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雙管齊下
錦州府城地處女兒河匯入小凌河的三角地帶，隨著關內移民從同治年間開始逐漸增加，又在去年拳變和津門之戰時達到高潮，加之遼西鎮守使府和武毅新軍總理營務處收容奉天難民、提倡遼西開發，因而此時的錦州人丁興旺，在滿清視作「自留地」的關外，竟然是一等一的熱鬧。
小小的府城已經不能滿足越來越多的人口居住需要，新建的泥磚草頂房漸漸地漫過了小凌河，沿著大車道向正在興建的錦州火車站方向延伸。
軍事工業核心區，則位於錦州府城的東北角，在全城的位置來看，處於小凌河的下游，工業廢水不會在將來困擾錦州百姓的生活，而廢煙則在常年的東南和西北風向下，也不會落下哪怕一丁點的煤煙到城市街區。當然，這個選址的考慮還要兼顧安全保密性，小凌河在錦州東北角轉了一個u型彎，彎內的北岸就是核心工廠！
三面環水，一面是高大的圍牆，圍牆開口處必須經過武毅新軍憲兵司令部側邊，那些戴著白袖章、荷槍實彈的憲兵們足以阻止任何有窺伺企圖的不良分子。
李燾當然不指望「環保意識」能夠引來「客人們」的讚譽，對工業基礎薄弱不堪的大清國來說，那些吐著黑煙的高大煙囪就是炫目的本錢，歡迎還來不及呢！誰他娘的能想到這些煙囪一旦多了，會給當地百姓帶來什麼生活上的困擾？
和約還沒簽訂，美國私人資本還不敢進入，卻在拉西默的積極奔走下派來了一支龐大的「官方礦產勘查隊」；與德國克虜伯公司的合資條約已經敲定，卻因為同樣的原因無法在形式上大張旗鼓地宣揚，卻不影響基礎設施的設計、興建；說到底，就算是滿清政府與列強不簽訂任何協議，就算是戰爭形態一直保持下去，遼西對列強資本展示出來的商業機會依然能夠變成現實。
武毅新軍軍械所，這個牌子很低調，低調到一般人以為這裡就是修炮校槍、生產一點子彈的所在而已。可是，當李燾將盛京、吉林、黑龍江三地練軍將領們和欽差大臣特殊隨員領進森嚴壁壘的廠區時，絕大多數人都目瞪口呆地大抽涼氣。
面積接近萬畝的工業區，中央是兩座正在修建的圓形「循環水冷卻塔」，標示著火力發電廠的所在位置。在工業動力機械正從蒸汽時代走向電氣和重油時代的發端年份裡，在遠東的錦州出現這麼個物事，絕非普通人所能理解！
鋼鐵廠、煉焦廠、鐵合金廠、生鐵精鑄廠、機器製造廠、槍炮廠、化工廠、藥棉廠、繅絲廠……這裡是一個完善的小型工業體系，只要原材料儲備充足，就算在被重重包圍的情況下，也能夠生產大批槍炮彈藥武裝軍隊。
李燾放下上官的架子當上解說員，洋洋得意地邊行邊說邊看人們的神色，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健談。
載振此時才明白，為何武毅新軍和盛京將軍府的人如此的簡樸清正到不近人情？原來，他們手裡的銀子和全部心思都花到這裡面了！盆兒飯，是有道理的！想一想，這可是為了匡復東北，為了大清江山的萬事永固啊！佩服，真他娘的佩服！當真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李燾打下如此基業，將來恐怕只有比李鴻章過之，絕無不及！哈哈，老子這個和稀泥的，不也能水漲船高了？！
此時的載振已經將李燾視作利益共同體。
一路行進已經部分開始正常生產的槍炮廠，除了不時有站崗或者巡邏的軍人行禮之外，所有的工人、技師都如沾染了劉大印的桀驁脾性一般，自顧自各行其是，對來客視而不見，更別說停下致意行禮了。
