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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204章 淚如珠雨 文 / 念秦

    第204章淚如珠雨

    軒兒,終究是我錯了,我不該,這麼逼你的……

    可是,我已經快要,沒有時間了……

    如果不曾遇見,不曾失心,是不是這一刻,我就不會如此留戀這個骯髒的人世?背負著比喜馬拉雅山還要沉重的包袱,僅僅只是,希望能盡量的幫你分擔一點。

    棋局中,落子無悔,願賭服輸,戰場上再怎麼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但與你的這次戰爭,我注定,永遠都贏不了。

    因為,誰先愛上,誰就輸了……

    輸得一塌糊塗,輸得狼狽不堪,輸得肝膽欲裂,輸得鮮血淋漓。

    軒兒,其實我想說,我也好累,累到,好想,好想,休息。

    就此,永遠沉睡……

    「不,不要,不要,不要——!!來人啊——!軍醫!快傳軍醫過來——!!」

    軒兒慌了,心臟劇烈而疼痛的狂跳不止,努力的想要伸出手,卻硬生生的停滯半空,不敢靠近他半尺之內,楚澈看上去就如同一個虛幻而美麗的夢境,一個在空中飄浮著的彩色氣泡,輕輕一觸,便會碎的遍地狼籍。

    纖長而美麗的睫毛彷彿掛著半透明的皓雪,純淨的令人窒息,斜長入鬢的俊眉如同刻刀一筆筆的雕出來的,緊蹙的眉頭洩露了他隱忍的痛苦,零散的墨發遮住了他俊逸的側臉,襯得他高挺的鼻樑若山峰般聳立。

    兩人之間的距離明明不過三步,可她站在原地,卻覺得彷彿與他隔了十萬八千里,甚至,是永遠跨不過去的距離。

    軒兒如同一塊僵滯的木偶般矗立著,望著楚澈唇角的鮮血不停的溢出,將他的銀色鎧甲大半染成了觸目的血紅色,看著他的臉色蒼白的就像已經死去多時了那般。緊接著四五個軍醫衝了進來,安靜的房間瞬間變得喧鬧不已。

    她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感覺不到了,只是站著,靜若處子,仿若一縷可有可無的空氣,哪怕,她的臉上沒有顯露出半分慌張,半分焦慮,好似凝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沒有任何的表情。

    水眸之中,彷彿埋進了一片廣袤無垠的荒漠,除了無盡的獵獵黃沙,散發著絕望的氣息,什麼也找不到。

    「喂,女人,清醒點!」荊軻指揮軍醫對楚澈進行緊急治療後,才發現身旁的軒兒如同死靈一般的矗立著,連輕微的呼吸聲都沒有,令他驚得心中大駭。

    下一句話還沒來的說,黑眸驟然緊縮,驚詫的下巴差點掉出來了!

    她,竟然……哭了?自己看錯了嗎?

    那個三言兩語便可讓他滿肚子火的女人,那個不苟言笑,戰場上殺人如麻,嗜血狠厲的女人,會哭?會流淚?而且,而且還有那麼一股梨花帶雨,柳絮紛飛的味道,是錯覺嗎?

    荊軻難以置信的揉揉眼睛,焦灼的目光緊鎖住軒兒慘白狼狽的小臉,視線偏移,她足下的漢白玉地上不知何時,濕了一大片,彷彿滿滿一茶杯的水被誤打翻在地一樣。

    印象中,那些曾經與他癡癡纏纏的女子流淚時,他都不曾這般悸動過,彷彿心殼的某個堅硬的部分被她那一顆顆潔淨晶瑩的液體融化了般,變得溫軟而疼痛起來。

    「女人,你沒事……?」安慰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裡說不出口。

    軒兒卻像是沒聽到般直接從他旁邊如遊魂般飄過,十指死死的扣住門弦,視線集中到床榻上那張蒼白如玉的俊臉上,他的眉頭依舊緊蹙著,褶皺連綿,好似怎麼都撫不平那般,視線朦朧而模糊,水霧瀰漫的愈來愈多,以至於,他的臉,看上去竟是那般的不真切。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地獄的烈火中熾熱的煎熬般,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都硬生生的發疼,疼入骨髓,好似有人往小腹捅進一刀又一刀,再一把將血紅的腸子狠狠的拽出來,割成一段一段,噁心的五臟六腑都要溶盡了。

    一碗碗冒著熱氣的湯藥端了進去,又一次次的端了出來,軍醫們用盡了百般法子,就是無法止住鮮血從楚澈的唇角潺潺湧出,按照其中一位軍醫的說法,就是他的肝臟裡頭已經潰爛,能夠支撐到現在,還帶兵打仗,本身就是個奇跡了。

    若是再要強求,那就得看天意如何。

    天意?

