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不能不敗
盛京陸軍軍官學校中級參謀班學員吳佩孚一大早就等在總參謀官的門口,將剛剛出現的葉長生堵個正著。
葉長生知道吳佩孚這個前一旅參謀官要說什麼,忙擺手道:「早說過了,匯聚源不能動!」
「參謀官,六連一百五十多號兄弟都在紀念碑下面看著吶!龔連長去了,可一團六連還在!」
「不能動就是不能動!」葉長生撥開吳佩孚,推開自己的辦公室門,又側身站在門口,對滿臉通紅的吳佩孚道:「如果說一次民間的糾葛就要招惹來軍方的強制行動,那盛京成什麼了?錦州成什麼了?大軍營還是你一旅的軍法室?!在感情上,我也恨不得給那些至今漠視我軍戰功和犧牲的人一個大耳刮子,可是,我不能。子玉啊,咱們是看著替大帥看家呢,不能出絲毫的亂子,不能給任何人以借口用來對付在京城的大帥。這個問題,你自己想清楚了!」
葉長生當然不會對吳佩孚說,憲兵司令部特科已經盯上了匯聚源酒樓,軍方任何貿然的行動都將破壞一個大計劃,一個不見刀兵卻比一個主力師作用更大的計劃。
高連山去了長白山,而一團的老團長,現一旅旅長又在京城,準備去山東。吳佩孚自然就成了一團六連的婆婆,關乎烈士遺屬的問題,在他看來就是一團乃至整個一師臉面的問題。
毫無疑問,犧牲在高家堡子突圍戰中的六連是好樣兒的,龔望這個連長也是絕對的英雄。可是就在錦州,武毅新軍總部所在地的錦州,有人「故意地」刁難六連長的遺孀,出口辱罵不說,還動手打了人,那,能成嗎?
「參謀官,難道就這麼算了?!」
「我沒說過,只是時候不到而已。對了,你的藍軍計劃做的如何了?」葉長生又擺了擺了手,將話題徹底轉移開去。吳佩孚這個中級參謀班的學員,如今是這次實兵演練中的藍軍旅長,將指揮第一師直屬部隊和第二旅對抗第二師全部。
吳佩孚的嘴唇動了動,「嗨」了一聲頓足道:「反正,我早看那匯聚源不順眼了,咱們軍校生、軍官們,遲早得給這東西禍害了!」
地道:「現在我對大帥指定你為藍軍指揮官的決策有些懷疑了。大戰當前,你的精力還糾纏在婆婆媽媽的事兒上?不要忘記了,你是一個旅對林坤的兩個旅!難不成你真的想打場敗仗?!」
吳佩孚愣了愣,瞬即就滿臉堆笑地從軍裝上兜裡掏出一張疊了好幾下的紙,遞到葉長生面前,嘿嘿笑道:「參謀官,您……」
葉長生打開吳佩孚的手道:「軍演預備訓令已經說明白了,參謀部不看任何一方的計劃,怎麼打完全由你們自己做主。裁判嘛,就是要成為真正的局外人,旁觀者和公正的仲裁人。一師是我武毅新軍最強的部隊,大帥認為,一師任何一個旅對其他師級部隊沒問題,我看,這問題恐怕就要出在你吳子玉身上了!」
「參謀官,您就將就著看一看吧。」吳佩孚執拗地將那紙遞到葉長生面前。
葉長生感覺到吳佩孚的異樣,疑惑地問著:「什麼名堂?」卻伸手接了那紙拆開來一看,卻是吳佩孚請求總參謀部調撥到藍軍司令部的名單。
「許國烈、許振武、蔡鍔、莊嚴……」葉長生皺起眉頭道:「都是軍校生吶?這許……」
吳佩孚會意,立即解釋道:「就是鎮安許老太爺家的許承文、許承翰,兩兄弟一進軍校就改了名字。」
「國烈、振武,嗯,你吳子玉看得起的人肯定錯不了!都是先鋒會的吧?」葉長生的問話剛出口就見吳佩孚點頭,遂爽快地道:「這條子我會給軍學處,說好嘍,借調半個月,軍演一結束就返校補課。」
「是!」吳佩孚立正應答後,卻賊心不死地問道:「參謀官,那匯聚源?」
「機密!」葉長生這次沒給藍軍指揮官好臉色,板著白皙的臉蹦出兩個字後,逕直回到辦公桌後理起了今日的如山公務。
軍校,吳佩孚的宿舍成了他的小參謀班子的作戰室,就算他本人不在,也不妨礙一班子人在下課後來到這裡,繼續圓滿著作戰計劃。
紅藍兩軍,將在遼河東岸,圍繞著高家窩堡的廢墟這個戰區展開激烈的爭奪。總參訓令沒有攻防指定,哪方「殲滅敵人」最多,哪方打垮了對手,哪方達成了戰區控制?哪方就是勝利者!
