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平亂(一)
子時已過,人們正式步入了隋大業七年——一個讓天下人無法忘卻的年頭,一個狼煙四起的年頭。
大興城的百姓依然沉浸在節日的喜慶氣氛當中,渾然不知皇宮裡的隋煬帝已經做出一個極為不智的決定,一個足以改變帝國盛世命運的決定。
國宴雖然盛大,可大興宮內的氣氛卻有些壓抑,高句麗和它的屬國靺鞨相繼表示拒絕向楊廣稱臣。東西突厥表面上雖然還臣服於大隋,但態度也沒有往年那般恭順,兩突厥經過多年修養生息,已經恢復元氣,近年來已經隱隱表現出要和大隋叫板的苗頭。
好在今晚並不全是這樣惱人的消息,國宴還未完畢,就有人密報楊廣,說忠孝王府因百姓燃放爆竹而失火,忠孝王伍建章年老體衰,不幸葬身火海。這算是隋煬帝今天聽到最好的消息了,其實伍建章一直是楊廣的一塊心病,當初反對他上位的朝臣就屬高穎和伍建章最積極了。雖然伍建章人被囚禁在忠孝王府,但老頭子在軍中的威望依然,想殺又殺不得,留著又是塊燙手的山芋,這樣死了最好。
隋煬帝對伍建章的死訊不疑有他,命禮部侍郎高規格處理伍建章的後事,再為他寫幾句悼詞,就說是皇帝賜的,總之一定要彰顯皇帝聖德,恩示天下。
羅士信作為楊廣的臨時「貼身保鏢」,在其他大臣散去之後,不得不繼續守在大興宮裡,直到煬帝回去寢宮休息,羅士信才算得以脫身回家。
楊林和一眾太保早都吃過年夜飯,此時眾太保已經各自回府而去,不過楊林心中記掛著羅士信,也惦念著伍雲召他們行動是否順利,所以始終都沒有睡下。
寅時過半,羅士信和江家兄妹前後腳回到靠山王府,楊林讓下人重新擺了一桌酒席,算是為三人補上那頓年夜飯,待四人坐定,老頭子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丫頭,事情可還順利?」
其實就算楊林不問,只要看江洛琪和江仲武滿臉的得色,就能猜出他們已經成功救出伍建章。
「我等不負所托,伍老將軍已經被順利救出,此刻藏在沈老爺的別宅之內,伍雲召大哥正陪著他老人家呢」
江洛琪擔心靠山王府之中有皇帝的眼線,忠孝王不像伍雲召,是個公眾人物,很容易被認出來,所以大美女決定將伍建章暫時藏於沈法興的別宅之內。這事楊林事先也知道,還為此特意「會見」了沈法興這位准親家。
楊林和羅士信聽江洛琪娓娓道完,雙雙長出一口氣,因為大美女事先準備充分,將所有可能的突發情況都考慮其中,所以整個營救過程非常順利,忠孝王的臥宅被燒成廢墟一片,「伍建章」則不幸成為一具焦黑而又殘缺不全的烤肉,從此在人間蒸發。
「唉!我這老兄弟一生為大隋江山浴血廝殺,老了老了卻落得這般下場,以後也不知能不能再好轉過來」
伍建章自從在朝堂上被打碎牙齒以後,就一直被囚禁在忠孝王府,身體和精神狀態都一天不如一天,比老年癡呆也強不了多少,楊林去探望過幾次,看得實在心酸,現在這樣說來,也是由感而發。
「老王爺盡可寬心,脫離苦海之後,伍老將軍一定會慢慢恢復過來,遲早還能重振當年山窪之戰的雄風。」,江洛琪見老楊林神色黯傷,出言寬慰一句,然後轉移話題道:
「老王爺,士信哥哥,今日萬國大朝會如何?一定很熱鬧吧?」
「熱鬧?呵呵,是夠熱鬧的,」,羅士信無奈一笑,道:「要是不出意外,我們年內怕就要和高麗人開戰了」
