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純鴻前腳離開百里洲,百里洲就面臨著一場生死考驗。
崇禎五年的六月,天猶如破了一般,將大量的雨水傾斜至四川、湖廣。在百里洲,連續十天,一直淅淅瀝瀝,中間間雜著下了好幾次暴雨,似乎要將百里洲變成一片澤國才甘心。小戴子心急如焚,百里江堤修好的第一年,便面臨著嚴峻的考驗,從四川過來的洪峰一次比一次猛烈,真讓人懷疑江堤是否安全。哎,人類的力量相對於大自然終歸渺小。
林純鴻、李崇德不在,所有事務由周望和李承宗決斷。周望和李承宗下令百里洲進入緊急狀態,將所有的人力和物力投入到抗洪抗澇上。確保大堤安全是首要任務,大堤不保,幾萬老百姓的生命將受到嚴重威脅。
「水位四丈尺又四分之一!」
「水位四丈四尺!」
「水位四丈四尺又五分之一!」
……
情勢一天比一天嚴峻,周望、李承宗、滕余浩和小戴子已經連續三日不眠不休了。護衛隊已經全部派出,每個小隊負責一個區段。所有的壯丁都被組織起來,日夜在江堤上巡守,老人、婦人和小孩則負責送飯和水。巡守的主要目的就是及時發現管湧,將大堤決口扼殺在萌芽中。
所有的馬匹也被分配下去,一旦哪裡出現險情,及時通報,便於快速組織老百姓進行搶險。老百姓看著觸目驚心的大水,無論工商,無不自覺的完成自己的任務。大堤後面就是老婆孩子,一旦決口,後果誰都明白。一向散漫的壯丁,在這個時刻,尤其團結,每天睜大了眼睛查找管湧,將決口的隱患降低到最低。
一堆堆的石頭被運到大堤腳下,還準備了大量的麻袋,以防備大堤決口後無料堵塞。碼頭邊,還準備了十多艘巨大的糧船,裡面塞滿了大米,當哪裡的決口過大,這些船將被鑿沉在決口處,膨脹的大米將堵塞住決口。
百里洲的準備不可謂不充分,但周望四人仍然不放心,總覺得做點事情才能緩解內心的壓力。
夜幕降臨,暴雨如注。
白馬寺附近的江堤上,依然亮著馬燈。大堤上,紮著帳篷,但在暴雨下,到處漏水,讓休息的壯丁苦惱不已。輪到巡守的壯丁,則手持著馬燈,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仔細的查看著大堤。他們身上披的蓑衣形同虛設,衣服全部濕透,涼涼的雨珠不停地滲入他們的軀體,讓他們忍不住顫抖,但這一切沒有澆滅他們的熱情,他們排成一排,地毯似的往前緩緩搜索查看。
「啊,冒水了!」一聲驚呼讓巡守人員蜂擁而至。
白馬寺附近的江堤管湧了!
巨大的鑼聲如同炸雷一般,讓帳篷裡的壯丁炸開了鍋,他們紛紛抓起鐵鍬和麻袋,往依稀可見的馬燈處狂奔。
「快馬,快點向周總管匯報,請求支援!」韋悅翔的聲音有點顫抖,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的典故他一清二楚,白馬寺的管湧可能會毀掉整個大堤,甚至會將百里洲變成一片澤國。
一匹馬迅速向東飛奔,隨著這匹馬的報告,整個百里洲全速運轉起來:四五百個壯丁紛紛向白馬寺彙集,兩艘巨大的糧船也緩緩的向白馬寺行駛而來。除了周望,其他幾個大佬也騎馬奔向白馬寺。
管湧為禍甚烈,片刻之間,由汩汩而流變成了狂瀉而出。
決口正在迅速擴大!
「一隊裝石頭,二隊扛麻袋堵外口,三隊隨我下水摸內口!」韋悅翔吼完,立即將自己脫了個精光,抓起一根繩子,緊緊地纏在自己的腰間,吼道:「抓住繩子,我下去摸摸內口在哪裡!」
說完,一個猛子扎向渾黃的長江中,除了一根長長的繩子,江面上什麼也看不到。
隨著韋悅翔的命令下達,壯丁們迅速行動起來,將一袋袋裝著鵝卵石的麻袋扔入外口,試圖阻止決口的進一步擴大。然而,被束縛的長江水找到了宣洩之口,橫衝直撞,哪裡能擋得住,激流將整袋整袋的鵝卵石衝到一邊。
這一切讓壯丁們膽戰心驚,臉色慘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扛著兩百多斤的麻袋如同飛一般,
但是再多的麻袋也是無用,都被激流衝到了一邊。
正當壯丁們一籌莫展之時,韋悅翔終於冒出了水面,吼道:「麻袋都扔到這裡!」
三隊的壯丁手忙腳亂,將韋悅翔扯到岸上,韋悅翔牙關緊咬,渾身不停地打顫,冰涼的江水讓他差點凍死。
壯丁們紛紛將麻袋扔入韋悅翔指定的位置,然而,管湧的口子巨大,區區麻袋如何能阻止江水的肆掠?湧出的江水絲毫不見少,還有擴大的趨勢。
韋悅翔終於緩過來氣,抓起一包鵝卵石,加入了扛包的行列。現在大堤上下除了裝石頭的,就是扛包的,人流不停地來來往往,腳步下的泥漿到處飛舞,也沒有人去關注。
暴雨依然如故,現在的壯丁,誰又會去關注呢,蓑衣都被扔到了一邊!
