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霹靂金剛()
延續七天的東局子保衛戰結束了,武衛前軍右路二千五百官兵忘死血戰,終因寡不敵眾和局內棉花(用於製造炸藥,如硝化棉)倉庫被擊中起火,火勢兇猛而被迫撤離。是役,右路官兵陣亡三百餘人,防守局子西門陣地的潘金山營幾乎全員戰死。八國聯軍即便攻佔了東局子陣地,打通了天津租界與大沽口(此時已經陷落)的聯繫,卻在此戰中傷亡慘重,未得一名武衛前軍俘虜!此時也無力再攻,不得不轉入防守休整。
姚良才率部退到堤頭,整理部伍、重組防線,一切就緒已經是七月三日(農曆為六月四日)了。這一日,也是命大的李燾再度甦醒之日。
門外,黃醫生和姚良才正在小聲交談,屋裡,三妮子靠在床沿酣然入睡。李燾睜大眼睛看了看,輕輕動了動手腳,覺得除了痛感之外沒什麼大礙了,才專心聽外面的談話。他首先要搞清楚的是:自己身處何地?門外是什麼人在說話?
姚良才用有些粗豪的聲音頻頻誇獎黃鵬飛,似乎從不曾對大夫拔槍相向一般。
「協台大人,卑職不敢貪功,這兄弟能夠活過來全憑運氣和他的意志力。」黃醫生細聲細氣地說著,能夠把如今全軍上下交口傳誦的勇士救活,就是最大的褒獎了。
「哎!姚某行伍出身的粗人一個,不懂說話,莽撞了黃醫生,還請原諒側個。醫者父母心吶,他能活過來,其中你出了多大力、費了多少心,我姚良才記住了,也會報於聶軍門知曉。難得啊,這一期碩果僅存的天津武備生吶!卻還如此般善戰勇悍,這等人如若在我右路營裡掉了氣,你說說看,我姚良才怎生面對沙場殺敵的弟兄們?」
「大人愛兵如子,有名將之風呢。」
「少嚼舌頭,咱對當兵的不過是當自家人看,憑良心相待而已!對了,潘金山如何了?」
黃鵬飛瞇著眼睛回想了一下營官潘金山的傷勢,還是用顯得有些過於冷靜的聲音道:「潘大人的傷情跟這兄弟不同,這兄弟是震傷、灼傷,潘大人是槍彈傷,我看一時難以恢復,不如送去僻靜安逸處療養,可望恢復如初。」
姚良才點著頭,不住「嗯嗯」地表示贊同黃醫生的意見,還沒等他正兒八經地定個辦法,高連山就闖了進來,揮著手裡的冊頁大聲道:「找到哩!找到武備學堂的名冊哩!這兄弟姓李名韜字光翰,乃是廬州籍貫,還是李相、噢,李督之遠房侄孫。」
「娘的,你就不知小聲點兒,莫要驚擾了這、這李韜兄弟才好。」姚良才帶著些微的不滿罵了句,卻不知高連山在心裡嘀咕道:「我娘不是你岳母娘嘛!」
姚良才看了看舅子遞來的武備學堂名冊(還是知曉李燾名字的三妮子提供了線索,高連山才去學堂廢墟中找到這個物事),慨然道:「李相的遠房侄孫,好好,不愧為李相後人!」
這武衛前軍乃武毅軍成建制改編,武毅軍的前身乃淮軍武毅營,武毅營發展為軍時,由李鴻章的六弟李昭慶統領,正是李鴻章的絕對嫡系主力。全軍自總統官聶士成以下,所有將領官佐幾乎都受過李鴻章的點撥提攜,這就有姚良才顯得格外欣喜的一番話。
躺在裡屋床上的李燾又驚又喜,以致虛弱的腦瓜子一陣陣的發白。
這事情咋這麼巧合呢?二十一世紀的少尉軍人來到二十世紀初年,卻鬼使神差地落到武備學堂的廢墟裡,還跟歷史上毀大於譽的李鴻章拉上啥親戚關係!巧合啊,值得利用的巧合!不管怎麼說,既然來到這個時代就要融入,就要想辦法出人頭地,這才能……才能……
