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惠王吃癟,固然可喜可賀,但林純鴻的目標不在此,他要的是整個枝江的管轄權,在深思熟慮後,他準備與惠王做個交易,希望通過銀子買回雙廟山土地的經營權。
經過一番交待後,鄭天成奉命前往惠王府,將雙廟山的事情徹底做個了斷。
惠王受了宗人府的斥責,將長史大罵一通,但又無可奈何。惠王對長史沒有任命權,只能將就著這麼過。要說這些藩王也真夠可憐的,雖然衣食無缺,生活極度奢華,但掩蓋不了被圈養的事實。尤其是祖宗規定他們不得從事四民之業,更是讓他們無所事事,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下,他們的心理不變態才怪。因此,大明藩王的種種奇談怪聞也就不足為怪了。
惠王不通俗務,只要收夠了銀兩,別的什麼事情也不管,任由長史等人上下其手,自己卻縱情於園林,好那佛老之學。但是林純鴻兩次欺負到他頭上,這口氣也憋的厲害,忍不住把氣撒在長史身上。
長史心裡鬱悶無比,正所謂賠了銀子又折兵。這日,他剛至小院門口,就聽到一陣嗚嗚的哭聲,正是陳可辛的姐姐在哭,自從陳可辛死了後,長史的小妾就整日以淚洗面,讓他煩不甚煩。小妾的哭聲就猶如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沒用。
「嚎什麼嚎?嫌老子不夠煩?再嚎就給老子滾出去!」長史狠狠地罵道,罵著罵著,忍不住一巴掌拍過去,只把小妾打得倒在床上。
小妾滿腔的委屈無法訴說,又不敢哭出聲,伏在被窩裡不停抽噎。
看著小妾的可憐樣,長史心裡不由自主生出一點憐惜,走上前去,輕聲說道:「別哭了,你弟弟的仇我遲早會報的。」
小妾聽了長史的話,將頭埋進長史的懷裡,放聲大哭,長史撫摸著小妾的頭髮,安慰道:「剛才是爺不對,好了,別哭了,三小子還等著吃奶咧……」
正說著,下人報鄭天成求見,長史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不耐煩的揮手道:「不見不見,你要他從哪來就滾到哪裡去,別來煩我。」
「可他說想與老爺做一筆交易!」下人得了鄭天成不少見面禮,原原本本的將鄭天成的話轉述給長史。
「哦?」長史大感疑惑,他對鄭天成的能力非常瞭解,當初逼走陳賀,這個小子唱的主角,難道他想和我一起發財?
「那要他在廳裡等我!」
……
在互相鄙視和示威後,長史直奔主題:「你想和我做什麼交易?」
鄭天成不緊不慢的說道:「我們想以後在雙廟山幫著惠王府收年租。」
「白日做夢!」長史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娘的,鄭天成以為老子是白癡啊?
「長史大人先別忙著拒絕,先看看我提出的條件:我們每年向惠王繳納五成二的年租,比以前多了兩分!」
「微薄小利,也就多了一百多兩銀子,你以為惠王會看得上眼?」
鄭天成湊近長史的耳朵,悄悄說道:「那如果我們將三分的年租交給長史大人呢?」
長史愣了一下,心念百轉。鄭天成的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雖然他恨不得林純鴻一系人馬立即被雷劈死,但誰又會和銀子過不去?娘的,陳可辛一條狗命算什麼,報什麼狗屁的仇!惠王又算什麼東西,混吃等死而已!只有老子得到銀子是真的。
於是,長史大聲說道:「有話大聲說,我豈是那樣的人?」
鄭天成將長史的內心瞭然於胸,嫌得利太少嘛!於是,他說道:「小的明白,還望長史多多考慮我們的條件!」
長史以目示意鄭天成,將他帶到密室,兩人繼續商討價格。本來長史仇恨林純鴻的一切,但這些在銀子面前算得了什麼?早就把怨氣扔到了爪哇國。
雙方又唇槍舌劍,互不相讓,最終雙方放棄了按收成來計算分成的辦法,直接按銀兩來計算,即去年雙廟山的收成折合銀兩大約是四千四百兩,鄭天成同意按照五千兩來算,以後惠王府得兩千六百兩,而長史私下得到二百五十兩!同時,雙方約定,由長史負責說服惠王同意雙廟山的事情,並且逐步說服惠王同意將枝江的土地都按照此例來操作。
