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一朝姻緣
睜開眼，對上那熟悉的藍眸，溫潤如水，彷彿冰凍了的藍色眼淚。手下意識的撫上小腹，隱隱作痛的感覺。
「我昏過去多久了？」那一場意外，陰差陽錯的敗壞了她的計劃。軒兒唇角噙笑，略略苦澀。
「一天了。」
「有話不妨直說。」望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軒兒知道這副身軀必然是出了毛病。
「昨夜激鬥過度，再加上瘴氣襲身，致使你腹中胎兒心率受損，若是再不將瘴氣排出體內，你的身體會承受不住，可……」他喉結一緊，眸光暗了下去，落在她的小腹處。
「去除瘴氣，非得用清血湯不可，你腹中的胎兒，恐怕是保不住。」
一陣難堪的靜默，軒兒捂著小腹的手指關節處略略發白，她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戛然而止，又劇烈狂跳的聲音。
思緒忽然的回落到兒時，下雨天，孤單的縮起小小的身軀靠著垃圾桶瑟縮的場景，她哭，她喊，淚水混合著雨水淌進喉間，飢餓像是一頭可怕的猛獸，一點點的，蠶食她所有的意識，幾近崩潰的理智。
如果，這個世界拋棄你，讓你痛苦，那麼，你去拋棄世界吧，讓世人痛苦。
陌生人給她帶來了食物，帶來了衣服，帶來了一絲小小的溫暖，同時，也將她帶進了一個無邊的地獄，修羅的烈火，攀過浮雲，燒透了天空。
每當殺掉一個人，雙手沾滿溫熱的血液，她就想，若是自己沒有出生該多好，不會痛苦，不會難過，不會軟弱，不會被這個骯髒的世界，一點一點的，湮沒。
「軒兒，我知道你難受，可若是不盡快將你體內的瘴氣排除，後果會難以想像。」
「我知道了，照你說的做吧。」努力忽略掉心頭那抹不適，雙肩卻兀自顫抖。
先前，她很肯定的清楚自己不想要這個孩子，卻在真的快要失去的時候，心臟最柔軟的地方猶如利刃滑過，嫣紅的血瞬間湧出，碎裂裂的疼痛如冰凌般，一寸一寸，刺痛著她最脆弱的那根神經。
「公子，大王又派人送藥來了，您看……？」一個婢女端著碗烏黑的湯藥踟躕的走進房間，囁嚅道。
「放著吧，我等下就喝，叫使者等一會兒。」
口吻極淡，軒兒凝望著他，這碗藥，她一聞便是加了料的，長久服用，不僅不能治癒他的病，反而還會毒性暗埋，一步步的侵蝕五臟六腑，直至心脈。
「你當真要喝？瘋了不成？」
「放心，我是麒麟血，不會有事的。」
「少來！若你真不會有事，為何咳嗽不止？若你真百毒不侵，為何此刻毫無血色？」軒兒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搭住天風穴，臉色倏然難看不已。
沒想到，嬴政居然狠辣到如此地步！
「楚澈，他要殺你，你就眼睜睜的看著？我雖不知你怎麼想，為楚國也好，肩負王命也好，難道你死了，秦楚之間的戰爭就不會爆發？楚國的百姓就可以安享太平嗎？愚蠢！」
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昨夜一戰，他可以從那麼遠的地方突然為自己擋住攻擊，就證明功力絕非一般，那淡藍色的眸迸發的不止是優雅，還有凜冽的火焰，璀璨而耀眼。
「一切我自有打算，軒兒，你安心歇著，等下我端清血湯給你。」他的笑容淡淡的，明媚如羽。
「楚澈，身為朋友，我已勸告過了，聽與不聽，便是你的自由，我現在要離開。」同樣的話，她從來不重複第二遍。
其實，她現在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裡去，昨夜那番打鬥，只怕嬴政很快便會找到這裡，若是再不離開，恐怕……
「軒兒，我知你心中所想，只是，若護你這件事我都做不到的話，楚澈，真的慚愧。」
楚澈淡笑著，優雅而高貴，乾淨而神聖，散發著淡淡的光芒。見慣了黑暗與血腥的她，水眸微微酸疼。
