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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和局 080 山東對策 文 / 仙人掌

    080山東對策

    「一二三四」的號子和腳步聲中,全副武裝的李燾帶著衛隊晨操歸來。行到園子門口,見劉大印一臉嚴肅地站在那裡像是有急事一般,忙跑步出列向吳祿貞道:「教練官,安排部隊休息十五分鐘後吃早飯,然後教習拼刺!」

    劉大印慢騰騰地走到李燾面前,看著臉色紅潤,滿頭大汗的他,抬手指指鎮南的街道說:「紅衣妹子走了。」

    李燾正將步槍下肩,初時還沒反應過來,邊走邊隨口回答道:「噢,去哪裡了?」

    「維城送她回山東老家辦完事兒,再去上海讀女學。」

    「她怎麼不等我?!」李燾話剛出口就回神過來,不由得「唉」一聲沒了下文,只是默默地邊走邊想心事。三妮子不僅僅是現在的妹子,還曾經救過自己,護理過自己,陪自己走上戰場去死……可以說正因為她才挽救了八里台大戰。這樣的恩義啊,真要算起來,還一輩子都還不完!可是,李燾不想強迫自己將報恩之心,將哥哥對妹妹的感情轉化成那種感情。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他沒有時間好好地考慮這個問題,只是潛意識地認為三妮子還小,才十六歲,是小妹妹。

    劉大印沒有回答李燾的廢話,陪著李燾走到花廳台階下站住腳:「昨夜沒睡好?看你眼睛紅的,熬夜了又何必強撐著跟當兵的出操?」

    責備其實更多是關切。

    李燾感激地看了劉大印一眼,擠出沒事兒人般的神色,笑道:「前日睡了兩天過頭了。大哥,一起吃早飯?」

    劉大印擺擺手道:「不了,你們今天起開始吃營飯,我可不跟你的人爭那點伙食,當兵的個個都是苦哈哈的。嗯,汪總辦說今兒無縫鋼管會從南運河過來。這天津停火了,南邊的船也敢往北開了。」

    「大哥,部隊等著迫擊炮呢,您多多費心一點,您要的人我盡快請到,要經費就找總辦拿。這仗啊還得打,咱們新軍很快就要往北開。」李燾說著開拔的話,掛在心裡的一大堆事就開始催促著了,他抱歉地向劉大印笑笑,急步走進花廳開始辦理公務。

    劉大印也能理解這兄弟的苦處,搖搖頭,轉身向碼頭而去。

    葉長生的親兵吳佩孚被抓了差,帶著李燾昨夜書就的《東北方略》快馬進京。

    接下來,幾道暫用武毅軍幫辦關防,由李燾口述、汪聲玲執筆書就的公文也發了出去,分別向北洋測繪學堂、工程學堂、電報學堂甚至北洋水師學堂、魚雷學堂要人。另外,正式向武毅軍借調張雲松以及中路炮隊營大部、楊柳青騾馬市大營及駐營監管戰俘的中路左、前兩營;向毅軍借調秦鐵錘及骨幹騎兵一哨;向北洋西沽武庫發出接收公函;向天津西機器局發出協辦軍械公函;向駐山海關的淮軍發出整頓營務部伍、準備迎接武毅新軍入駐的公函;向山東武衛右軍發出提調上三期畢業武備生的電報……

    李燾經過昨夜的系統思考,急了!也準備豁出去大幹一場了!

    時間不等人,為了執行《東北方略》,造成自己和武毅新軍在東北的事實存在,就必須在俄軍佔領東北之前控制住遼西,在重鎮錦州駐紮武毅新軍、構築防線。這麼一大步當然需要一個過程才能跨到位,進駐山海關就成為首先要達成的目標。今後,山海關也是武毅新軍的後方大營,與天津聯繫的要道。

    因此,他毫無顧忌地利用李鴻章的影響力和自己那點薄名,竟然將手都伸到山東去了。事實上,李燾向山東要人之舉是存了「釜底抽薪」之心。他可不願意等李鴻章西歸後,一個有力的勢力繼承北洋的一切,威脅自己在東北的後路。因此,他寧願讓今後的北洋處於分裂狀態,也不願意便宜了袁世凱。可以說,發向山東要人的電報他是不抱希望的,那只是一出離間之計。

    電報早上發出、傍晚即到,這一封電報頓時攪黃了武衛右軍總統、山東巡撫袁世凱好生吃頓晚飯的心思。這位有幹員之稱的巡撫大員拿到電報紙兒的第一反應就是——該來的終於來了!

