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洋人之惑
俄駐天津陸軍司令官李涅維奇少將揉著酸痛發脹的眼睛走出指揮所。
整夜裡中國人都在不斷地騷擾河西陣地,這種騷擾是無恥的,卻也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去應付的。將軍和他的手下以前並不懼怕中**隊,因為聶士成的部隊除了勇悍以外並不善戰。可是,這種情況被八里台之戰終結了!紫竹林之戰則是加大了八國聯軍上下對武毅軍的恐懼心理。
恐懼?
對,就是恐懼!恐懼,從遭遇夜間騷擾時英、俄軍人胡亂的射擊可以看出;恐懼,從將領們明知對手是故意襲擾而不敢大意中可以看出;恐懼,從一具具聯軍官兵的屍體上,從尚存官兵的眼睛中可以看出。
誰能想到,一支落後的軍隊居然能夠用弱勢的裝備,用並不優勢的兵力,在短短的幾天時間連續發動攻擊並且得手!紫竹林的失守,在八國聯軍官兵心目中烙下失敗的印跡,要不是看到援兵正源源開到,而中**隊擁有較高戰力的武毅軍消耗極大、很可能無力再戰,估計很多官兵都要對這次戰爭失望了。
少將走到河堤上,西邊的陣地清晰可見,七月二十五日的太陽准點地用紅色的霞光籠罩著那裡,當然也籠罩著這位將軍和久旱的北中國大地。
「啊……」少將伸展雙臂打出一個長長的哈欠。昨夜的折騰,是出身貴族,很久沒有經歷殘酷戰鬥的將軍難以忍受的。因此,哈欠剛過,少將就咕噥了一句:「可惡的黃鬼!」
「將軍閣下,將軍閣下!總督閣下來了,請您即刻回指揮所!」一名中尉副官遠遠地傳達著命令。
指揮所!李涅維奇聽到這個詞就不禁打了個寒戰。那地方怎麼比得上他在紫竹林的寓所、在旅順的豪華住宅呢?徹夜的飲宴和徹夜的指揮戰鬥,身為將軍的李涅維奇寧願選擇前者。
儘管如此,李涅維奇還是快步走向自己指揮所。因為總督閣下的身份是尊貴的,是具有聖彼得大帝血統的斯拉夫皇室(俄國貴族認為俄羅斯是斯拉夫民族的當然代表,因此他們的皇室就是斯拉夫皇室)!貴族軍官們早就在傳說了,沙皇陛下正在考慮用在中國的戰爭勝利為總督閣下晉陞海軍上將。作為並不得意的陸軍司令官,少將當然應該、必須尊重海軍中將。
阿列克謝耶夫海軍中將翹著二郎腿坐在圈手椅上,讓自己的身體盡量陷入舒適的法式椅子的包圍之中。當他看見陸軍少將在門口敬禮時也不願意起身,而是用輕鬆的語氣道:「啊哈,我親愛的將軍,您的椅子非常舒服,我可憐的『臀』部實在不願意離開椅面。」不等少將回答,他又偏頭看看身邊站著的幾位軍人,笑道:「來,就讓我來為您介紹幾位朋友。」
可憐的少將瞥了一眼自己的椅子,走到總督面前立正。
「日本帝國陸軍第五師團少將旅團長福島安正。」
穿著舊式藍色軍服,留著仁丹胡的小矮子腳跟一併,並不老邁的腰身習慣成自然地向前微躬,嘴裡「嗨咿」一聲就算是將軍之間的見禮了。
「英吉利王國海軍少將艾弗裡特閣下。他將繼續西摩將軍的使命到新的司令官到來為止。」總督矜持地介紹著英國海軍將軍,因為英俄兩國在不久前還打過架,當時是海軍少將的總督還指揮過一條鐵甲艦進攻英國艦隊呢。因此,把堂堂的大英帝國說成英吉利王國,也就不稀奇了。
英國人倒是有些軍人氣勢,他們不像實力比較弱的日本人那般,會對北極熊的皇室成員卑躬屈膝,在大英帝國皇家艦隊的少將眼裡,英帝國的武力才是全球第一。要不是去年深深地陷入討厭的布爾戰爭……因此,海軍少將也是矜持地立正,行了個標準的舉手禮。
「請坐下。」總督終於開恩了,讓他眼裡的奴僕——陸軍將軍坐在自己的左手邊,而客人則在右手邊,至於那些翻譯們,站著吧!他是有資格這麼做的!因為他是大俄羅斯帝國皇室,在軍銜更高、聲威更著的德國陸軍元帥瓦德西閣下到達此地之前,總督就是聯軍的最高指揮官。
「昨夜的戰鬥您和恩裡克上校指揮得很好,我的將軍。不過,戰局是令人擔心的,我和客人們前來就是想知道您對昨夜戰鬥的看法,究竟是中國人在總攻前的試探性攻擊還是襲擾?當然,我的客人們是有遠見卓識的,他們也有自己的看法。作為主人,將軍您可以先提出自己的意見。」
總督說著話,身體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似乎那舒服的椅子還是不能完全令他滿意一般。
李涅維奇不易察覺地點點頭後,轉頭向正在一邊看地圖的幾名軍官喊道:「揚(揚克的暱稱)、阿廖什卡(阿廖沙的別稱,也是暱稱),你們來一下。」
兩名少校軍官小跑過來,向總督、將軍和客人們立正、行禮。
「把你們昨晚的爭論重複一遍吧?相信尊貴的客人們能夠成為最好的仲裁者。」李涅維奇得意地說著,他明白總督的意思,無非是羞辱一下對俄國增兵東北持反對意見的英國人和日本人而已。看看,你們少將級別的軍官跟俄羅斯帝國少校軍官一樣嘛!
