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丁南。」
「年齡?」
「25。」
「身高?」
「一米八六。」
「體重?」
「一百五。」
「對了,忘了問最主要的一點,性別?」尖細如公鴨的噪音再次響起。
丁南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連串的回答已經讓他的心中極度不爽了,在他看來,這些日常信息,簡歷上明明都寫得一清二楚,他更是硬朗派的男子聲音,眼前這位將一整張高背座椅完全佔滿的大胖子也埋頭在夾著他簡歷的文件夾中,卻仍然問著他這些無關痛癢、無關專業,更是無關能力的問題,這分明就是有故意為難他的嫌疑。
「女。」丁南輕輕咳了一聲,很有點從容的回答道。
胖子終於抬起頭來,上上下下,認認真真打量了丁南幾眼,然後再比對了一下他的簡歷,額心處皺成了川字形的紋路,肥厚的手指沿著鼻樑向上推了推眼鏡,這才搖頭道:「你的簡歷上明明寫著性別是男的,為什麼你卻是女人呢?而且我怎麼看你也不像是女的啊,難道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
丁南的心中頓時泛起一股子鬱悶感,暗自念叨了一句:靠,看來我的眼睛是真沒出問題,你這死胖子明明就是在認真研究我的資料,卻故作深沉,玩那種官僚主義。要不是現在就業現狀不景氣,我才不會到這種官僚主義盛行的公司來應聘呢。
這年頭,當下崗的都是剛出校門的大學生時,丁南這個往屆畢業生,工作經歷才兩年的小菜鳥,自然也沒什麼機會,否則他也不會這麼辛苦,跑到這樣一家國企來。
「對不起,朱經理,我剛才腦袋卡殼了,神遊天外,所以說錯了,我是絕對的男人,孔武有力,能吃苦耐勞。怎麼樣,朱經理,我這是第二輪的面試了,接下去還有沒有機會,或者說貴公司招人的指標是不是從兩人擴大到三人了?」丁南堆起職業性的笑臉,心中冒出寄人籬下的不甘。
同時,他的心中念著,早知道就不聽程揚的,非得讓他跳槽出來,改行做銷售,說是做技術的都是在吃青春飯,只有銷售才是職場經歷中最具光明前景的。
結果可好,這一個月中,今天這家已經是丁南面試的第三十家公司了,前面的二十幾家公司分別以不同的理由拒絕了他,甚至有些公司到現在也沒有給他拒絕信。唉,世風日下,這年頭求職的和賣大白菜的也沒什麼兩樣。
若是再沒有人聘用他,他可真是就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身上一共就剩下八塊錢了,下個月的房租到現在還沒有著落。
而且就算他現在拉下臉皮,再回到老崗位,也一樣找不到工作了,經濟慘淡的時代,他主動離職,公司還真是差點就放著鞭炮歡送他了,再想回去?門都沒有。
丁南的心中泛起無數的念想,更覺出幾分的慘淡,這日子,還真是不好混吶。
「你要真是個女的,我倒是可以考慮,美女外交是永遠不變的定理,像我們這種國企,要在外企林立的市場搶逼圍中殺出一條血路,就必須要和國際接軌,所以我看你還是算了吧,我們公司銷售部的招收名額依然是兩人,今天你已經是第五十個應聘者了,而且你的身後還有不少人。」胖子眼神中浮起一種得意之笑,接著又喊道:「下一個。」
「請把位置讓一讓,不要擋著後面的人。」胖子向丁南揮揮手,就如同是要趕走一隻討厭的蒼蠅般。
一股熱血頓時衝過丁南的腦門,一個月來苦忍的無奈讓他的心中充滿著一股說不盡的不甘,末了他的身子便騰然站了起來,右手不由自主的揮拳而出,砰然擊在了胖子的鼻樑處,接著他破口大罵:「靠,人渣。」
胖子的整張臉頓時開花,鼻孔內噴出的血絲濺得四週一片狼籍,接著胖子直愣愣看著丁南,直接暈了過去。外面隨之傳來一陣的驚呼聲,應徵者中不乏青春逼人的女性,頓時被丁南的這種粗魯行為給嚇住了。
到這個時候,丁南的心裡才想起這件事做的有那麼點欠考慮了,就算是要湊人,也不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來打人家,更何況打人不打臉,總是要給人家留點尊嚴,所以現在這種樣子,面前的胖子醒來後很難有台階下了。
