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抬起頭,不自覺的來到了宸宮門外,守夜的侍衛在軒兒的暗示下並未出聲,手裡端著的麵條散發著誘人的香味,輕輕推門而進,殿內的沉香味聳入鼻間,不覺,嬴政已經倦怠的伏在案台上小憩,長而濃密的睫毛好似半透明的雪,隔空降世,精緻銳利堪比刀削的五官,俊眉如同利箭般斜插入鬢,可莫名的讓人心頭一暖,這般童稚的睡顏就像聖潔的天使般。哎,軒兒心底暗歎,一個人睡著和醒了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分別。
「娘親,娘親,不要,不要,別碰我娘……」模糊的夢囈聲斷斷續續,好像卸去了蒼茫包裹的殼,此刻的嬴政,竟讓她無端端的生出些許守護之心。
「不要,別過來,別過來,救我,娘親救我,娘親救救政兒,救救政兒啊——」聲音逐漸變得高昂,軒兒的手剛想拭去他額上的冷汗,便被一把緊緊握住。
「殺,殺光你們,不,不要,娘親,我不要去,我不要去,痛,好痛!」望著他蒼白不堪的臉,軒兒的心莫名揪起,追問道。
「什麼,你想說什麼?什麼痛?」
「啊——不要,不要——為什麼,娘親為什麼不救政兒,為什麼,為什麼……」緊蹙的眉幾乎壘成了一座陡峭的山峰,嬴政抓著軒兒的大掌扣的更緊,緊的令她微微吃疼。
青夫人見狀,早已是泣不成聲,眼淚緩緩的下湧,那副淒楚不堪的表情悲痛的可怕,仿若滅世的黑暗吞掉了一切。軒兒用眼神問她,嬴政曾經發生過什麼慘烈的事嗎?回答她的,是青夫人無言的淚和劇烈搖擺的頭。
「到底,在你的身上發生過什麼?」蔥白的小手輕撫上他緊蹙成峰的俊眉,瘖啞的問道。
「痛,好痛,血,好多血,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恨,殺,恨,殺!」嬴政已然完全陷入沉痛的回憶之中,猶如一頭困獸,狠狠的四處撞擊,即便是頭破血流也不停止。
怎麼辦?若是強行將他叫醒,勢必會對中樞神經系統造成損害。可看他這麼痛苦,軒兒足以想像那些回憶的可怕與黑暗,此時此刻,正在他的腦海中被百倍千倍的放大。
突然之間,她閃過半秒的錯覺,嬴政與她,居然是那麼的相似?
「髒,髒,髒死了,好髒……殺光你們,一定要,殺光。不要,不要討厭我,韓軒兒,不要背叛我,不要……」嬴政無意識的握緊了手心那隻小手,好熟悉的感覺,是她嗎?仿若無底的黑洞內突然射進了一道細小的光,雖細微到幾乎無可發現,可他卻瘋狂的貪戀這絲溫暖,僅剩的光明。
「軒兒,快救救政兒啊,他這麼痛苦,讓我這個娘的心全都要碎了。」青夫人眼角的淚愈湧愈凶,抽泣的懇求道,就差要給軒兒跪下了。
「怎麼救?現在他困在了痛苦的回憶中,除非進入到他的過去的回憶中,將他拉出來,可這根本是不可能的。」軒兒反握住嬴政發涼的掌心,也跟著急了起來,他失態的模樣本就少見,現在這樣更是令她詫異不已。
柔弱無助,可憐淒慘用來形容此刻的嬴政再合適不過了,可這些詞從來都是與他不沾邊的,而此刻卻……
「為什麼,只對我,只對我這麼狠?不要恨我,軒兒,別恨我,你恨得讓我心好痛,不要恨我啊——!」嬴政脆弱的長嘶,如同被逼至絕境般,意欲找出最初的突破口。
軒兒像是被雷劈了般,水眸空洞的不成樣子。心痛?他會心痛?因為自己?不,不可能,不可能的!騙人,絕對是騙人的!
「軒兒,韓軒兒,不要走,不要去他身邊,留下,留下來。恨我,恨我也要將你留下。痛,痛,為什麼只有我這麼痛?」嬴政的聲音憂傷的不成樣子,讓她無端端的心疼,現在的他,完全卸掉了沉重堅厚的鎧甲,只是一個有著慘烈過往的倔強少年。
「怎麼辦?政兒,政兒,孩啊,你醒醒啊——」青夫人張開雙臂想要將嬴政緊抱懷中,卻直接從他的身上穿過。難以言喻的落寞若鎖喉的鐵鏈,怎麼忘了,自己已經死了?青夫人唇角勾出半抹,異常苦澀的笑。
「以前他都不會這樣,等等,這個是——?!」水眸驟然緊縮,軒兒撥開他漆黑的墨發,那條嫣紅觸目的線從腦後頸一直延伸到胸口處,
連心蠱?該不會是因為這個所以才……
「青夫人,送我進他的記憶中!」軒兒果斷的說道,秀眉高挑,說不出的嚴肅。如果她沒有猜錯,連心蠱,有著喚醒一切回憶的能力,並將痛苦的回憶加倍的放大,很多人因為承受不住,便陷於痛苦中死掉的,數不勝數。
嬴政,你的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居然,痛成這樣?