英國人和日本人沒有說話,兩個關係親密國家的軍人此時無法表示出什麼不滿了。畢竟,俄國的總督作為最高指揮官在場呢!
「是!」兩名少校挺直了腰板,互相看了看後,還是揚克首先開口道:「昨夜中國人的連續襲擾,卑職以為是中**隊在久攻橋頭堡不下,傷亡慘重之後進行戰術調整,目的是防備聯軍的反擊進攻。據我們掌握的情報,中國人沒有多少兵力可以投入到天津戰場,他們最能打的聶部已經建制殘缺,難以維持戰線。此時,作為中國指揮官的最佳選擇就是以小規模的襲擾遲滯我軍的反攻準備。」
另一名少校立即接口道:「不,我的意見是,中**隊的戰力不容小看。聶士成是一位傑出的將軍,先後在八里台和紫竹林創造了戰爭奇跡。面對這樣一位中國將軍,面對他嫻熟的火炮使用技巧,聯軍不應該對中**隊的任何作戰行動掉以輕心。」
福島安正在椅子上微微鞠躬後,抬手理了理「漂亮的」仁丹胡,輕微地「哼」了一聲道:「總督閣下、軍人們,請容許我談談我對中國人看法。」
禮貌的文明人們對黃皮膚的夥伴投以微笑致意。
「五年前,聶士成曾經敗在大日本帝國皇軍手下,他的炮兵戰術相當的拙劣,成歡之戰中,他擁有的優勢火炮竟然選錯了放列陣地,以至於整個戰鬥中一炮未發!這樣的老舊軍人,能夠在如今的戰場上脫胎換骨嗎?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當然,包括皇軍在內的聯軍在八里台、在紫竹林遭遇失敗的尷尬,但是我、陸軍少將福島安正並不認為是聶士成指揮他的炮兵創造了奇跡。」
說完,福島安正故意向兩名少校再次微微一躬,卻沒有向俄國總督和將軍致意。
艾弗裡特海軍少將以優雅的儀態向日本朋友點點頭,對他的發言表示認可。而俄國總督和陸軍少將則有些茫然一般,沒有對此表示任何的意見。
日本人得意地整整喉嚨,又道:「中國人有句古話,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聶部的炮兵指揮官是誰?這是山口閣下交給我、皇軍前線指揮官的首要任務!」福島安正此時說話就不那麼顯得過於講究禮節了,誰叫日本皇軍戰局了聯軍的大多數呢!在中國的天津城下,應該是誰的兵多誰說了算!
李涅維奇看到了總督眼中的惱怒,靈機一動道:「這個問題很容易回答!揚,去找幾個中國俘虜來!」
揚克應聲而去,不久就帶著幾名士兵押著兩個中國俘虜回來。
總督用厭惡的神情瞟了一眼兩個骯髒的、渾身血污的中國士兵,用鼻孔出氣哼了一聲後,就轉過頭去。尊貴的眼睛是湧來看尊貴的人,看美麗的東西的,不是嗎?中國士兵留在他腦中的印象,無非是一個有著寬大的額頭,一個的眼睛則有些浮腫突出而已。
「你們的部隊番號,職務?」方才提出問題的日軍少將不得不充任審訊官的角色。少將是半個中國通,能夠用僵硬的語調說中國話。
中國士兵被俄國人強迫著跪在地上,可是兩名士兵眼中卻噴射著倔強的怒火。至於日本人的問話,權當是耳旁風了。
「你的部隊番號,職務?!」在夥伴面前丟了臉的日本人把住了軍刀,惡狠狠地問道。
寬額頭的中國士兵嘴唇抽動了幾下,在日本人欣喜地目光注視下微微側身,以便面對著仁丹鬍子,突然眉頭一皺又快速展開,破口大罵道:「日你媽的小日本,你嚎個啥?!」
由於寬額頭罵得太快,福島安正一時沒有明白話意,反而下意識地笑了笑,又突然明白過來,惱羞成怒下「鐺」地拔出家傳軍刀,「八格牙路」一聲就劈向寬額頭。
鮮血飛濺到牆壁上,發出「刷」的一聲輕響,寬額頭的脖子被砍開了,頭顱與身體之間只有一絲皮肉相連。
「東陽鬼。」金魚眼猛地向日本人撲去,卻正好撞上直伸著的軍刀,雪亮的刀刃從他的胸口扎進後背穿出,讓他當即就隨著他的兄弟去了。
英國紳士聳聳肩,輕哼一聲:「不可理喻。」
俄國總督愕然地看著地上的屍體和鮮血,突然想起自己目睹英國毒氣炮陣地覆滅時的念頭,不禁自言自語地道:「這樣的士兵,聶部實在是頑強凶悍。」
「拖下去,趕快清理這裡。」李涅維奇心裡罵著討厭的野蠻人,揮手命令他的部下打掃現場。
英國紳士站起來,理了理筆挺的海軍少將制服,向總督道:「總督閣下,我們從威海一帶招募了華勇營,還是我挑選幾個人去中國人那裡打探消息吧?!就我看來,中國人應該是要發起對鹽官浮橋的進攻了!告辭,我的總督閣下。」
作了孽的日本人趁機跟著他的盟友快速離開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