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窮途末路
槍聲響起的瞬間,湯玉麟本能地一縮頭,卻覺頭皮一涼,原本在頭上好端端的狗皮帽子不翼而飛。頓時,冷汗從脊背上沁出,一層雞皮疙瘩佈滿全身。
大黑夜裡,五十米開外,就著自己身後的一堆篝火,金壽山能夠用大蓋子一槍打飛狗皮帽,那槍法真稱得上是百步穿楊啊!
金壽山的馬遛著小步「滴滴答答」地越行越近,湯玉麟一提氣,朗聲笑道:「哈哈,金大桿子果真好槍法,兄弟佩服,且看兄弟給大桿子獻上一槍。」
說話間,湯玉麟操起身邊的毛瑟馬槍,麻利地推彈上膛,指向金壽山來的方向,似乎沒有瞄準一般就「啪」地打出一槍,一隻被驚飛的老鴰撲稜稜地落到金壽山馬前。
「好!」無論是篝火邊還是行來的馬隊裡,都響起一陣喝彩聲。
金壽山是打死物,靠的是篝火照明;那湯玉麟是打飛鳥,還是在微弱的天光之下,兩相比較之下,高低自現。
「麻子,槍法不錯啊!為啥還投了官府當狗腿子?」金壽山大咧咧地將馬勒停在湯玉麟面前,一副有恃無恐,不怕你湯麻子耍手段的做派。
湯玉麟側身面對金壽山,這樣對方看到的就不是一張背著火光的陰暗臉了。
「金壽山,我湯玉麟敬你是條漢子,手上有些功夫,底下的兄弟們也個個義氣。聽說你也被武毅新軍騎兵團追得沒著落,這才好心傳話與你……」
「噢,聽你的口氣,不是武毅新軍?」
湯玉麟一甩腦後的辮子,哼聲道:「綠林好漢自有天地,何必去混軍飯受別人吆來喝去?莫非,金大桿子你也有心思投軍?聽說你在老毛子那裡得了不少好處,莫非,你真要做那昧良心、沒骨頭的事兒?」
金壽山知道武毅新軍出關以前的遼西、遼南桿子們都是抗俄的,包括這個湯玉麟手下的十多號弟兄。實際上,金壽山本人也是趁著俄軍入侵的亂勁兒拉起的桿子,與湯玉麟等人算得上是同道中人,倒也可以綠林兄弟相稱。
「還不是被張作霖那不講道義的傢伙給逼的!」金壽山倒打一耙,渾然不顧人家張作霖在團練期間根本沒有跟他交過火。
樹林裡,正在指揮兄弟們悄悄從兩邊包抄上去的張作霖牙關咬得格格作響,心道:金鬍子,老子等會要你看看啥才叫逼你!?
三十多號金壽山桿子的土匪慢慢圍攏了火堆,一番答話後見火堆邊的湯玉麟的人個個都是長辮子,顯然不是武毅新軍的光頭兵。這年頭的遼西地面兒上,不是武毅新軍就只能是還沒被收編或者消滅的桿子了。他們逐漸地放鬆了警惕,紛紛翻身下馬,抱著俄國槍,在一片「兄弟家住哪裡?挪挪,騰個地兒咱也歇歇」的問答聲中,與湯玉麟的十號人擠在一起。
湯玉麟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這狗日的金壽山真他娘的鬼啊!如此一來,樹林中的團長他們是無法動手的!