載振快走兩步趕上李燾，小聲道：「光翰兄，您看這些傢伙……」
李燾笑指不遠處圍牆上的幾排細明體大字。
「匡復東北、振興國防，工廠如戰場！」
「血肉之軀不能打敗侵略者！」
「用創造、效率、質量保家衛國！」
載振看了那些簡單直白的標語，直覺鼻子一陣陣發酸，半晌才唏噓道：「這遼西，這遼西，大清都要象遼西一般，祖宗之地何愁不復！？載振今兒明白了，何謂『欲成大事者必先胸有大格局！』」
李燾聽了個實在，也覺出這個年方二十五歲的宗室貝勒爺還有一些血氣。想想也是，畢竟這大清是愛新覺羅的江山！先有眼高手低的載湉變法不成，後有被評為「膽小如鼠」的載灃出使德國謝罪，再有此刻載振的唏噓不已，滿人、愛新覺羅家，也是想要振奮一把大清江山的！也許，自己的戰績功業，將他們心中的期望拔高了不少吧？如此想著，他卻故意問道：「育周兄說什麼來著？」
載振眼珠子一轉，心想此時正是當眾拉攏李燾的又一機會，忙朗聲道：「兄弟出京之前，慶王爺曾私下叮囑於不才之載振，曰，欲成大事者必先胸懷大格局！盛京李燾，正是大清中興在軍事上的卓爾之人。」
一旁的英秀趕緊地讚道：「慶王爺千里識人，果真準確！」
李燾卻是心裡一驚，想想若非是老大人將《東北方略》扼要呈報，自己這番基業在別人眼裡，恐怕……唉，內部的大事上，自己還是缺少歷練呢！
「慶王爺過譽了，育周兄抬舉李燾過甚，當不得，當不得！唉，待來日李燾整軍十萬、匡復東北之後，再回京叩謝慶王點評之恩吧！」
「咦！？目前各軍雲集遼西，總也有十萬之數吧？」載振不解地問道。
李燾笑著舉步向廠房走去，載振趕忙跟上，其他人卻刻意保持了和兩人的一段距離。規矩還是要講究的，人家一個是連戰連勝的盛京將軍，聲望如日中天，掌管著關外諸軍，擔繫著匡復東北、整飭國防的大業；一個是宗室皇親，眼看著在遼西曆練一番後回京必有大用！
「練軍裁蕪存精、再行整訓之後，十人能留五人，就已經超乎李燾預期了。唉……」
載振忙道：「不急不急！光翰兄治軍確是嚴格，難怪武毅新軍對老毛子、對東洋小矮子都是連戰連捷呢！匡復東北乃是大事，當徐圖之，精練強軍之法當以光翰兄之意圖為宗旨，載振輕妄了！」
這幾句話，載振也說得甚是大聲，擺明了是給身後那些練軍將領們聽的。那就是在說，老子這個宗室紅貝勒都要給盛京將軍的面子，你們這些吃軍飯的鳥人還牛個屁啊！？
李燾理會到載振的意思，不由得對這有些紈褲氣的貝勒生出好感來。實際上他拉著眾人轉工廠，也是為了逸留吉林練軍將領，為段祺瑞、吳祿貞收編該部爭取時間。這些人在錦州多留一刻，二旅、三旅就多一刻時間掌握練軍部隊！李燾相信練軍中絕大多數的官兵都會願意跟武毅新軍走，作梗的無非就是那些有派系根底的軍官和親兵們。
此時那些吉黑兩軍將領也明白了，看看載振，看看李燾，再看看眼前的一切和周圍的衛隊，安心地跟著吧！此時誰若托詞要走，李燾立馬就能拿「軍法」來說事，那些衛隊立刻就會撲上來將人拿了關什麼禁閉！李燾的軍法之下，什麼滿員漢員，都他娘的一樣！搞不好惹惱了他，來個營中斬將也不是不可能！
方才鳳翔被拿，載振、英秀、鐵良不僅沒有阻止李燾，反而幫腔作勢，這些事兒還能看不明白？再說武毅新軍的餉俸是極高的，何苦去盤剝那些苦哈哈的丘八兵呢？蹲武毅新軍裡苦頭肯定要吃，但是跟著李燾打了勝仗，不就是高官厚祿等著去拿嘛！
看人家葉長生，去年五月不過營管帶的職分，現在呢？領著提督銜的總鎮大人！武毅新軍的參謀官，不，是東北全軍的參謀官！看高連山，從哨官一溜煙地越過隊官、管帶，以副將銜任一軍之總統職分，還是響噹噹的武毅新軍第一師！