但有些事,就算再一次發生,丁南依然會這麼做,心中積壓了長時間的鬱悶,總會有爆發的時候,尤其是丁南還是處於血氣方剛的年紀。
在這家公司還沒有做出激烈的反應之前,丁南便飛快的擠進了人群,以九牛二虎之力衝出了這家公司。
這家公司是典型的國有企業,位於靈廣大廈的十八層,現在時間是上午十點,丁南不停看著手上那塊已經褪了顏色的電子錶,在電梯口等了足足兩分鐘,還沒有電梯上來,而這時他的身後卻慢慢衝過來兩名保安,顯然這家公司已經採取了有效的措施,想對丁南這弱勢群體中的小苗子動手了。
看著那兩名孔武有力的保安大步而來,丁南直接放棄了乘電梯,逕直向樓梯一側的安全出口衝去,速度非常快,身後的兩名保安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
當跑到第七層的時候,身後的追趕聲已經完全消失了,這時丁南才推開樓梯一側的門,再次按下了電梯的按鈕。他已經是一天沒有吃東西了,所以實在是跑不動了。為了省下這幾塊錢的車費,他只能靠著節省來維持資源了,既然沒有辦法賺錢,就只能想著辦法省錢了。
電梯終於來了,裡面僅有幾個人,有男有女,都是一副職場強人的模樣,丁南仰起頭,跨進電梯內,他的骨子也是那種相當傲氣的人,絕不會在軟弱的時候低頭。
右手順勢伸進黑色的長褲口袋裡,指尖捏緊剩下的那幾個硬幣,指頭細細的撫了一遍,八個,這就是他的全部財產,等下還要去乘地鐵。
出了電梯,幾名保安正在大門口附近張望著,手中都拿著對講機,顯然是仍然沒有放棄對丁南的擒拿,從這種角度看,這些現代化的設備還是挺令人頭痛的。
丁南故作從容,眼神卻迅速瞄了幾眼大廈的幾個側門,無一例外,在每個門口處都有一至兩名保安在等著。
心中暗歎一聲,看樣子不好辦了,他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大不了再干趴下幾個保安吧,他是絕對不會順從他們的。恰恰這時又一架電梯下來了,從裡面湧出來很多人,他神色一鬆,藉機慢慢掩身在一名高大男子的身後,以眼角餘光看著四周的環境,向最小的一道門走去,那裡是唯一沒有旋轉門的通道,而且僅僅有一名保安。
慢慢的近了,那名高大的男子已經大步離開了,保安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丁南的身子,這使他的心頓時跳了起來,但面子上他卻依然從容,甚至主動和保安打了個招呼。
保安拎著一根警棍,也對著丁南點了點頭,但眼神中卻帶著幾分警惕的看著他。就在這時,保安身上的對講機響了起來,嘈雜的聲音使得他根本就聽不清裡面說什麼,所以他便向一側的牆壁靠了靠,這顯然是給了丁南一個機會。
念想的當下,恰恰那道門被打開,一名秀髮飛揚的長腿美女跨步走了進來,雖然只是不經意間的一瞥,但她穿著職業式的套裙,眉目如畫,那股子風姿卻讓丁南眼前一亮。
只是此時此刻,他的心思沒辦法注意在這方面,身體微微向邊上靠了靠,藉著職場麗人的身體掩護,終是接近了那道門。
「站住。」那名保安一聲大喝,顯然是察覺到了丁南的身份。
丁南的手,恰恰握住了玻璃門的把手,扭頭處,那名保安飛步而來。
人在什麼時候的潛力最大,毫無疑問,就是丁南現在這種情況,屁股後面一直有人追著,而且更是落魄到渾身上下加起來不足十元錢。
丁南的心忽然間提到了嗓子眼裡,末了猛然拉開了那道門,迅速跑了出去,那速度絕對是連大學時跑一百米都沒有那麼快。
不過他的額頭卻沒那麼幸運,那道門在他拉開之後,卻並沒有一拉到底,顯然是他的估計出現了偏差,因為此時他的力量和平時不一樣,所以門彈回來的時候,他正好扭頭向後看去,這也是無意識的反應,畢竟那裡還有一名精緻如畫的美女,所以這一下子,使得玻璃門的門邊恰恰撞在了他的額角處,一股劇痛瞬間瀰漫至他的全身,他的鼻子裡冒出一股酸意,心中嘟囔了一句,真他媽的背。
此時此刻,那名女子同時扭過頭來,顯然因著撞了這一下,她注意到了丁南,只是看到他捂著額頭狂奔的身影,女子的眼角不經意見揚了揚,眼神中掠過幾分的不忍,末了伸出纖纖的玉手,正要做點什麼時,丁南卻已經消失在她的視野之外了。