長史認為,說服惠王簡直太容易了,惠王能多得銀子,別的什麼都會不顧,他甚至考慮到,即便不告知惠王也影響不大,但鄭天成非得讓惠王在協議上按手印,讓長史認為鄭天成迂腐不堪。
雙方大喜,都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可謂雙贏。當初林純鴻想出這個辦法,想讓一些利給惠王和長史,直接承擔起交付年租的責任。這個想法讓大伙顧慮重重,總覺得自己吃了虧。林純鴻給大伙算了一筆賬:雖然我們每年需要交付三千兩左右的銀子給惠王,但我們得到的良田有二千四百畝,人口將近一千一百人,有這麼多人和地,連三千兩銀子都掙不出來,我看我們也該歇菜了!這才打消了大家的顧慮,覺得對惠王的土地都可以這麼操作。
但鄭天成算了一筆賬,讓大家放棄了這個想法:惠王在枝江的土地有二十多萬畝,都按照這個價格,一年交給惠王的銀兩就有二十多萬兩,那以後除了給惠王上貢,我們什麼事情都不用做了。
林純鴻大笑道:「遲早我們都要這樣幹。現在我們還太弱小,吞不下這頭大象,以後就說不准啦!」
眾人聽聞,無不豪情萬丈,解決了惠王在枝江的土地問題,就相當於枝江七成的土地和人口落入了林氏集團的掌控中,那樣什麼事情做不成?林純鴻明白,現在採用的辦法就是土地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也許,以後對封王都可以照此辦理。
※※※※※
雙廟山的村民在打死陳可辛和幾個豪奴之後,著實有點惶恐不安,深恐遭到朝廷的嚴厲處罰,後來聽聞此等禍事被典史大人化於無形,方才把心放到肚子裡。但他們不知惠王新任命的管事何時會到來,也不知道顧繡興和竇石溫是否還回來,一時之間,都有點彷徨。
現在,顧繡興和竇石溫不僅回來了,還把大伙召集到貨棧的廢墟附近商議事情,讓每個村民興奮不已,奔走相告。本來約定申時集合,村民們在午時就陸陸續續的到達了貨棧附近,在那裡吵吵囔囔,三五成群的議論著。
隨著人到得越來越多,嘈雜聲如同雷鳴一般,轟隆隆的在長江邊轟響。
顧繡興見人都差不多到齊,也不管是否到申時,跳到一根燒黑的棟樑上大吼:「安靜!」
可惜這種蚊子嗡聲如何能被村民聽見,整個貨棧附近依然嘈雜不已。村民們站立已久,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蹲著,甚至還有人爬到了樹上,在上面晃晃悠悠,享受不已。
「安靜!……」一陣齊喝傳來,終於蓋住了村民,村民們驚愕萬分,紛紛看著小豆子和幾個弓兵。原來這聲齊喝便是小豆子和弓兵的傑作。
短暫的安靜後,更大喧嘩聲傳來,村民們對小豆子和弓兵的歇斯底里議論不已。更讓人受不了的是人群中有無數的小孩子跑來跑去,這樣的場合,小孩子當然是最興奮的。
顧繡興苦笑著看著村民,暗自後悔,早知道如此,選幾個鄉老代表開個會不就完事了麼?
靠近顧繡興的幾個鄉老暗笑不已,大聲道:「秀才公,咱們心裡不踏實,就只想知道惠王的新任管事什麼時候來?來了後咱們怎麼辦?」
顧繡興答道:「惠王以後不會再派管事了,大伙也不用再向惠王交租了!」
「什麼?這怎麼可能?」
顧繡興無比肯定的說道:「是的,的確如此。以後大伙向典史大人交租!」
顧繡興的話被迅速的傳向後面的村民,不多時,人群便徹底安靜下來,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顧繡興,就連到處亂鑽的小孩子也被大人拉住,不讓他們出聲。
顧繡興大喜,扯起嗓子吼道:「惠王的管事不會再來了,以後村裡的事情典史大人說了算。願意租種土地的,可以繼續租,不過每畝地需要賣兩石糧食給典史大人,至於價格嘛,典史大人說過了,就按照時價的六成算!」
人群轟的一聲炸開了鍋,村民們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大聲的議論這個措施,有的村民甚至開始算計自己能夠租多少土地。漸漸的,村民們都意識到一個問題,這樣的政策對村民有利,豈不是每個人都想盡可能的多租點土地?可雙廟山的土地有限,如何夠分?