金壽山被湯玉麟方纔的話擠兌了一下,頗有些不悅地看著湯玉麟一半紅光、一半黑色的陰陽臉道:「兄弟,你找老子來不是為了數落老子吧?看你這情形,似乎比老子混得還差啊?就這幾號兄弟了?」
「誰說不是!?奶奶的,武毅新軍真他娘的厲害,眼看著在遼西咱們是沒出路了。這次托人傳話給金大桿子你,無非是想理個兄弟情,合計個出路而已。」
湯玉麟說的是老實話,不過這話在一個月前已經對張作霖說過了。此時說著這些已經沒有任何作用的話,無非是爭取一些思考的時間而已。必須要把自己的兄弟和金壽山的土匪們分開來,否則團長不會動手。
金壽山順了順手中的俄國槍,盤腿兒就地坐下後道:「出路?現在吉西、黑南、科爾沁,都是武毅新軍的騎兵隊在活動,老毛子對這些個兵是睜眼閉眼地不加干涉。遼西難混,哼哼,老子也被騎兵團追得腳不沾地,馬不歇鞍,前些日子是秋高氣爽還能支撐,眼看著天冷了,草沒了,馬也掉膘了,到時候跑都他娘的跑不動!啥出路?湯麻子你有算盤就給咱也劃拉劃拉。」
湯玉麟知道金壽山不是民團的名義,武毅新軍現在出兵去剿他,傾力圍剿忠義軍的老毛子也不敢公開包庇收留,否則武毅新軍的槍桿子不是好惹的!?當然,新軍高層和俄軍高層的聯絡,他這個剛加入新軍的臨時小連長是無法得知的。
「北邊兒,不是老毛子的地盤嗎?」他故意揶揄了金壽山一句,就看著這傢伙臉上變化的神情。
金壽山的臉色著實難看,肌肉一股股地扭動後,恨聲道:「狗日的老毛子不是東西,用得著你的時候,金銀槍彈一樣不少,眼下老毛子在巴結李燾,對咱這些被武毅新軍看成眼中釘的人,是不管不顧,連接近老毛子軍營要點糧食草料都不成!媽的,老子後悔啊,當初就不應該給老毛子送什麼武毅新軍的情報!」
活該!也真他娘的可憐!
「唉,看來,金大桿子真的比兄弟更難吶!哎,你們幾個,去趙家廟看看去,搞點吃的東西,金大桿子他們趕了這麼遠的路。」
「不急!」金壽山站起來喝住要趁機溜走的湯玉麟的人,轉頭道:「湯把子,咱們把話說開了吧,有啥道你指個出來,但凡能走,咱們合夥干,以人馬槍多少排座次,如何?」
湯玉麟微微一怔,心道這金壽山果真是既機靈卻又窮途末路了。
「去西邊,赤峰以西的蒙古草原……」
「哈哈!」一個洪亮的笑聲遠遠地響起,將湯玉麟的話打斷後,悠悠地道:「金大桿子好主意!」
金壽山一拽手中的槍就指著湯玉麟道:「你狗日的,誰在那邊?是不是張作霖?」
「是!」湯玉麟見張作霖已經出面,想來是有辦法對付面前的局面了,乾脆點頭承認。
金壽山見暗處突然湧出無數的黑影,而自家兄弟跟緊張地與湯玉麟的人糾纏在一起對峙,此時動手絕對不利。
「你,湯麻子,你狗日的真成了狗腿子!」
「哎!金大桿子不必緊張,也不必為難湯麻子,主意是我張作霖出的,追剿你的,也是我張作霖的騎兵團,不過今天請你來,我倒是誠心誠意地想跟你拉拉舊情,排排座次,說道說道如今的時局,論論誰他娘的背了祖宗,忘了道義,成了洋人的狗腿子!」
張作霖邊說邊行到篝火邊,站在舉槍頂著自己胸膛的金壽山面前,輕輕地抬手打開那槍口,又笑道:「說恩怨,你我兩人本無冤無仇,談交情,咱們也算是曾經的綠林兄弟,如今我張作霖投軍了,但是,你問問我的兄弟們,問問我的兄弟們的家小,問問遼西的鄉親父老,我這個軍投得如何?就算你去問問以前的桿子兄弟們,我張作霖投軍也絕不心虧!」
張作霖的突然出現和面對槍口談笑自若的氣勢,著實地讓金壽山以及他的手下有些吃驚,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是應該對張作霖下手還是對身邊的湯玉麟部下手,左右為難之時,只得看牢了身邊的人,但凡有個異常動作,估計槍聲就得在人群中爆發出來。