「可是丫頭,若是你無法將他帶出來,你自己也會被困在裡面永遠出不來了。」青夫人稍稍清醒了些,表情極其複雜。雖說軒兒主動提出去救政兒,心中確實欣喜不已,可一想到接踵而來的後果,所有的欣喜瞬間被陰寒的冰水澆滅無蹤。
「快點,別猶豫了!你信我!」聲調陡然提高,軒兒的表情認真的可怕,水眸中湧動著無法言說的情緒,像是被封印起來的悸動,頃刻間釋放出來。
「丫頭,我……」
「相信我!」緊握著嬴政的小手再度發力,企圖將手心的溫熱傳遞給他,軒兒望向他的眸光少有的柔和,夾雜著繁複的心疼。
青夫人一怔,剛剛是錯覺嗎?不是,丫頭對政兒的心意,只怕是被壓制的太久,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這一次,真希望是他們倆和好的契機。
念力運轉,軒兒只覺得身體突然變的很輕,漸漸地,一片白茫茫的水霧將她緊緊包裹住,下一秒,鋪天蓋地的黑夜將所有的光芒扼殺,她猶如失明的路人般行走在泥濘不堪的小道上,艱難而吃力。
黑暗的對面是光明,一定要,將你從黑夜中拉出來,嬴政。
「這裡是……?」
環顧四周,青石板堆砌而成的路整齊劃一,兩旁的小販起勁的叫賣著,重重閣樓並向排列,來來往往的人群川流不息,身上穿的不是秦服也不是楚服,這樣繁複的花紋和款式,難不成,是趙服?
軒兒微驚,視線偏移,漆黑的夜瞬間而至,四溢的脂粉味聳入鼻間,略略皺眉、難不成,嬴政會在這種地方?還未反應過來,小手就被人猛地抓住,來人生就一雙桃花眼,猥褻的笑仿若油膩的花生油般,饒有趣味的盯著軒兒,調戲道。
「新來的美人兒?在門外迎接本公子嗎?」
軒兒正愁如何混進這妓舫,眼下這花花公子身上的衣物正好可以借來一用。唇角瞬時勾出一抹醉人的笑,作勢要跌倒在其懷中,袖中十指雷厲而出,卡嚓暗悶一聲切破其肺孔折斷其腓骨,滴血未見,便取了其性命。
拖到暗處換好衣裳,剛踏進妓舫的門,便被台上那女子所震懾到了。趙姬?雖然歷史所載其為一名歌姬,可嬴政出生後她應已經為秦莊襄王嬴子楚之妻,怎麼還會在妓舫內公然登台賣笑?
嬴政呢?嬴政在哪?這不是他的回憶嗎?為何,找不見他?
一間一間房的踢開,卻不見其蹤影,軒兒的心口上像是懸了把刀子般,碎碎的疼。當日得知他為自己種下連心蠱時,她心中只有滿滿的憤怒與厭惡,認為這只不過是他將自己死捆在身邊的卑劣手段罷了。而現在,她發現好多好多事情,一開始先入為主的錯誤,使得原本不該有的誤解,隔閡,越積越多。
「不要,不要——我不去——」一個高亢的掙扎聲引起了軒兒的注意,那聲音童稚美好宛如天籟。
啪——
一記狠厲的鞭抽聲,硬生生的刺得耳膜生疼,軒兒快速趕製聲音源頭,眼看著那狠厲的鞭子要再次抽打在地上那小男孩的身上,脫口厲喝道。
「住手!」
快步向前,十指如同最鋒利的刀子,半秒內那幾個暴奴肺孔心臟皆碎成五瓣,死了連半分呻吟都發不出。背上背抽打的血肉模糊的小男孩被軒兒扶了起來,她心裡一陣難受,這就是嬴政的童年嗎?他小時候呆的地方,就是這座地獄嗎?
「不,嗚——求你別碰我,不要碰我……」小男孩哽咽著,淚眼模糊的臉像是一塊濕豆漿般。四目相對,第六感告訴她,眼前這小男孩絕不是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