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別為我哭(2)
這就是她要與自己割袍斷義的原因?這就是她要將與自己所有過去抹滅殆盡的原因?結果是為了一大群根本不認識的士兵?韓軒兒,你的腦中到底在想什麼,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沒有被人放棄過,所以,你不懂被放棄的滋味有多難受。戰場上,將最寶貴的生命交出去,換來的,卻是徹底的背棄!那是比打了敗仗,被敵方俘虜,被酷刑折磨還要龐大的痛苦!所以,還請你不要再說那麼任性的話,那樣,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救錯了人……」當日那麼艱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拚死也要將你放離秦國是為什麼?是為了你於後世千年不落個永世罵名,拋棄士兵的將軍,是比人渣還要該殺的混賬!
我知所有人的結局,可惟獨不知道你,龍陽君,最後的結果,難道說,要我親手將你終結?何不此刻絕情絕義,那樣,明日誰也不會難受。
因為,烈火焚燒過的荒原,第二年,亦會開出同樣的花,長出同樣的草,一年一年,那些燒灼的傷痕,終將不復存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任性?背棄?小軒軒,在你眼中,我就是那樣一個人渣,一個混蛋嗎?!沒錯,我就是那麼一個大混蛋!別人是死是活,與我何干?我只要你,我要的就只你韓軒兒一人!你在為那些士兵考慮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想過我的感受?!你默默承受著那常人無法承受的一切,你不難受,我在旁邊看著,都比你難受千萬倍!」何止千萬倍,你堅強的幾乎讓人絕望成灰,世人皆認為你心狠,是浴血的修羅,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可在我的眼中,你不過是將脆弱隱藏的太好了,好到讓人以為,你就是一塊石頭,不會哭,不會笑,不會難受,不會痛苦,不會傷心,不會絕望。
但我知道,你只不過是將自己埋在暗處難受,哭泣,痛苦,絕望,傷心,絕不讓任何人看到你半分軟弱。縱然他對你再不堪,亦不離不棄,至死相守。
要不然,你不會放棄宮中安逸的生活,要不然,你不會三番五次頂著後宮不得干政這頂大帽子替他出謀劃策。要不然,你也不會忍痛要與我割袍斷義!
或許,你自己無法發現,可是,你揮劍的那一刻,水眸中的哀傷與痛苦,是那麼的明顯,哪怕是瞎子,都無法忽略。
「我這麼想,這麼做,難道,全錯了,全錯了嗎?還是說,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受苦,看著你每天強顏歡笑,看著你在那深宮之中計算著如何躲過一次又一次的陷害!什麼叫沒愛過,什麼叫我不懂!小軒軒,難道你愛他嗎?你愛秦王,愛嬴政嗎?」
龍陽君的聲音悲傷的不成調子,他唇角的笑容明明那麼美,卻美到讓人窒息,絕望,彷彿盛開在忘川河岸的曼珠沙華,綻放著死寂的落寞。
雙肩雖極力壓制,仍止不住顫抖著,他是那麼焦急等待著她嘴中的答案,以至於忘了,這個問題,從來就不曾會有答案。
因為,她所有的行動,已經回答了一切。她與他,從來就注定不會有交集。
「你不是我,你怎知我是在受苦?」軒兒刻意忽略那半秒的茫然,避開他焦灼的視線。她沒有想過,龍陽君會將那些隱匿的一切全部挖出來,如同本應在黑暗中沉睡的傷口,恥辱的曝露在陽光下,炙烤的連心痛,都沒有了感覺。
「你總是贏的那一方,小軒軒,我無話可說了,真的,已經無話可說了……在最後,我真的好希望,你可以為自己活一次,哪怕是一次,無論你與誰在一起,我都不會有半句怨言。我難過,並不是因為你要抹掉我們的過去,而是,因為你從來就沒有開心的活過一次。誠然,你聰明過人,謀略兵法,行軍佈陣,樣樣精通,甚至,有著姣好如月的容顏,彷彿上天賜給了你一切,沒有任何缺憾。」
「可是,小軒軒,你優秀如斯,卻得不到常人該有的快樂。普通的女子,像你這般,在與夫君孩兒和樂融融,而你,卻在為他的天下勞心勞力,通宵達旦,甚至,將我也無情推開。」
說到這,龍陽君唇角的笑容愈發的苦澀起來,一臉悵然的望著她水霧氤氳的眸子,那裡面灼亮的好像倒進了一池塘的泉水,透亮的仿若落進了一千個明月,讓他恍惚以為,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現在說這些,有用嗎?現實存在,夢境美好,可是,人活在現實而非夢境。龍陽君,我沒你想的那麼厲害,那麼苦楚,你怎知,現在所做的一切,不是我想做的?」軒兒語調平靜的連她自己都震顫萬分,然而,在他那一席話緩緩說出時,她眼眶瞬間酸脹難忍,喉間像是種滿了酸澀的黃連,指尖蔓延著細細碎碎的疼痛,直入心髓,若鋒刀穿骨,鮮血淋漓。
「因為……因為我懂你……」龍陽君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艱難的話語強硬的吐出,帶著無比的傷痛。
這個理由,脆弱的不堪一擊,卻又份量極重。
因為我懂你,所以將你的喜怒哀樂全部記在心中,因為我懂你,所以知道你再累再苦也不會洩露出來,因為我懂你,所以不想你為那些沉重的責任所擾。
軒兒,難道要你為自己活,就這麼難嗎?
