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東征序曲(一)
艷陽當空,萬里無雲。
亭山大營,帥帳之內。
「王爺,前些日子我們的探子就發現亂軍騎兵分數批離開主營,我方送糧隊近來不斷被響馬襲擾,定然是亂軍騎兵所為!」
說話者是一個四十過半五十不到的漢子,中等身材,頭頂無盔,身披鍍金鎖子甲。再看他的長相,雙眼不大,卻炯炯有神,吊梢眉,寬鼻闊嘴,留著犄角大八字鬍。這人模樣雖然不算出眾,但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子殺伐之氣,然人望而生畏。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隋廷第二代將領中的佼佼者,齊郡丞、山東剿匪副指揮,張須陀。
「王爺,末將盤算過,王薄賊子先後派出去的騎兵總數不下萬人,而敵軍騎兵總數也不過兩萬多。末將有個提議,就是趁著那萬餘敵騎孤軍在外,我們也派出騎兵主力,配合歷城唐璧的人馬,將其一舉殲滅!少了這一萬騎兵,那王薄賊子手中就沒有多少可用的游擊力量了…」
「報!」
張須陀話說一半兒,這時從帳外跑進一名旗牌官,打斷了正在進行中的會議。在一般情況下,高級將領議事之時是不許打擾的,不過戰時卻沒有這樣的規矩,因為戰場上瞬息萬變,有些緊急軍情必須得第一時間報知統帥。
旗牌官徑直來到靠山王帥案之前,單膝跪倒,恭聲稟報道:「稟王爺,十四太保羅士信派人來送信,說有急事要報知王爺!」
「哦?!」,楊林眉頭微微一皺,看了看張須陀和左右諸將,貌似氣憤道:「好個羅士信,本王令他五日內送來糧草,這期限早已過去兩天,糧草卻還未送到!等他來了以後,本王定要以軍法嚴辦了他!」
羅士信至今還沒把糧草送來,楊林確實有些生氣,但更多的卻是擔心,他現在這樣作態,無非是給張須陀和其他將領看的。張須陀也是明白人,見狀立刻拱手道:
「王爺息怒,剛剛末將也說了,王薄賊子派出萬餘游騎襲擾我軍糧道,十四太保所部不過幾千人馬,他們定然是遇到敵軍襲擊,所以才延誤了行程。」
「嗯…張帥說的也有些道理…我們先聽聽來人說什麼吧…」,老頭子裝腔作勢地點了點頭,道。
不多時,旗牌官領進一人,帳中諸將齊齊望去,不由得大吃一驚。但見此人二十多歲年紀,相貌倒是沒的說,俊俏之極,可是再看此人身上,原本明光瓦亮的鎧甲已經見不到一點兒的光澤,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又一層暗紅風乾的血污。
「仲武?!你怎麼弄成這樣子了?!你們遇襲了嗎?!」
楊林原本還想責問為何糧草至今未到,結果見來報信者是羅士信的准大舅哥江仲武,而且還是浴血滿身,顯然是經過激烈的廝殺。老頭子這下也不管什麼糧草不糧草了,騰地站起身來,繞過帥案拉住江仲武髒兮兮的雙手,瞪著雙眼驚問道:
「我兒羅士信現在何處?!」
江仲武微微一笑,寬慰道:「王爺安心,羅將軍安然無恙,此刻正在雞山一帶就地駐紮。」
「哦?怎麼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羅將軍率領我們押運糧草,卻在半路上遭遇匪軍大隊騎兵的圍困,交戰中損失了許多的車輛和拖車的力牛,所以耽誤了行程。將軍要我過來,就是想請王爺再派些人手車輛,把糧草運回來…」
「大隊騎兵?」,老楊林聞言不由一驚,追問道:「亂軍有多少人馬?現在還在你們周圍嗎?」
江仲武嘴角微微一撇,很是得意地看了看營中眾將,滿不在乎地道:「亂軍也沒有多少人馬,大概一萬二三的樣子,已經被咱們順手解決了…」
哄——
江仲武此語一出,整個大帳內一片嘩然,一萬兩三千的騎兵,還是順手解決的,這話雖然說的囂張,卻也足以驚倒一大片了。
靠山王楊林和張須陀更是面面相覷,張須陀也湊到江仲武近前,試探地問道:「這位將軍口中的『解決』是什麼意思?」
「哈哈,這位大叔真會開玩笑,『解決』你都不知道?就是消滅,全殲…哦,對了,我們還抓了他們的主帥,叫孟…孟什麼的…」
「可是孟讓?!」