究竟該幹啥?繼續當大頭兵、小軍官,以後也混個什麼總兵、提督的幹幹?啊呸!中國這般模樣,當個鳥提督有啥用?滿清必須推翻,中國人必須要站起來!一九零零年,再過十年就是辛亥革命了!再過四十多年,新中國就成立了!管他娘的,老子能出多大力就使多大勁兒,說不定來個蝴蝶效應,讓中國提前站起來!這也算對得起還在二十一世紀的父母、女友,還有、還有那道球形閃電。不對,不對,現在人生地不熟的,還是見步行步好了……
李燾傻呆呆地想著心事兒,外面的三人還在談論著最近的局勢和相關人員的傷情,卻聽屋裡一聲尖叫,思考的、談話的統統被打斷。
三妮子醒了,留著心眼兒睡覺的她怎麼也不安生,何況是在殺義和團的武毅軍裡,何況還要照顧床上那勇敢的漢子。因此李燾輕輕一動手腳,三妮子就有些醒了,再看床上的人睜大眼睛無神地看著不知何物(人家在思考!),頓時又欣喜又擔心地叫出聲來。
黃醫生也不講什麼禮數了,三兩步進屋來到床前,迅速檢查了一下一臉迷茫的李燾,一切完畢後才道:「兄弟,李韜兄弟,感覺如何?」
「咋樣了?」李燾還沒回話,姚良才就趕緊問了一句,卻不知是問李燾還是黃醫生。
李燾不用像在擔架上般裝虛弱,此時他本身就很虛弱。形神上的虛弱給了他打量這屋內四人的時間。
獅子(補子的圖案)藍袍服,大沿帽,紅頂子,一根鳥毛(翎子),大約四、五十歲之間。身形高大約有一米七五左右,大頭寬肩、濃眉如墨、滿臉橫肉卻現出關切的神情,以至於臉部肌肉都在不自覺地抖動著。聽聲音,此人應該是叫什麼「姚良才協台大人」的了。
還是藍袍服卻沒補子,大沿帽子,只是沒鳥毛,帽頂上是金色鏤空玻璃珠子而已。不過,罩在藍衣服外面的白褂子和鼻樑上的一副眼鏡兒說明他就是醫生了。這醫生精瘦矮小、眉清目秀,跟那協台大人恰成對比。年紀嘛,只在三十啷當的模樣。
又是藍袍子,頂上是金色沒花的珠子,人卻年輕了許多,看起來不會超過三十歲,也許只有二十五歲上下。鼻子有些塌有些朝天,顴骨比較高,眼睛有些瞇縫,因而顯得臉容有些瘦,身形卻是壯實得很。
終於看到了紅衣服,還有紅頭巾,加上一張年輕清秀漲紅了的小臉兒。李燾記得,那不是當晚抬著自己,還奮不顧身掩護自己的,那個、那個三妮子嘛!
「三……妮子。」李燾有些艱難地說話了。
三妮子的眼中神光閃爍,卻只是羞怯地「嗯」了聲,連忙低下了頭。
「光翰世兄,光翰兄!」姚良才看出些門道。世家子弟也許都是這樣的吧?啥樣?看到標緻一些的女人就不轉眼,就忘記這裡還有官長,還有救命的大夫了!不過,這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世家子弟能夠如他這般有血氣的,不多了,絕對不多了!興許,今後繼承中堂大人衣缽的未必是經字輩兒(李鴻章的兒子輩),反正老子就看這李韜順眼兒!這麼想著,姚良才抓住李燾沒有力量的手搖了搖,親熱地道:「世兄,今日姚某才知血戰武備學堂、碩果僅存,卻又奮勇無敵大殺數十老毛子的勇士乃恩相家人!難得啊,難得啊!」
高連山在一旁悄悄捅了姚良才一記,因為他看到躺著的李燾完全是一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神情,興許姐夫熱情的話語人家沒聽進去呢!