坐在最後面靠近房門的學兵蔡鍔,此時在這個地方還沒有發言的資格。對一場將捲入三萬四千人的「大戰」來說,他還是新手,不,應該說是門都還沒進的新人。因此,中隊長莊嚴和初級參謀學員楊翼說的每一個字他都不會落下,每一個意思表達,都會被他反覆咀嚼。
遼河之戰中,楊翼是一團二營五連的連長,現在是學員,將來畢業後必然是營長或者團參謀官的職分。這位親眼看見整個六連向優勢的俄軍發動進攻而全員陣亡的連長,也是極力要求將那「狗日的匯聚源封掉」的老一團軍官之一。不過此時,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桌上鋪開的地圖上了。
「……從北倉戰役起,大帥用兵就愈來愈凸顯出兩個原則,那就是分散敵人、集中自己和隱真示假、調動敵人。遼河之戰,咱們一萬八千人打垮了俄軍四萬餘人,這次老戰地上的軍演,咱們二旅和一師直屬得對付兩萬三千之眾的二師,嗯,這個法子還得繼續用下去。諸位兄弟,我個人認為,達成戰略戰術上的目的應當優先於殲滅敵人。孫子不是說了嘛,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兵法的最高境界,戰爭的結局往往在開戰之前已經注定。因此,莊中隊長的堅守佟家坊,側翼迂迴後分割殲滅敵人的法子,我認為不可取。」
「在兵力弱勢的條件下要達成戰區控制的決勝目的,首先就要創造出連續的、敵人不得不就範的條件,集中我優勢火力,逐次殲滅其有生力量。」
莊嚴一邊反駁一邊站起來,嘩地一聲將桌上的地圖拿起來,展示給稍遠處的幾個人看,這樣,他喜歡的學兵蔡鍔就能更方便地瞭解到辯論雙方的意思。
「我藍軍出發地是鎮安,紅軍出發地是新民,道路條件我方佔優,而紅軍又在冰封遼河的時候不能乘船而下。那麼,在到達戰區的時間上,我藍軍是優先的。守住佟家坊河灘,迫使敵軍在不能完全展開優勢兵力的條件下,與我打一場佟家坊攻守戰!一師能攻大家都知道,可是二師能守啊!雙檯子河一戰,林旅長守得好!可是這一次,咱們就要來個大調個兒,我一師守,他二師攻!佟家坊的地形,楊連長是最清楚的,您說能守住嗎?」
「能!」楊翼回答得很利索,似乎對方沒有反駁自己,而是在應和自己一般。
莊嚴點點頭道:「只要我防禦部隊能沾住敵人,迂迴側擊就有條件實施。沿著河灘從南到北,一口一口地將紅軍部隊吃掉,積小勝為大勝,這難度不大吧?咱們一師可是有新式榴彈炮的。」
「段師長就不會給林旅長支招兒?」楊翼邊回嘴邊翻了一下白眼,二師代理師長兼參謀官段祺瑞可是武毅新軍中除大帥之外的炮兵高手,比一師炮兵司令官張雲松可強了不少!
榴彈炮有榴彈炮的優勢,卻也有它的缺點——射速比快炮慢,體積又相對較大,雪地機動尤其不便。一師有榴彈炮,可是在與二師相同員額編製的條件下,就不得不減少了速射炮的數量。火力誰強誰弱,在實戰沒有展開之前誰也不敢論定。
其實這一次軍演,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檢驗德式105榴彈炮的作戰效能,為其總結出相宜的戰術規範來。
楊翼抬出段祺瑞,著實噎了莊嚴一下。誰叫一師是主力呢?目前一旅在直隸,師長在長白山,老團長在北京準備形狀南下山東,唉,現在的一師就靠還在軍校學習的參謀處長吳佩孚撐著場面呢!