丁南忍著痛,在人流川息的街上迅速跑過,連續跑過了幾條小路,這才蹲下身子,靠在街側的牆角處,大口呼吸了幾下,放開捂著額角的左手,這才感覺好過點,只是他的指尖上卻沾著幾滴血絲,但那股裂痛卻慢慢淡去,神經末梢的適應性還是比較強。
「小伙子,需要幫助嗎?」一把蒼老的聲音響起,落在丁南的耳朵裡卻有著幾分說不出來的親切。
扭頭看去,在離開丁南的不遠處,坐著一名乞丐。確切的說,是一名年老的乞丐,一頭灰白的頭髮,瘦小的身子,臉上的皺紋比牛脖子上的褶子還多,身上的衣服也是泛著灰濛濛的色澤,一看就是多年沒有洗過了。
他腳上的鞋子,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前端露出了兩個腳趾,而且兩隻腳都是相同的模樣,褲管下露出的那雙小腿,上面儘是黑色的塊狀物。在他的身前,擺著一隻很有職業特色的碗,黑漆漆的,只不過這是他身上最完整的東西了,雖然舊了點,但看上去卻沒有一丁點的破損。
「小伙子,你需要幫助嗎?」看著丁南的眼神,老乞丐再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話。
丁南愣了一下,末了頗有點自嘲式的牽了牽嘴角,搖頭道:「老人家,對不起,我給不了你任何幫助,我身上只剩下八塊錢了,要是給了你,我可能就回不了家了,甚至晚飯也沒有著落了。」
老人滿臉污垢的臉容上仿若放出光芒般,就那樣直愣愣盯著丁南,末了頗有點感歎的搖頭道:「小伙子,我想你可能誤解我的意思了,你額角帶血,看起來也有點灰頭土臉的模樣,應當是遇到了一些困難,我想我可以盡點微薄之力。」
丁南長長吁了一口氣,心頭泛起一抹茫然,他的確是遇到了困難,而且心情從未有過這般的頹敗,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任何的失落。
人生就是這樣,在你得意的時候,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會怎麼樣,在你失落的時候,人生也有可能會發生轉機,所以丁南從來就不是一個自暴自棄的人,在他看來,人生就得去拼,就算身上只剩下一塊錢,也一樣可以用來換取更好的明天。
生活永遠沒有絕望,絕望的只是人的心情,明天永遠比今天更好,這就是丁南的人生觀。所以就算到了現在,他也依然沒有絕望,經濟的大形勢不好,並不代表著他就沒法生存了。
「謝謝你,老人家,不過我想你幫不了我,我會自己解決這些問題的。」丁南搖了搖頭,臉色恢復了幾分的正常,末了再伸手擦了擦額角,隨後便站起身來,準備乘地鐵回家。
剛一轉身的當下,老乞丐卻一把拉住了他,他扭頭看去,老乞丐對著他笑了笑,露出滿嘴的黃牙,在牙齒的裡側位置,還有幾個黑漆漆的窟窿,看起來他的牙口並不是太好。
「小伙子,那可未必,給,這個碗你拿著,回去做夢吧。」
老乞丐咧嘴一笑,隨後把他手裡那個黑漆漆的碗塞進了丁南的懷裡,這才起身拍了拍屁股,向遠處走去,背影透著一股子蒼涼感,一時之間,似乎太陽也沒有那麼熱了,他的那個背影帶給丁南的是一股子秋日的涼爽,這種感覺真是很奇怪。
那個碗入手很沉,絕不是一般的搪瓷碗,也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材質,入手時,碗麵上傳來一陣凹凸不平的感覺,好像那上面還有不少的花紋。
長長吁了口氣,丁南收拾起情懷,頗有些幽怨的瞅著手裡那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破碗,隨後扭了扭頭,向公交車站走去,這只黑漆漆的舊碗,一如他此時的心情,沉重卻彷徨。
人生啊,也未必總是美好的,似乎這回家做夢,成了他眼下度過難關的唯一手段了,但夢做完了,老子再去打拼就是了,只要人在,就不可能會餓死。丁南咧了咧嘴,隨後挺起胸膛,大搖大擺的進了地鐵站,透著濃烈的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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