    後悔啊!袁世凱是真正的後悔了。

    當初李鴻章下台,在軍機掛著虛名行走保面子的時節裡,袁世凱快速地轉投翁同龢門下,甚至出面找李鴻章勸說其辭官歸里,為翁騰出一個文華殿大學士的位置來。結果可想而知,袁世凱被李鴻章罵得灰溜溜地走人,沒有完成翁同龢賦予的任務,卻把李鴻章狠狠地刺痛了。這,就是李鴻章一回北京就調李經方前往濟南監管電報的原因。說是監管電報,其實是控制在山東的淮軍夏辛酉、張勳等部,監管袁世凱所部的行動。

    老朽的鹹魚翻身了,這也證明了一句老話——薑還是老的辣。

    如今,北上濟南的李經方還沒到,李燾的要人電報首先到了。這,就讓袁世凱再無時間觀望風色,立時陷入艱難的抉擇當中。

    是重歸李鴻章麾下?還是繼續巴結榮祿、奕劻乃至慈禧?

    此時的袁世凱對武衛右軍的控制力度還不夠大,作為淮軍體系的分支,他要在李鴻章復出之際擺明靠攏滿族親貴的立場,下面的人會如何反應?可是跟著李鴻章走,他又不太情願。不是因為前些年的背叛和落井下石,而是袁世凱擔心李鴻章這次的外交辦下來,一個條約簽下來,類似於《馬關條約》的惡名又將讓老恩主下野。

    在《東南互保》中,袁世凱採用了比較圓滑的手段,參加互保又不簽署協議、通電聲明,對端郡王、莊親王借朝廷之令調動右軍的命令又置之不理,甚至讓王士珍捕殺了山東義和團的王驢子。如此一來,山東實際上游離與朝廷與洋人之間,左右逢源。

    可是這種局面行將結束,天津之戰崛起的新星李燾發來一紙電報,讓袁世凱不得不考慮站隊的問題了。在沒有足夠實力在政治上獨立門戶的時候,站隊就是賭博。這個隊難站!一旦站錯就是萬丈深淵!

    三思之下,袁世凱命人召來王士珍、馮國璋、段祺瑞……等幾員大將。一是商議對策,二是探探幾位大將的立場。至於另外一員大將梁華殿,則在三個月前的一次帶隊夜操中不慎落水身亡。

    巡撫衙門的後院小天井裡,袁世凱難得地擺下了烏龍茶局,產自台灣的凍頂烏龍成為議論大事時的調劑。

    身形瘦削,目光內斂,額頭上有寸許傷疤,左手少了無名指的,乃是武衛右軍「三傑」之首王士珍。他是武衛右軍的工兵統領兼參謀山東軍事官,地位僅次於袁世凱本人。因此,袁世凱略略說過李燾來電之事後,馮、段二人的目光就第一時間轉移到他身上。

    「不能給,二十三年到二十五年的武備生在軍中不過三十多人,目前大多擔任哨隊長官,如若調去,武衛右軍必將陷入癱瘓!撫台大人,您看這電報是那黃毛小子的意思還是……」王士珍說著故意頓了一下,準備看袁世凱的反應說話。他是很謹慎的選擇了用詞,既為武衛右軍著想,又隱隱強調李鴻章的影響。也是左右逢源的說法,跟他的上官所為同出一轍,學得是相當到位。