然而,二百多斤的麻袋一趟趟的扛過去,鐵打的漢子也受不了,他們的腳步越來越沉重,他們的步伐越來越緩慢……
突然不知誰喊了一聲:「後退一步是家園!」
韋悅翔一聽,激動得差點掉出眼淚,他跟著吼道:「後退一步是家園!」
壯丁們也紛紛狂呼:「後退一步是家園!……」
山呼海嘯般的吼聲蓋過了雨聲、風聲、嘩嘩的流水聲,壯丁們無不力氣大增,加快了腳步,透支著自己的體力!
支援的壯丁終於趕到,李崇德也加入了裝石頭的行列,滕余浩和小戴子毫不猶豫的扛起了麻袋,往內口飛奔。
後退一步是家園的呼聲越來越響,宣示著與大自然抗爭的豪情!
內口找得準,麻袋投入越來越多,肆掠的江水終於沒了脾氣,由狂瀉變成了汩汩而出,又由汩汩而出變成了滲水……管湧口終於被堵住了!
壯丁們一屁股坐在了泥漿中,大口的喘著氣,往江面上一望,碩大的糧船剛好趕到。
……
長江一波接一波的洪峰終於過去,百里大堤終於保住了!
整個百里洲陷入了狂歡的海洋,到處都是鞭炮聲,到處都是歡呼聲,韋悅翔等幾個漢子每天都被肩輿抬著,胸口戴著大紅花,遊街誇功。順帶著,韋悅翔也走了桃花運,媒婆都快踏破了門檻。
然而,周望等人則欲哭無淚,長久的暴雨給百里洲造成了莫大的損失:今年的棉花收成沒法指望了,百里洲的東部低窪處,洪澇無法及時排出,還是一片澤國,連大量圈養的牲畜的飼料都成了問題……
尤其是小戴子的壓力更大,百里洲的水利工程都由他組織,一些建成的水利設施能不能發揮作用,成了他最關注的問題。他每天冒著雨踏著泥水到處查看,好在長江大堤經受住了考驗,興修的排水設施發揮了作用,一切正常,所有的癥結出在了積水無法排到長江裡!
小戴子坐在大堤上,望著八畝灘的一片水茫茫,喪氣不已。八畝灘要算整個百里洲最低窪的地方,所有水渠的排水點最終彙集到這裡,把這裡變成了一片澤國。雖然小戴子在八畝灘開鑿了巨湖,用於儲水,奈何今年的暴雨過大,依然無法起到作用。
「水車什麼時候才能建好啊?」小戴子歎了口氣,心裡默念道。現在整個百里洲最關鍵的水利設施便是排水的水車。水車從去年開始籌備建設,現在還沒有影呢。
也難怪沒影,要在長江上架設水車談何容易!光是在設計方案上就為臥式還是立式爭論了好久,最終定下來立式,又面臨著水車如何安放的問題,動力如何傳輸的問題……小戴子想想就頭痛,幸好造水車由李承宗負責,否則小戴子認為自己會瘋掉。
對具體的細節小戴子並不清楚,他只是隱隱約約的聽說水車會架在兩艘巨大的躉船上,動力傳輸採用鑄造的生鐵柱!那生鐵柱小戴子見過,逕寬幾乎有一尺,他見了就咋舌不已,這水車到底有多大?
李承宗他們也造過水車,那只是在清江上,用來提水灌溉,非常小。以前小戴子對李崇德他們造巨大的水車疑惑不已,總覺得沒有經驗,成功的把握不大,但現在,他比任何人都期待水車能夠早日發揮作用!
關於造巨型水車,邦泰商社內部也有爭論,有的人認為,與其造那巨型水車,還不如多造幾個小的。但這遭到了李承宗的堅決反對,他認為,長江在百里洲水流過緩,水車小了,根本發揮不了作用,只有水車巨大,力量大,才能迅速的將積水排走。這個想法遭到了眾人的質疑,巨水車轉動速度依然很慢,力量大有什麼用?這讓李承宗瞠目結舌,無法反駁。水車方案一度陷入了停頓。
後來,專利規程出台,一個鐵匠說他有法子將慢速旋轉轉為快速旋轉,還可以轉換旋轉的方向。李承宗聽說之後,大喜,立即花了九百兩銀子買斷了該法子,並且委任這個鐵匠造傳動系統,這才有小戴子見到的那個生鐵柱。
目前,碩大的龍骨水車已經擺在大堤上,就等著水車架起來,投入使用了。但巨型水車和傳動系統哪是那麼容易造成的,碰到的問題一大堆。
經過了這場洪水和內澇,百里洲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建造中的水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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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年長江抗洪的場景歷歷在目,那時的我在長江大堤上整整守了一個多月,被大自然的威力深深地震撼了,也被老百姓的團結和捨小家顧大家的氣魄深深震撼了,兄弟姐妹們,你們還記得那時的簰洲灣嗎?還記得那倖存者小江珊嗎?江珊現在大概將近二十歲了吧。
搶險的場面遠遠比上面描述的要緊張和震撼,我筆力不夠,還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