且聽顧繡興繼續吼道:「大家可能都想到土地不夠租的問題了,雙廟山有土地二千四百多畝,丁口是三百六十一口,每個丁口最多可以租六畝地。」
六畝地是一個壯勞力所能侍弄的土地極限,村民們聽了顧繡興的話,不停地點頭,馬上就有一個漢子喊道:「如果我不想種地,想做點小買賣,要不要繳稅收?」這個漢子被村民稱為王麻子,經常向村民兜售一些小商品。
「凡是雙廟山的人,都需要將賣貨所得的一成繳納給典史大人!」
「這麼高啊,朝廷規定才三十稅一啊!」
顧繡興剛準備講道理,結果被幾個村民的罵聲蓋住了:「好你個王麻子,你嫌高可以去種地啊,娘的,上次賣老子一把鋤頭,剛下地就斷了,還不讓退,什麼德行?」
村民的罵聲立即讓王麻子萎縮下去,漲紅了臉不說話。提高商業稅收是林純鴻的既定政策,這個不容村民們反對。實際上林純鴻嫌一成太低,想想後世令人恐怖的營業稅和增值稅,那才叫高呢。
「好啦好啦,大家過會回家後,就可以商量著租種多少土地,明天到這裡來登記!」
顧繡興說完,便向小豆子招招手,示意該小豆子講話了。
小豆子從來沒有在這麼多人前說過話,心跳得厲害,還未開口,臉就憋的通紅。
他結結巴巴的說道:「典史大人……典史大人說過了……參……參加護衛隊免……那個免租金!」
結結巴巴說出的話聲音自然不大,很多人都沒有聽清,紛紛詢問小豆子說啥。
小豆子的臉更紅,憋了半天,終於吼道:「參加護衛隊免租金!」
吼出這句話後,小豆子反倒不緊張了,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吼道:「典史大人準備招一些人到護衛隊!」
免租金的誘惑力相當大,立即就有幾個小伙子喊道:「我要去!」但這幾個小伙子立即被老人的白眼嚇回去,縮著頭不說話。大明的兵丁地位低下,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想去吃這碗飯。
小豆子見了,心裡涼了半截,急道:「護衛隊每月五兩銀子,吃喝免費,家裡人租的土地全部免租金,如果作戰有功勞,還可以在百里洲根據功勞大小分幾畝土地,這幾畝地永遠歸個人所有!還有哦,大人賞罰分明,大家作戰勇猛,有機會當將軍哦!」
小豆子的話讓村民們聽得目瞪口呆,這年頭吃兵飯居然有這麼好的條件?這話撩撥著一些年輕人的心,讓他們跳來跳去,如猴子一般坐立不安。
「不過,參加護衛隊需要經過嚴格的挑選,不是我同意了就可以了,記住哦,能參加護衛隊的人絕對是最優秀的人!願意的,明天到這裡找我登記!」
小豆子如竹筒倒豆一般說完,便從焦木上跳下來,一時之間,連走路的雙腿都覺得有點顫抖。
小豆子暗自罵自己:「真他奶奶的丟人,人都殺過了,居然怕說話……」
今夜,雙廟山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每個村民都面臨著道路的抉擇,這個抉擇關係到他們今後的命運。過了今夜之後,也許有的人會漸漸發家致富,也許有的人會成為呼風喚雨的戰將,也許有的人會倒在血腥的戰場……
對小豆子和顧繡興而言,今夜也是不眠之夜,他們在皎潔的月光下,緊盯著貨棧和搾油工坊的廢墟暗自神傷。那是他們的心血,那是他們的希望,那裡甚至是全村人的未來,卻被一幫無知的匪徒燒成白地。
不過,一切都過去了,兩人留住了性命,兩人注定會讓雙廟山這片土地充滿如朝陽般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