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生死一線
口木軍一個半聯隊的步兵、一個加強中隊的炮兵和一部騎兵,在山口素臣的指揮下,用近似氣定神閒的姿態旅次渡河。
整個渡河行動被口木軍有意放慢,從清晨開始至正午時分結束。然後,口木軍騎兵開始出現在磚瓦窯子廢墟一線,接著,守衛這裡的練軍何永盛部前營左哨的官兵們就看到:陣地左右兩翼出現了口木軍步兵,他們大搖大擺地兩面迂迴,形成了磚瓦窯子陣地的包圍。更為可氣的是,口木軍炮兵甚至就在練軍的眼皮底下、步槍有效射程之外放列火炮。
東洋鬼子的所有行動,在貌似散漫中帶著濃濃的威脅意味,帶著讓磚瓦窯子小高地上中國官兵們窒息的強大壓力。
哨官陳錫鑾是老行伍了,可是他從來沒見過有如口木軍這般打仗的?那是一種擺明了的看不起,是一種侮辱!可是,他除了按照命令死守陣地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沒有!一百一十二號人槍面對著兩千多東洋鬼子,出擊是不能的!就是堅守,似乎也是不可能的!
官兵們在疑惑的議論聲中加固陣地、檢查武器,傳令兵不斷向後方的八里台小廟發信號報告敵情。那裡,是前營營官方永才的駐地。南線八里台一帶,練軍就只有這一個營的力量了,其他部隊昨夜就遵照聶士成的命令收縮回海光寺一線固守。
「日他娘的!」陳錫鑾在陣地上邊巡視邊罵著口木,心裡卻是在發毛,在疑惑——這口木為啥還不開炮,還不進攻?難道口木都是紙糊的,渡一條半乾涸的海河就累得不行了?不是啊!看那些口木走路的姿勢吧,有力的很呢!
陳錫鑾的腦子劇烈地運動著,他和他的兄弟們面臨的處境相當的危險,後退,也許在口木軍沒有迂迴之前可以,現在不成了!何況何軍門並沒有下達撤退的命令。
「兄弟們!都給老子打起精神!這裡是八里台磚瓦窯子,人家武毅軍的兄弟們在這裡打垮了八國聯軍,咱們要是打不出彩來,那就把練軍的臉丟到你姥姥家啦!給我聽清楚了,咱們沒有退路,只能死戰!腿軟的、想他娘摘了卵蛋巴結口木的看清楚了,早上口木在河西殺的是誰?!來人,給老子找條白褲衩來!」
左哨的官兵們「嗡嗡」地議論起來,他們不知道嘴硬的哨官大人為何要找白褲衩?按照洋人教官的說法,白褲衩是國際通行的投降信號啊?
一名軍官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條灰白色的褲衩,遞給陳錫鑾後問道:「大人,這是……」
「哼哼,比槍比炮老子比不過口木兒,比跑咱也沒四條腿的畜生快,咋辦呢!?兄弟們,老子跟他白刃戰!誰,有卵子的給老子向口木兒傳話去!」陳錫鑾說著,抽出隨身佩戴的腰刀拿在手裡,在眼前晃了兩晃,臉上露出珍惜訣別的神情,用舌頭舔了舔冰涼的刀身,卻並沒有伸手去接褲衩。
那軍官愣了愣,臉倏地漲紅了,牙幫子上的肉稜動了幾動,突然操起一條步槍,將褲衩挑在刺刀上,轉身跳上掩體胸牆吼道:「老子去!」話音未落,他就大步搖晃著褲衩向口木軍走去。
「齊兄弟啊,齊發寬吶!你小子真他娘的有種!」陳錫鑾衝著齊發寬的背影喊了兩句,又快速地轉頭道:「兄弟們,上刺刀!」
陣地上的議論聲驀地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嚓嚓」的上刺刀的聲響。
天津練軍統領記名提督何永盛匆匆走進機器局首席技術辦事房,腳步未停就朝老相識馮義和和年輕人李燾道:「兩位大人,何某巡視各營方才歸來,怠慢之罪尚請原諒則個。不知二位大人帶了多少大炮人槍?」
馮義和忙向李燾道:「李總參議官,這位就是何軍門。」
李燾一愣,迅即明白了馮義和的意思,沒帶大炮沒帶人槍前來增援的原因,還得自己這個參議來解說呢!