    袁世凱將烏龍茶杯籠在掌心中微微搓動著道:「聘卿,有話直說好了,今兒就是要聽你們意見的。」

    王士珍不得要領,只得繼續道:「如若是李相大人的意思,那,武衛右軍豈不是有解體之虞?如若只是那青頭小子恃功胡來,則大可不必理會。不如將此事電告李相,徵求他老人家的意思?」

    蓄著一些淡淡的德式小鬍子的段祺瑞插話道:「李相要用李燾之才,急需新編之軍穩定戰局,鞏固北洋,態度不問可知!如今山東參加互保,與洋人也有默契,主動出兵襄助天津不太可能,那,李相在無兵可用之際,也只有遷就李燾了。」

    「嗯,芝泉看得很透。」袁世凱褒揚了一句,卻不表示態度。

    主管步兵的馮國璋不耐煩地擺手道:「不給!山東是山東,直隸是直隸。如山東之軍癱瘓,一旦洋人兵出青島、威海,以何去敵?不給,不給!」

    王士珍不易察覺地微微點頭,段祺瑞卻皺著眉頭深思起來。

    袁世凱大約看出了三人的態度,對自己的內部也就放心了。他端起茶杯一口喝盡茶水後,笑瞇瞇地道:「不是不給,而是想盡辦法地盡量滿足那個黃毛小子。芝泉,你領銜去直隸,如何?」

    三人眼睛一亮,頓時領會到袁世凱的意圖。

    「李相對袁某恩重如山,此時山東不能不幫襯直隸一些。武毅新軍嘛,這麼大一個攤子,二十來歲的小年輕怎麼打理得過來呢?嗯,為大局計,芝泉就辛苦一些,先跟蔭總辦(前北洋武備學堂總辦)聯絡一下,調出前幾期武備畢業生中未被各軍錄用者名冊,再以右軍的名義招募過來仔細甄選,合用的安排進部隊,這麼一來,芝泉可以從軍中抽出十人為骨幹,加上落選之人,總也有百來號吧?這個人情吶,咱們山東可是做到了極致,經方世兄來濟南,也只有籠絡、感謝咱們的份兒!」

    「撫台高明。」三人連忙送上真心真意的馬屁。

    袁世凱擺擺手,慈祥地看了看三個手下,笑道:「芝泉能在武毅新軍中站住腳,那以後的局面就寬闊了不少。這麼著,咱們也得先給李相發個電報,把咱們全力襄助武毅新軍編練之情稟明,嗯,直接用陸路密碼快電,讓恩相他老人家今晚能夠安枕才是。」

    夜幕中的北京賢良寺門口。

    吳佩孚喊著「武毅新軍編練總辦李鎮台條陳到」跳下戰馬,立時就有戈什哈拉住韁繩,另有人急急地將來使引進府內去見巡捕官李逢春。上面可是有招呼下來的,武毅新軍來人來信不得怠慢,隨到隨見!

    穿過二進的院門,李逢春接住吳佩孚收了條陳,又著人好生安排來使後,立即向李鴻章呈報。

    「稟制台大人,武毅新軍條陳到!」

    李鴻章停止了和幕僚們的談話,招手令李逢春呈上條陳,展開來捧在手裡細看。半晌,他將手本遞給楊士驤道:「嗯,蓮府,你看看,這李燾果真有方略胸襟。」

    李鴻章並沒有等楊士驤看完就道:「兵鎮山海關,前鋒出錦州,尋機以死戰令俄人知難而退!唉,正好應了今日華俄道勝銀行駐北京代表波茲德涅耶夫之語,東北之路況利權,看來還得槍桿子還保護。」

    此刻的李鴻章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與列強盡快達成妥協,另一方面又希望有本事的年輕人能在戰場上製造更多的政治優勢。這麼一來,大清謀取更體面的和平就容易多了,自己也可免收《馬關條約》那樣的內外羞辱。更主要的是,重建淮系的新北洋需要一個契機,能夠名正言順地擴軍,能夠得到朝廷軍餉的擴軍!

    長期以來,就算淮軍作為朝廷的主要武力期間,淮軍也非大清國的經制之軍,沒有八旗、綠營那樣的固定餉源,軍餉完全靠李鴻章用辦理洋務的盈餘來支應,可謂是苦心經營,苦苦支撐吶!