簡單的五個字,無異於一枚重磅炸彈,將她今夜一直辛苦維持的優雅與平靜粉碎的一乾二淨,砸的轟然粉碎。水眸驚詫複雜驟然縮緊,心臟劇烈而瘋狂的跳動著,生生的發緊發疼。
「因為我懂你,所以現在,我放開你……」要放手了,是時候了,該放手了。如果一直死死握住你不放會讓你為難,那麼現在,我就放開你的手。
讓你明白,我與嬴政的不同。誠然,我不高尚亦不偉大,可是,現在我想那麼做,無奈也好高尚也罷,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
自私的將你留在身邊,倒不如,放開你。
因為,你要的快樂,我實在是,給不了……
「……忘川……?」
「你可以離開了,明日開戰,我們便是敵人!」他故意咬緊牙關,狠狠的加重敵人二字,心底卻在自我諷笑,要他用劍指向她,這一生,只怕都做不到。
「保重……」唇角努力上揚,綻出若煙花般傷逝的笑容,一顆冰涼的液體,亦隨之不受控制的滑落,若水晶般破碎。
心頭的那抹酸楚像是打翻了的紅色顏料,偽裝成鮮血的顏色,似乎那樣,就可以假裝不痛。
月光下,她籠罩著月華的小臉宛若半透明的皓雪,冬日初曉的乳霧,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兩人的距離隔著十步,她的雙肩微微壓抑顫抖著,讓他有怔然的恍惚,轉過身的剎那,她,哭了麼?
沉重猶如灌鉛的手,終究還是沒有伸出,影子被月光拉的那麼長,彷彿就此可以地老天荒,隔空如泡沫般融化。
如果說沒有遺憾,此時此刻,真的是騙人的。可是,回過頭來才發現,我已經放開你的手……
這漫長的一夜,終就這般過去了。
回去的途中,軒兒再無心觀賞路旁的風景,她靜默而睏倦的賴在馬車的靠墊上,彷如一隻慵懶的貓,忍了許久的淚水,首先,一顆,又一顆的滑落。
緊接著,似斷了線的珠子般,迅速的滾落,滑下,漫過蒼白的嘴唇,味蕾輕沾,帶著腐骨噬心的味道。
雙手死死的按住胸口,想要將那難以遏制的疼痛狠狠的壓回去,可越是用力,就越是起反效果,淚水,隨之湧的更凶,凶的可怕。
她所有的偽裝一直是那麼完美,完美到她甚至以為騙過了自己。在他的面前,卻是那麼的脆弱不堪,一擊便碎,碎的不成樣子,如同無數把冰凌一瞬間貫穿心肺血管,割裂腦部所有神經,讓他她茫然無措,就像剛出生的嬰兒。
別人是死是活,與我何干,我只要你韓軒兒一人!
這句話,就是一記凌厲的耳光,將她所有的假面狠狠的扇飛,狼狽的不忍目睹。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選擇結束這一切的人,正是你自己,不是嗎?軒兒心中喃喃自語,破碎的淚水,如流星般傷逝不斷不斷的滑落。
彷彿積壓了太久似的,她拼了所有氣力,就是無法止住。胸口處的劇烈刺痛,隨著那一句句對白,而變得愈發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