    轟——!!!

    冰涼的淚水戛然止住,軒兒水眸睜得老大,抬起頭,怔然的望著漆黑的夜空,陣陣嗆鼻的血腥味煙硝味如同無孔不入的水銀般鑽進她的五感,耳膜處,好似有上千隻蒼蠅在歡樂的吹奏著交響曲,震得每一根神經都如針扎般生疼。

    「娘娘,娘娘?」軍醫嘗試著喚道,小心翼翼的,生怕說錯了話,卡嚓一下就被砍了腦袋,甚至,株連三族。

    「本宮無礙,你暫且先去治療其他傷兵。」軒兒表情淡然,剛剛抬頭的一瞬,她便將酸苦的淚水盡數強嚥了回去,眼眶紅腫的彷彿鑲上了細碎的紅寶石,在陰暗的夜色中,綻著淒冷的光。

    肝臟潰爛?肝臟……潰爛……?

    腦海中不停的重複著這四個字,每每重複一次,足尖宛如踩在鋒利尖銳的鋼刺上般,嫣紅的血珠滴滴淌下,龐盛的疼痛若電流般襲遍全身,刺進骨髓,剖開心臟,再狠狠的搗碎。

    棕黃的床榻上,只著一身雪白單衣的楚澈,仿若一隻隨時都會隨風逝去的白蝴蝶,張開薄脆的兩翼,飛回屬於他的世界,不再沾染,這世間的半點塵埃。

    軒兒的情緒,平靜到不可思議,似乎她活了這麼久,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平靜過。

    撫摸著他冰冷如玉的臉頰,十指若愛人般緊扣,那個人,卻沒有像期待中那樣,反握住她,唇角微揚,綻出明媚如陽的笑,如果他此刻微笑了,一定會讓這個被死亡與絕望包裹著的城池,光明無限。

    「楚澈,詩經有云,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前兩句,是你教會了我,後兩句,我卻從來都是不信的。這個世間,哪裡會有情存在?」軒兒的聲音帶著女性特有的沙啞,漫出細碎的柔情,透著,無邊的哀傷與絕望。

    「信任和感情,是人人都想擁有,卻又得不到的東西。因為,人常常希望獲得別人的信任,卻會在不經意間,將這份信任摧毀。荀子曰,人之初,性本惡,孔子曰,人之初,性本善。其實,在我的眼中,這個世間,根本無善惡之分。」

    「戰爭的目的是為了結束戰爭,卻在結束的同時,又催動了戰爭,因果輪迴,江山易主,唯有信念,十指相扣,與子長存。」

    說到這,她緩緩吸了一口長氣,生怕肺部的酸楚再加劇,令她痛到又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強者為王的世界,從來都不存在信任和感情,至少,遇見你之前,我是這麼認為著,一直一直,這麼認為著……直到,你一次又一次,打破我的想法……」

    眼眶溫熱刺痛,一幕幕片段若流星般在眼前逝過,如同夜空中絢爛的煙火,轟然一聲爆開,完成此身中最美的盛放,卻徒留一地的傷感。

    「你太美好,而我,卻不……你曾經讓我覺得能夠得到救贖,但我的眼睛,卻只看到地獄的大門。楚澈,並非你沒有救我,而是從一開始,你根本就不該救我。在黑暗中沉溺太久的人,對光明的渴望,要超過普通人的百倍,你伸出手,帶來無限的光明,溫暖的我一塌糊塗,讓我忘記,自己原本是屬於黑暗的。」

    話語聲涓涓如流水淌湧,軒兒自顧自的說著,緊緊握住他的手,因為,她堅信,他聽得到,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聽的清清楚楚,只是,無法給予她回應。

    「黑暗與光明,從來都不可能同時存在,這個道理,我們都明白,只是,我們錯在可以為了對方改變。你因我,雙手沾染的血腥重了十倍,而我,也親手將你好幾次推至風口浪尖上。」

    「楚澈,你知道嗎?在我生活的時代,每一對決定成婚的男女,都會受到這樣的叮囑。愛,是恆久的忍耐,是不嫉妒,不自誇,不輕易發怒,凡事相信,凡事忍讓,凡事包容,直至時間終止,再鬆開對方的手。」她纖弱的五指,兀自將他握得更緊。

    一滴滾燙的液體,終於,不堪重負,從她的眼角,啪嗒一聲滴落在他冰涼的手背上,太過安靜的房間內,這破碎的滴落聲,竟是那般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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