「標下李燾參見軍門大人。」李燾還是用自己見禮方式,腳跟一併行了個舉手禮。「回軍門,目前天津戰事緊急,洋軍主攻方向應當在北倉一線,因此,馮軍門和標下並未帶有兵力增援南線。」
何永盛「呵呵」一笑,眼神子瞄了李燾一眼,點點頭轉向馮義和道:「我的馮軍門啊,磚瓦窯子看來是不成了,三千口木鬼子把那裡圍了個水洩不通,小廟連番派人去傳報,卻被鬼子騎兵驅趕回來。沒有炮,沒有增援,您讓何某用啥守住海光寺,用啥去救磚瓦窯子的兄弟們?」
馮義和拉了何永盛的手,示意這明顯帶著怨氣的提督坐下後道:「李總鎮(李安堂)的人馬正在朝咱們這裡開拔,只要您能守過今夜就成!」
「不是說山東夏辛酉到了嗎?」何永盛滿是不解的神色反問道。
「嗨!右軍是指望不上的!」馮義和切齒道:「要來早在打紫竹林的時候就到了,媽的,前日傳報,夏辛酉還在德州地面兒上,就是不進直隸!」
何永盛頓足道:「袁慰亭誤國!」
「不說這個了,總參議官銜大帥將令而來,全權負責天津城的防禦作戰。大帥昨夜就到北倉去了!這裡……」馮義和故意不說下文,而是雙眼灼灼地看著何永盛,他要等練軍統領自行表態呢。
何永盛眼皮一翻,雙手一攤道:「怎麼打反正我何永盛是無計的,就請總參議官說說罷!」
李燾微笑著點點頭,從椅子上起身,在屋裡踱開了步子。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直隸各軍的名聲,何永盛沒有理由用如此態度來對應,很顯然,何軍門對戰事不抱希望,沒見增援,心裡不好受罷了,這個氣也只有自己這個職高位卑的年輕人來承受。
「口木軍不會馬上進攻!他們的排場還要擺下去!軍門大人。」李燾說著向兩位提督微微欠身,又道:「山口素臣的目的很簡單,就是造成咱們足夠大的心理壓力,調動鹽官浮橋乃至北倉一線的兵力來援。要不,他盡可以一頓炮火平了磚瓦窯子!」
「哦?參議,您的對策是?」何永盛的臉色略微好看了一些。
「將計就計,請調義和團一部擺足架勢從河西沿線往南開!不過,到達海光寺一線後立即偃旗息鼓,經城西返回原地。練軍這邊,棄守八里台小廟,令磚瓦窯子所部堅持到天黑後尋機撤退。海光寺一線,李燾不揣冒昧請軍門將令,全權負責指揮。」
李燾說完,在何永盛正面三步處站定。
何永盛愣住了,這年輕人直接就要軍權啊?轉念一想,興許這李燾是有辦法的,八里台、紫竹林、鹽官浮橋都打得漂亮,這一次既然敢銜命而來,想必胸有成竹嘍?他和李燾對視了一陣,沒有在年輕人臉上看到半分怯色,反倒是那種鎮定、信心讓他暗暗稱讚。
「來人!傳令各營,即刻起接受總參議官的提調!」下完命令後,何永盛才道:「李大人,不知您準備如何卻敵?」
李燾心裡暗叫「幸虧這老將放權!」,嘴上卻道:「回軍門的話,口木軍在南線的進攻乃是佯攻,一旦山口認為我軍中計且他的攻擊受挫,南線將歸於平靜。因此,生死只在一戰!守過今晚半夜,南線就有生機!」
何永盛聽了這番擲地有聲的話,略微回味後癱軟在椅子上,半晌才道:「馮軍門啊,你那李安堂是不會來增援海光寺的吧?」
馮義和微笑不語,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