姚良才不滿地回頭一看,高連山忙附耳小聲道:「通名。」
姚良才恍然大悟,抬手揭了頂戴露出已經有些發茬子的額頂,順手摳了摳,嘿笑道:「看我心急了,光翰兄,姚某名良才,嘿嘿,其實也就一庸才,要不是李相大人拔擢,這武衛前軍右路統領的位置……」
李燾其實內心很明白,立馬意會到要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交朋結友、待人接物,忙勉力掙扎一陣卻沒能起身,因為姚良才忙摁住了他的肩膀連聲道:「不可輕動,重傷在身哩,不過,無妨了!」
有些矛盾的話語透出的卻是另外的意思,還有些自來熟的情誼在其中。
李燾忙道:「標下……參見協台。」這麼說話完全是急智,書裡這麼寫的,電視裡這麼演的,那就這麼說吧!只是省略了協台後面的兩字——大人。這話,感覺人格會降低的李燾實在出不了口,
姚良才搖搖頭急道:「使不得,良才屢受恩相大恩,你我兄弟論交最好,最好不過!噢,良才為世兄介紹,這位是隨營軍醫黃先生,這位是我家那上不得檯面的小弟,高老七高連山,忝任前軍右路親騎哨官。」
李燾要行禮,卻聽黃醫生道:「協台大人,我看李、李爺身子虛弱不宜久談,隔些日子再敘,可好?」
姚良才皺著眉頭又打量了李燾一眼,躺在床上顯得身形很長的一個書生般的公子哥兒,臉上卻傷痕纍纍,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頭上紮著藥布(繃帶),只有挺直的鼻樑和雙眼皮的眼睛顯示出他本來也許清秀。不過,那眼神子確實無力,想想啊也是,走,走了!
「世兄,姚某隔日再來探望,外間戎馬正急,您原諒側個。嗯……世兄功績姚某立即上報軍門,修書呈廣州予恩相知曉,想必恩相也會老懷大慰啊!」
說著話,姚良才使眼色帶著高連山走出房門,走遠幾步估摸著別人聽不到了,才笑著對舅子道:「老天爺爺喲,進身有望!進身有望啊!幼常(高連山字),你的頂子也該換換了。」
高連山賠笑道:「姐夫陞官是靠戰功,小弟我這次也有些許戰功,就看軍門和恩相的了。」說著,他下意識地回頭看看充作病房的那草廬,又道:「有這寶貝在此,姐夫只需詳敘李世兄的武功,就不怕咱右路的功勞被埋沒。」
「軍門知曉!」姚良才高興地一揮手,卻又想到一樁子事情,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重重歎息道:「唉!恩相右遷督粵在先,軍門鎮剿亂民待罪其後,如今咱前軍已然不待見於中樞了。軍門大人撤職留用,此番功勞恩相又相隔遙遠,恐怕從中周旋的難度更大罷!」
高連山也跟著歎了一口氣,跟著姚良才走了幾步,神秘地掃視四周後小聲道:「姐夫,不如走王相(王文韶,守舊派軍機大臣,支持義和團)的門路?」
「滾!滾你娘的!老子是淮軍!這個印子用鏹水都洗不掉!不去!不去!」姚良才勃然作色,紅眼綠眉地指著小舅子就罵:「你狗日的生了這心思,如若敢作,老子,劈了你!到時候你姐咋說都不管用!話撂這裡了,你自己好生看著辦!」
高連山不敢做聲,只能頻頻點頭賠笑。
姚良才發作一通後又念舅子的本事和夫妻情分,遂收拾神色轉了話題道:「嗯,近日軍中兄弟可好?軍門很是擔憂啊,這兩天我去八里台,營裡沒出亂子吧?」
「沒,沒!潘大人全營戰歿,兄弟們並不喪氣,相反地,兄弟們叫嚷著要為左營報仇,要打回東局子呢!」
「噢!?」姚良才有些不相信地偏頭瞟了一眼妻舅。
高連山面不改色地道:「霹靂金剛在營,弟兄們都在傳說著呢!此時,軍心大振不足為奇。」
「霹靂金剛?」姚良才說著回頭看看草廬,立時明白過來。那兩聲巨大的爆炸不是霹靂是什麼?放霹靂的人歷難不死,不是金剛是什麼?看來,利用這世兄提聚士氣的想法還真實現了。
看到姐夫會意的微笑,高連山招手喚來親衛,兩人在眾兵的簇擁下巡營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