呼哧呼哧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甚至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己猛烈的心跳,也能感受到旁人的緊張。此時,連方才驚飛的老鴰們也不再「呱呱」亂叫,一個個識趣地躲進樹林,老老實實地待著不吭大氣兒。
「兄弟,你們跟俄國老毛子,吃香的喝辣的是一時,卻背了一身的罵名,男兒漢大丈夫行事頂天立地,咱們不尿官府朝廷,但是不能昧了自己的良心。咱們是大清國的男人吶!」
金壽山看著張作霖的人從兩翼包抄上來卻無法動作,只能提聲罵道:「張作霖,你他娘的站著說話不腰疼!老子被老毛子追的時候,他武毅新軍在哪裡?老子投誰去?嗨,老子剛投了老毛子,他武毅新軍就出關了,就把老子當成老毛子的狗腿子,連你狗日的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你說說,老子究竟得罪誰來著?」
「我說了,你我本無仇怨,本是綠林兄弟,見面本應該喝上一壺談天說地的。可是,如今你我是各為其主,你的主子是佔了大清國土的老毛子,我的主子是要收復國土的武毅新軍李大帥!按照咱們軍中的說法,這是國戰,是民族之戰,是男兒漢建功立業的千載難逢之良機!得罪了,金大桿子。今天你要麼認罪伏法,跟兄弟回錦州去見葉總參謀官聽候發落,你手下的兄弟我拿腦袋擔保,全部一力保全!」
張作霖開始分化起金壽山的人了。眼下這群土匪身邊有湯玉麟的人,周圍密密匝匝的是騎兵團其他老兄弟,還有精銳的手槍隊提著盒子炮伺候著,金壽山若要動手,自己這邊最多陪了一兩條性命,就能拼光他金壽山全部人馬!
「大桿子,別聽他的,兄弟我跟著你一條道走到底!」一個傢伙在人群中喊叫著,表示對金壽山的忠心不二。
「道?你們還有路可走嗎?是,你們可以在草原上跟我游擊,可是大雪一來,你們吃啥喝啥?你們去搶科爾沁王爺的牛羊人馬試試?各位兄弟,我今兒就把話說明白了吧,老毛子是把你們全部交給了盛京將軍衙門,以換取當日一萬多老毛子戰俘能夠稍微舒坦一點地過遼河,去旅順。唉,戰爭時期老毛子要用你們,此時和談了,停火了,俘虜都遣返了,你們還能被老毛子養著吃香的、喝辣的?!說到底咱們都是大清國的人,都是以前的綠林兄弟,你們何苦要在幫外人打自家兄弟的黑路、死路上走到底呢?!放下武器,我保你們的腦袋安全!」
「放下武器!」張作相帶著手槍隊的弟兄們張大嗓門厲聲喝道。
「啪嗒」一聲,一條步槍掉落草地,一陣沉寂之後,更多的步槍被人丟棄在地上。
金壽山默然地看著崩潰的隊伍,連月來的遭遇、老毛子的翻臉無情、張作霖的話,參雜在一起發生了作用。
老毛子都服軟了,不跟武毅新軍正面對抗了,自己何苦他娘的還跟武毅新軍斗呢?
張作霖見金壽山的人已經被控制,突然大喝一聲:「奉武毅新軍李大帥令,金壽山於國戰之際出賣大清軍事情報,當以叛國罪論處,立即槍決!從者繳械遣散,概不追究。」
「張作霖,你狗日的說話不算!」被人反扭胳膊下了槍的金壽山惱怒惶急地破口大罵。
「葉總參謀官他老人家說,金壽山當土匪的事兒可以不論,賣國的事兒,不能不用槍子兒招呼著。兄弟,金大桿子,自己做的事兒自己要給交代,給這片土地,給關外的父老一個交代吧。你的兄弟們,我會好生照顧,絕不失言,如有違背,天打雷劈!上路吧!」
「啪」的一聲槍響,窮途末路的金壽山栽倒在地,抽搐了幾下就再無動靜。
湯玉麟湊攏上去看了看,見金壽山確已斃命,不由得搖頭歎道:「他也算是個漢子,可惜走錯了道。唉,老毛子是信不得,外人是幫不得的,祖宗是賣不得的!」
「這話是實在的理兒!大家收拾一下回馬上新民,家裡小六兒還等著老子用鬍子扎哩!」
說起家裡那個粉嘟嘟的小六子,張作霖頓時忘記了方纔的驚險和腳下的那具快速冰冷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