楊翼乘勝追擊道:「榴彈炮從南向北掃,對打擊河灘之敵來說,相對速射炮並沒有優勢。這東西,我覺著還是攻堅打塹壕戰有用。莊老兄,別拿著這個新玩意兒就忘記了該怎麼打仗了!新武器不是萬能的,大帥在大課上可反覆提過喲!我的看法是,咱們要拋開防守這個概念!人少咋的?人少就一定要防守嗎?真這樣,大凌河之戰咱們武毅新軍就沒了!」
莊嚴沒有回嘴,因為他暫時沒有找到可以攻擊對手的地方。
「戰區控制?擊垮敵軍?這個勝利條件很有趣,總參沒說過咱們不能進軍河西吧,那咱們就乾脆放開手腳,在優先紅軍進入戰區的有利條件下,展開對河西行軍之紅軍的全力打擊,力爭打爛他的行軍序列,進而以小分隊作戰的形式,找他的指揮機關來個黑虎掏心,哈哈,完了,就這麼完了!」
「哪有這麼簡單?」旁邊有人插話了,插話者乃是中級參謀班的孫福貴。他本是火力連時期的排長,與大帥衛隊長黃毓英一樣是真正的老資格。
楊翼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看著孫福貴,眼神裡卻隱隱露出一絲挑戰的味道,這是當初楊柳青的學兵大隊和老武毅軍的對戰。
「二師就不偵察你了?放開手腳打進攻戰,是能夠發揚你們一師善於進攻的特長,不過人家林旅長就不會防著這一手?嘿嘿,說來吳子玉是有前科的,大凌河之戰的計劃不就是他提出來的嗎?有老毛子當前車,二師會不提防著你來這一手?兄弟,算自己還要算對手,知己知彼才會百戰不殆,嗯,是這麼說的吧?唉,書讀得少,就這鳥樣兒!」
孫福貴順便地調侃了自己一通。在當初火力連活下來的老兄弟裡,他算是爬得最慢的了。歸根到底,還不是因為以前大字都認不得幾個嘛!
「以小單位建制分道開進,讓對方無法偵察我軍主力動向,到達預定作戰區域後採用嚴密的隱蔽手段,並採用積極的兵力調動來迷惑敵人,牽制其下定戰役決心,以盡量增強我軍進攻發起的突然性。」
門口的蔡鍔終於發言了,他在眾人看向自己之後,繼續道:我認為以主動進攻河西為根本,採用小分隊強火力突襲作戰的辦法,打亂敵軍指揮體系,是以少勝多的最好辦法。不過就算咱們一師贏了,總參不會滿意,大帥肯定也不會滿意。因為,此次演練的目的沒有完全達到。」
學兵!?這是學習連級分隊指揮不過半年時間的學兵!?
「各位,換個角度來看紅軍指揮官會如何取得戰役勝利?」蔡鍔沒有理會別人有些訝異的目光,而是側身擠到地圖桌前,指著藍方的戰前集結地和軍演戰區範圍道:「他們的兵力和速射炮佔有絕對的優勢,在冰凍的、不便於構築大縱深塹壕體系的平原上,藍軍要防禦他們的進攻是困難的。因此,他們會想方設法逼我們打一場陣地防禦戰,這樣一來,我藍軍勢必會被消耗殆盡,不得不認輸。這是對紅軍來說最便捷的取勝手段,也是沒有任何花巧的手段,還符合總參組織這次軍演的目的要求,能夠檢驗出攻防作戰時,速射炮和榴彈炮的對抗效能。我沒見過林旅長本人,不過從二旅學員口裡,我知道的林旅長是一個忠實的、嚴謹的、負責任軍人。基於這個認識,我贊同楊長官的積極進攻意見,只是,為了一師不敗的榮譽,是否值得為此將一場戰術檢驗性質的軍演搞成只求勝利,不求軍事技術進步的、徒耗錢財軍力的軍演呢?」
悄然站在門口的吳佩孚陷入了沉思,屋子裡的軍官、學員們也陷入了沉思。
硬打,兵力不濟的一師二旅肯定要吃虧!出奇招主動進攻,總參的軍演目的不能達到,那就意味著這個科目的軍演還要重新組織,這次軍演的花費就打了水漂!
難道,一師面臨的是一場不能不敗的軍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