唉，跟著吧！老老實實、熱熱乎乎地跟著吧！等武毅新軍再擴大，搞不准還能撈個嫡系來幹幹！
李燾知曉這些人的心理，但是他打的是絕戶算盤，哪能讓這些思想陳舊、積弊太久的傢伙繼續把持軍權呢？！軍事上的改革，必須一步到位，老子懶得跟這些人拖拖拉拉地蘑菇！
吉林練軍集中駐紮在錦州城北三十里處的廣濟寺東面，因為這裡駐軍近萬人，因此很快就得了個營盤的地名兒。
二旅部隊在副旅長兼六團團長林坤的指揮下，迅速開近營盤，呼啦啦地散開來，一個個端著步槍，嚴陣以待地對著不知所措的吉林六營練軍（吉林練軍原本有七營，走了鎮東營之後只得六營，這裡的營是吉林舊制，相當於旅的建制規模，統兵將領卻多有總統官的職分）。
洋鐵皮捲成的喊話筒拿在林坤手裡，他一邊走向練軍一邊喊話：「吉林練軍兄弟們，我們武毅新軍二旅，奉朝廷整軍諭旨和李大帥的命令，與吉林練軍各營混編為武毅新軍第二師！留守主事者請上前答話！」
營盤內走出三個人來，打頭的一個戴著紅頂子，怒氣衝天地吼道：「你們武毅新軍就是這樣對咱們吉林練軍的？！老子不服！兄弟們，上刺刀，上子彈，跟他娘的對著幹！有啥干係老子福濟來擔著！」
林坤見對面的練軍士兵們左右觀望了一陣，縮手縮腳地遵照福濟的命令做好了開槍的準備。他不由在心中冷笑一聲，哼哼，鬧吧，老子就是要逼你鬧，鬧出勢頭來才好收了普通官兵們的人心！
「練軍兄弟們！寧古塔副都統鳳翔因不尊軍令已被禁閉，目前吉林各營官長都在錦州陪同大帥視察軍工，在此，本人林坤不想多說什麼，只問大家兩個問題。一，吉林練軍開到遼西之後，供應如何？二，願不願意跟著武毅新軍去打勝仗、收復失地？讓東北的父老，大清的百姓萬民看看，咱們練軍出身的兄弟也是漢子！」
當官的有矛盾關老子屁事！至於穿五雲褂還是藍軍服，扛著練軍牌子還是武毅新軍光鮮的牌子，在吉林練軍士兵的心中早有分數。林坤一番話說完，練軍的槍口就紛紛下垂。
「兄弟也是不得已，生怕吉林練軍的兄弟們一時想不開，在這裡給兄弟一槍啊！」林坤左手拍打著自己的胸膛道：「林坤沒有死在繞陽河西的阻擊陣地上，此時死在這裡，死在自家兄弟的槍口下，那豈不是冤枉大了？兄弟們，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咱們吉林練軍的兄弟都是好漢子，為啥打不過老毛子？！為啥李大帥真心誠意地接待了眾位兄弟，卻偏生要命令林坤帶著部隊如此行事？咱們大清軍隊不能再沉睡下去了！我宣佈，膽敢違抗李大帥軍令的官長統統就地免職，各營，請各自回營，派出主事官長到林某這裡會議！」
說完，林坤轉身朝著二旅部隊下達命令：「全旅注意了，收槍，整隊！」
媽的，上當了！
福濟心中暗暗叫苦，對方來了這麼一手，立馬就把反對者激了出來，等待著自己的，恐怕是……看看身後，除了幾名鐵桿軍官外，士兵們紛紛拖槍回營，哪裡有一點要跟武毅新軍鬥氣的意思？
唉，也是啊！人家武毅新軍的戰績、名聲、兵員素質、武器裝備……狗日的盆兒飯，一下子就把老子的軍給奪走了！
就在福濟胡思亂想間，隨著一隊隊藍衣軍人開進營盤，林坤走到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揮手道：「對不起，兄弟林坤冒犯了。」
立時有士兵搶前下了福濟等人的槍，左右架著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