大甩不掉的隱患。
如果這個臣子衷心體國,或者聲名不顯,在一定程度上也能避免這個隱患。
那麼哪個臣子既曉暢軍事,又公忠體國呢?
崇禎將一幫臣子放在心裡一一考量……
崇禎第一個想到了侯恂,侯恂鎮昌平、通州多年,曉暢軍事應該沒問題,左良玉乃侯恂之愛將,林純鴻、鄧玘和馬鳳儀均為他推薦,駕馭也沒問題……
不對,前線的戰將怎麼大部都出自侯恂一系……正如溫體仁所料,崇禎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結黨!
「立即宣駱養xing……」崇禎急切的對身邊的太監說道。
駱養xing的匯報讓崇禎心裡稍稍放了心,侯恂與朝堂上的重臣交集並不多,但結黨控兵權的疑慮如毒蛇一般咬噬著他的內心,讓他幾乎瘋狂!
掌權五年以來,崇禎對群臣的瞭解越來越深入,多次切身體會到這幫臣子欺上瞞下,無所不為的秉性!
左思右想的崇禎做出了抉擇:不設三省總督,派出太監監軍!太監乃家奴,無根無家,除了宮中,無處可去,太監監軍不也同樣統一了事權?而且事權統一在自己手中!崇禎不免有點得意,此舉可謂一舉兩得!
於是,太監陳大奎、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分赴曹文詔、張應昌、左良玉和鄧玘軍中,擔負起監視、督促之責。
三省總督之爭終於落下了帷幕,溫體仁成功的使崇禎更加嫌惡周延儒及東林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