「我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
「軒兒，你要走，我不會攔你。可是你體內的瘴氣，還未排出，醫者父母心，我必須治好你才能讓你離開。」
「我從不欠人人情，若是能報你救命之恩，這瘴氣，排與不排，我都無所謂。」水眸微瞇，她若是再回去，身上還非得有這瘴氣之毒不可！
如果不回去，楚澈，只怕會性命難保。
一步一步，換上華美的宮裝，踏上白玉石階，軒兒很清楚，自己若再要出宮，會難上百倍。血液彷彿凍結了般，明明已經初夏，她卻感覺到徹骨的寒意。
瘴氣之毒，比她想像的要來的厲害百倍。
「軒公主，大王國事繁忙，不便見您，您還是先回去吧。」
不知不覺，軒兒已立於宸宮外五個時辰，天色大暗，大片鉛灰色的浮雲沉重如絮，似在預示著大雨的降臨。
他不見她，他居然不見她？
唇角微揚，軒兒勾出一抹諷刺的笑，眸光遠望，那扇華美精緻的宮門冷冰冰的，隔絕了她的視線。袖中十指玉結，指甲將掌心刺出嫣紅的血，十指鑽心的痛，卻遠不及瘴氣之毒，那般折磨，彷彿要將她的身體肢解似的。
這具身子好像回到了她初接觸時，孱弱不堪。看來，縱使她意志力再強，亦無法改變這天生的束縛。
轟——
一聲劃破蒼穹的巨雷爆裂開來，耳膜處被震得嗡嗡作響，凌厲的閃電劈下，綻出耀眼慘白的光，恍若要刺瞎人的眼。下一秒，豆大的雨水滴落，伴隨著轟隆的雷鳴聲，嘩啦增多，不消一會兒，便打濕了她的白裙，青絲，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
軒兒卻沒半分動搖，依舊如石像般矗立在宸宮外。
她想進去，大可以殺掉所有的阻礙者，硬闖進去。然而，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在賭，把握卻沒有百分之百。
「軒公主，都下大雨了，您再不回宮，身子會受不住的。」趙高急切的勸道。
「我會等到大王出來為止，麻煩公公再給通傳一次吧。」體內的瘴氣本就使得她如寒冰錐骨，再加上大雨傾盆，軒兒就算意志力再強硬，也漸漸有些承受不住了。
一絲一絲的涼意，如同冰涼的毒蛇般，鑽進她的身體裡面，一寸一寸的啃食著她的氣力，消磨她的意志。
雨水嘩啦的下落，順著脖頸，淌進她的胸前，分外冰涼。
殿內，嬴政伏於案前，埋頭於竹簡之中，卻不想這竹簡看了幾個時辰，一個字都未曾看進去。俊眉緊蹙成峰，黑眸牢牢的盯著門外。
「大王，這麼大的雨軒主子身懷龍裔，怕是受不住啊……」趙高怎會猜不出嬴政的心思，明明擔心的要死，卻固執著不肯打開那扇門。
「哼，她要淋雨是她自己的事，孤王就不信治不了她！」厲聲的暴喝響徹整座宸宮，緊握竹簡的雙手指關節處慘白的厲害。
「可是大王，軒主子懷著龍胎，若是受了風寒……」
「趙高，誰給你的膽子？竟然連孤王的決定也敢質疑？韓軒兒自找罪受！難不成，你也想出去陪她淋雨嗎？」
「小的不敢，請大王恕罪！」趙高慌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嬴政冷哼一聲，刻意忽略掉心頭那抹不適，沉聲道。
「傳孤王命令，將韓軒兒幽禁軒宮，沒孤王旨意，不准她踏出軒宮半步！」話剛落，突然一陣驚呼打破了他偽裝的冷靜。
「軒公主昏過去了——」
什麼？韓軒兒！
嬴政如下山猛虎般衝出宸宮，顧不得漂泊大雨，望著那倒在白玉大理石的小小身影，黑眸驟然緊縮，心臟如遭電擊，狠狠的抽痛，像是被捅了一刀般。
「韓軒兒！韓軒兒！韓軒兒——！！」他緊緊的將她摟在懷中，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的失控，她蒼白的小臉，青紫的粉唇，仿若斷線的風箏般，隨時都會飄走。無形且龐大的愧疚感，令他高大的身軀震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