「哈!王爺真是神機妙算,那小子就叫孟讓,還挺硬氣,總是尋死覓活的。」
「吁——你們還抓了孟讓?!」,張須陀聞言不由倒吸一口氣,不可置信地問道:「敢問一句,十四太保出來時帶了多少人馬?」
「三千騎軍,一千步軍…嗯,要細說起來,還得算上那一千多頭牛…」
…………………………
江仲武向楊林等人細訴了此戰的經過,只聽得眾人驚歎連連,老楊林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最後,楊林令羅方,薛亮和李祥三人率馬步五千,跟著江仲武前去接應羅士信。同時一方面派出四百里加急回大興為羅士信報功,另一方面將羅士信所部以少勝多大敗王薄軍、生擒孟讓之事通報山東全境,藉以鼓舞己方鬥志,打擊敵方士氣。
第五天晌午,楊林正與張須陀等人研議軍情,此時有旗牌來報,說運糧隊很快就到,大隊此刻正在亭山大營十里的地方。楊林大喜,當即撂下公事,親自率領眾將出轅門迎接。
楊林等人等人在一處小山上等候,沒多久,遠遠的就看見北面過來一支人馬,前方是騎兵開路,兩翼也有騎兵護衛,中間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步兵和牛車長隊,浩浩蕩蕩向這裡開來。
那邊兒也看見守候在土坡上的楊林等人,羅士信和羅方等人立刻從大隊中分出,快馬加鞭奔土坡疾馳而來。
「孩兒羅士信叩見父王!孩兒未能按時將萬石糧草送到,還請父王依軍法處置!」
剛到半山腰處,羅士信就翻身下馬,疾跑幾步來到楊林馬前,咕咚一聲撲跪在地,高聲請罪道。
「喔?!哎呀呀,我兒快起快起!你不僅無罪,而且還有功咧!」
楊林先是一愣,旋即就明白了羅士信的意思。雖然羅士信路遇敵軍大隊騎兵的截擊,雖然他最終率部擊潰敵軍、活捉敵將,但有一點不可否認的是,羅士信到底還是沒能在軍令要求的日期內把糧草送到。當初軍令上寫的明白,五日不到,軍法處置,雖然這只是一句套話,但羅士信也不能假裝把它忘了,該做的場面還是要做的,畢竟軍中還有那麼多人看著呢。
「羅士信…不僅勇武善戰、謀略過人,而且心思清明,不居功自傲,難得啊難得!」
羅士信尋聲望去,但見說話者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大叔,雖然不認識,不過這大叔的位置只比楊林靠後半個馬身,比其他眾將靠前許多,足可見此人地位非凡。
「哈哈,須陀看我這孩兒怎樣?」
張須陀歎服地點了點頭,笑著道:「少年英雄,假以時日,定是我大隋的擎天之柱!」
…………………….
是夜,隋軍大營燈火通明,殺豬宰羊,大肆慶祝。
之後數日,敵軍方面也沒有什麼動靜,而楊林和張須陀當初制定的計劃,就是要王薄被自己手下那十幾萬張嘴拖垮,所以也不急著發動攻勢。隋軍和王薄軍相安無事一旬有餘,第十二天頭上,楊林命人擂響了聚將鼓,招眾將議事堂議事。
自從旬月前羅士信率隊送糧至亭山大營以後,楊林就讓羅士信及其所部留在前線,這樣重要的軍事會議,羅士信自然也要參加。披掛整齊,羅士信叫上李靖,一起前往中軍大帳。按道理像李靖這樣的級別是不能進中軍大帳聽事的,不過有羅士信領著,帳外層層的衛隊倒也不敢阻攔。
中軍帥帳既是點將堂,也是議事堂,面積很大,足能裝下百人之多。羅士信和李靖二人來到大帳時,這裡已經聚集了五十來人,都是中高級將領,羅方等一眾太保也在其中。
羅士信與眾太保相互打過招呼,然後問道:「大哥,諸位哥哥,父王今日擂鼓聚將,可是有什麼緊急軍情?」
「我聽說匪軍昨日有所動作,從主營中分出數萬人,父王今日召集眾將,八成與此事有關。」,二太保薛亮道。
「哦?!好傢伙,不少人啊!他們想要幹嘛?」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探馬已經派出去不少了,估計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眾人正說著話,這時楊林在張須陀的陪同下來到大帳,待眾將向二人行過軍禮,楊林繃著臉道:
「想必諸位將軍都知道王薄賊軍昨日派出數萬人馬,據探馬回報,這股人馬離開主營後便分作數路,其中少則五六千人,多著上萬,分別撲向淄川、章丘、鄒平等各處縣府。各地守備力量有限,不足以抵擋亂軍。本王想聽聽大家有什麼辦法。」
楊林話音一落,四太保李祥便第一個出列道:「匪軍剛剛損失萬多騎兵,力量本就不足,此刻還敢分兵去攻打那些孤立的縣府,要孩兒來說,我們應該立刻集中全力攻擊匪軍主營,將其一舉擊潰!」
「末將以為四太保此道不可!」
說話者是張須舵手下一名得力部將,叫上官虎,三十多歲年紀,自從山東爆發民亂以來就一直身處平亂的最前線,對王薄軍作戰經驗很老道。李祥等眾太保對張須陀部下倒也客氣,聞言拱手請教道:
「上官將軍有何指教!」
上官虎向楊林和張須陀行了軍禮,又向眾將抱了抱拳,道:
「王薄此賊雖出身農民,卻頗有些謀略,他敢在此時候分兵出去,定然會對我軍有所防備。再者說來,匪軍主力不下十五萬人,就算分兵出去幾萬人馬,主營裡也還剩下十萬大軍。我軍主力不過五萬人馬,就算加上各縣府守備和民勇民團,也不足十萬人。以不足十萬人馬強攻匪軍主營,就算能夠取勝,也只能是慘勝。」
眾人一聽,上官虎說的也是在理,農民軍就算戰鬥力再差,至少數量在那擺著,強攻實屬下策。上官虎見眾人對自己的說法沒有異議,遂接著道:
「王爺,張帥,末將以為,既然十四太保已經將匪軍騎兵主力打成重傷,那我們莫不如也派出大隊游騎,以機動之勢將分散的匪軍各個擊破」
「此計亦是不可!」,上官虎話未說完,便被張須陀出言打斷道:
「亂軍分兵不下十路,奔赴各處孤立的縣府。我們就算派出大隊游騎,最多殲滅兩支三支亂軍之後,其他亂軍定然也能擊破各處縣府得不償失」
「嗯,本王和張帥研究過,王薄小兒在兩軍對陣時還敢分兵出去,定然是因為他們劫我軍糧的計劃失敗,軍中糧草告急,才不得已分兵去各縣府搶糧。王薄恐怕就是打算犧牲幾路人馬,換取整個大軍的糧草補給。」
楊林說完,眾人都不再作聲。想想也是,如果問題好解決的話,靠山王也不用興師動眾的把全營將領都召集到一起想辦法,能考慮到的,兩位主帥估計早已考慮過了。
大帳內一片寂靜,良久,突聞一人道:「王爺,張帥,末將有一建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眾人聞聲望去,但見說話者來自羅士信身後,是一個三十不到的年輕人,劍眉星眼,獅鼻寬口。不認識李靖的人都不免微微一愣,因為看這人的穿著,他的軍職不高,頂多是一個副將,按道理副將是沒有資格參加這種高級會議的,也不知道此人是怎麼進到這大帳裡來的。
張須陀也不認識李靖,眉頭不由微微一皺,問道:「你是何人?怎麼進來的?」
「哦」,羅士信出列向張須陀和其他眾將介紹李靖道:「稟張帥,這位是小將的參將,叫李靖。殲滅亂軍騎兵一戰,就是他想出利用奔牛衝擊敵兵一法,率領步軍抵抗孟讓進攻的也是他。」
「哦」,張須陀聞言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李將軍有話請講。」
李靖向眾人拱了拱手,道:「正如王爺和張帥所講,王薄分兵去各縣府搶糧,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人馬損失是一定的。不過對我軍來講,攻其主營不可取,派出遊騎截殺匪軍分支也不划算。王薄賊子料定我們只有此兩條路可取,其實我軍還有另一個選擇」
李靖說著看了看眾人,見大夥兒不明所以,於是接著道:「據我所知,王薄軍的糧草囤積在他們的老巢——長白山那裡。我們莫不如在亭山戰場佯攻匪軍大營,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同時派出大隊騎兵,繞過敵軍主營,奇襲他們的屯糧地。一旦長白山的糧庫失守,王薄軍十幾萬人必然大亂,然後我們再以主力官軍強攻他們的主營,定然能一擊而定乾坤。至於他們分出去那幾路人馬,自然就成了無家的『家雀』,不足為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