    1895年他被免職以後,榮祿便攫取了軍權對付淮系軍隊。榮祿一是企圖拉攏聶士成,由此抽調了32營淮軍組成武毅軍,成為大清國供養的正規軍;二是縮編淮軍,將原本六百人的營制縮減成三百五十人,淮軍戰力由此更加低下,幾乎到了不堪使用的地步!三是以朝廷編練了武衛軍,淮軍不必保持龐大編製為由,在南北洋甚至湖廣大力裁撤淮軍。戰爭爆發時,直隸淮軍只得9000餘人的規模……

    這就是李鴻章要大力提拔李燾,編練新軍的原因。

    楊士驤將手本傳給張佩綸後,皺眉道:「六十個營規模的新軍才能守住遼西,大人,恐怕咱們無財力可以支撐啊。」

    李鴻章緩緩地搖頭道:「三萬五千武毅新軍對十七萬俄軍,唉……這孩子是抱了效死之心的!這個規模實在算不上大。再給杏蓀(盛宣懷)壓壓擔子吧,讓他把鐵路上的錢擠一些出來,看看還差多少?不夠,用輪船招商局的股份折抵兌現吧!總要……」

    「大人!」

    楊士驤、張佩綸、馬建忠等人齊齊失聲。他們聽出李鴻章的意思了,恩相要變賣自己在招商局的股份!

    張佩綸站起身來道:「不可!此番是為國編練新軍,應當力爭朝廷拔款子出軍械!」

    「天真了,幼樵,冷靜地想想。」李鴻章示意張佩綸坐下說話,他知道自己這個女婿的脾性愛衝動,五十多歲的人卻還改不了這個毛病。

    眾人默然……

    誰都清楚太后和榮祿的主張,能夠盡量地削弱李鴻章的實力是滿族皇親們孜孜以求的!此時,讓李燾編練掌握在北洋大臣手裡的新軍,卻要讓朝廷出錢,那是萬萬的行不通!

    良久,張佩綸歎息道:「唉!佩綸就不相信,朝廷真不要龍興之地、滿人根本了!那裡還有太祖爺的陵寢,怎麼能給老毛子驚擾了?!恩相大人,不如一邊讓李燾進至山海關後練軍作觀望態,一邊視東北戰局再作進言?」

    「此策倒是權宜。」楊士驤在旁應和了一句。

    李鴻章還是搖頭,凝思了半晌才道:「你們不懂得當今軍事啊,平時有空看看李燾送來的兵書。一支強軍從無到有,基礎訓練就得三個月以上,然後是戰法合成、實兵演練,這又得花上一年半載的時間。不要總以為有了兵,拿起槍就是軍隊了!」

    「山東袁撫台急電!」李逢春再次出現在門口。

    李鴻章看了楊士驤一眼,指指張佩綸手上的條陳,笑道:「袁慰亭告狀來了!」

    馬建忠拿了電報展開一看,搖頭道:「恩相,袁慰亭決意大力協助武毅新軍編練,擬以炮隊統領段祺瑞領軍官隊北援。」

    李鴻章擺手示意不看電報,哼笑道:「慰亭的心思,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電告周馥,速速前往天津,直隸布政使衙門也暫遷天津辦事兒。讓他襄助李燾,別讓人給端了盤子底兒才是。」

    「恩相,還得給濟南回個電報。」楊士驤提醒了一句。

    「不急,蓮府你想想看,榮相看到山東襄助直隸會作何感想?嗯,不如這樣,擬個折子上奏老佛爺,就說編練武毅新軍禦敵乃當前國之大事,山東袁撫台都表示襄助了,朝廷是否也得有所表示呢?如此云云,擬好以後盡快發出去。等朝廷回音後再給山東回電。」

    玩翻雲覆雨的手段,李鴻章的本事幾乎無人可及。而袁世凱身邊此時還沒有多少能人幕僚,怎麼能玩過李鴻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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