「啊!」
「要開戰了?!」
洛琪美眉和仲武猛男雖然也知道大隋要遠征高句麗,但一旦得到確認的消息,也不免微微一詫。
「唉!用不上年內」,老楊林在旁邊微微一歎,悠悠道:「朝廷早料到過這一步,最早今年夏初,最晚夏末,大軍就可以集結完畢這一戰,也不知是吉是凶」
「我大隋國力強盛,兵強馬壯,父王也不必憂心了」,羅士信雖然知道這次征高麗隋軍八成要以慘敗告終,可還是出言勸慰道。
「傻孩子,那高句麗難道不知道我天朝國威嗎?他們既然敢和大隋翻臉,那一定是早有準備呀今年,我大隋恐怕會是一個多事之秋啊!」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羅士信才不情願的從床榻上爬起來,春香為羅士信送來洗漱用具,待羅士信整理完畢,春香才向他道:
「小王爺,住在王府的那個契丹王子一早就來找您,見您還沒起來,就一直客廳等您,現在還沒走呢。」
「哦?那為什麼不早叫醒我。」
「那個契丹王子說不要吵醒你的再說了,小王爺要是沒休息好,留下黑眼圈,奴婢可怎麼向江小姐交代呢」
羅士信在靠山王府住了這麼長時間,伺候他的那些丫頭早已摸清了羅士信的脾氣,也敢跟他打趣開玩笑。
「就敢跟我貧,一會兒讓洛琪來收拾你!」
「嘻嘻,小王爺恐怕找不到江小姐了,她一早就去了長孫府。」
「哼哼,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羅士信的跨院自有一個小客廳,摩會此刻正在客廳中等他。甫一看見摩會,羅士信還真嚇了一跳,只見他倆眼圈陰的厲害,還微微塌陷,臉上除了苦相還是苦相,昨天看他時還神采飛揚,一夜不見,這小子怎麼憔悴成這樣!
「摩兄,你你這是怎麼了?」
「啊,羅兄弟,羅兄弟可要幫幫我契丹族人啊!」
「摩兄有話慢慢說別哭」
「唉,羅兄弟昨天你也看到了,高麗人和靺鞨人不肯臣服大隋天朝,天可汗陛下龍顏大怒,這仗是免不了了,我們小小契丹被夾在當中,恐怕要被殃及池魚啊!」
「哦,這麼回事啊。」,羅士信一聽就明白了,摩會是害怕隋廷大軍征高麗是順手把他們也滅了,所以想也沒想就回道:「這好辦,契丹只要表示追隨天朝,隋軍征伐高句麗是你們再出一把力,我保準陛下不會動你們。」
「咳,羅兄弟說的容易」,摩會看樣子是真急了,哭唧唧道:「我們契丹族倒是願意為天朝征高麗出一把力,可可這根本行不通呀!」
「哦?怎麼說?」
「我族南有高句麗,東有靺鞨,一旦我們表示效忠天朝,怕是還沒等到大隋天軍,就已經被那二家合力滅族了!」
羅士信稍一尋思,摩會這話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契丹人男女老幼加一塊還不一定有二十萬口,怎麼和國力如日中天的高麗人相鬥?更別說還要加上一個靺鞨,自己這麼說確實有點兒站著說話不腰疼感覺。
「那摩兄今日來找小弟的意思是」
「在下昨晚想了一夜,契丹只有先假意表示中立,兩不相幫,這樣高麗人就不會對我們下手,待到天朝大軍殺到之時,我們再站出來為天可汗平高麗出些小力,這樣豈不是兩全齊美」
摩會說著偷眼看了看羅士信,就見這黑小子面無表情,也琢磨不透羅士信的意思,沉吟片刻,小心翼翼懇求道:
「昨日得見,羅兄弟是天可汗陛下面前的紅人,所以在下想請羅兄弟在天可汗陛下面前美言幾句,如果我契丹宣佈中立,希望天可汗陛下不要遷怒於我們」
「好一個兩全齊美的辦法,」,羅士信冷冷一笑,打斷道:「摩兄,你這話與我說說也就罷了,要是傳到聖上耳朵裡,我怕你想後悔都來不及了」
羅士信豈能看不透摩會那點兒小心思,暫時中立,說得好聽,他還不是想靜觀其變,待到高麗人和隋人間的戰爭局勢明朗,契丹人再跳出來幫強勢一方痛打落水狗。這對契丹人來講確實是一個兩全其美的上策,既可以保證契丹族不被隋帝國和高句麗的戰爭波及,又可以在戰爭後期與戰勝國一起分到一杯羹喝。可惜這只是摩會的一廂情願罷了,根本不可能實現。
「羅兄弟羅兄弟這話是怎麼說?」
「摩兄,咱們當著真人也別說假話,你的意思小弟都能聽明白,就更別想逃不過陛下的法眼了。剛才那話也不是小弟嚇唬你,就算陛下原先沒打算對貴國下手,如果聽到摩兄這番話,那也得改主意,到時候情況恐怕結果會更糟!」
「啊!」,摩會聞言不由打了一個冷顫,沉思良久,又把話拉了回去,道:「也許在天朝大軍到來之前,我們還能和高麗人周旋一陣子要是我們願意效忠大隋天朝,也願意為天朝大軍東征高麗出一份力,那天朝能保契丹周全嗎?」
看到摩會這副又可憐又無奈的樣子,羅士信也確實挺體諒他,契丹人在夾縫中求生存,左右逢源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契丹人也是爹生娘養的,他們又沒得罪誰,沒理由把人家也拖進戰爭的泥潭,再說隋軍這次東征很有可能大敗而回,如果真是那樣,那契丹依附大隋八成也沒有好下場。想到這裡,羅士信微微一歎息一聲,道:
「摩兄,這裡沒有別人,小弟說句心裡話。戰爭這東西,結果很難預料的,你們無論支持誰,其實都是在賭博!賭贏了,契丹族不見得會分到多少的好處;不過一旦賭輸了,那可就是亡族滅種的危險啊!」
「唉!羅兄弟說的在下能不知嗎?!」,摩會苦苦一笑,聲音悲愴道:「依附大隋,高麗人就要滅我們;依附高麗,大隋就要滅我們,兩不相幫還不行難道難道能我契丹族就難逃次劫了嘛!」
「摩兄,聽我一勸,不要貿然宣佈支持哪一邊,回去告訴你們的國王,帶領族人隱遁到深山密林當中,即便你們的家園處在我朝大軍東征的必經之路上,想來行軍主帥也不會特意分兵去找你們。高麗人和靺鞨人要為大戰作準備,也沒有多餘的力量去對付你們這個天下其實一點兒都不安定,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羅兄弟你你為什麼這般為我們契丹人著想?」
「呵呵,因為我們是朋友唄」
羅士信一番肺腑之言讓摩會感動不已,一時間竟有些語塞。良久,摩會用拳頭在自己胸膛輕輕一錘,擲地有聲道:「兄弟,這個情,我摩會記下了!」.
當天下午,摩會就帶著手下匆匆離開大興,回去與契丹族長老們研究對策。
正月初六,朝廷官員正是上班的第一天,楊廣的詔書就宣了下來:公告天下,招四方兵馬,北在燕涿一帶集結,東在山東集結;徵稅糧,發民夫,造軍械,建大船,七月之前,百萬大軍出征高句麗。
隋帝國國家的機器已經全負荷運轉,戰爭,已經不可避免。
轉眼又一個多月過去了,從各地傳來的各種消息、軍報好像雪片一樣,有好有壞。其他地方還好,最麻煩的就要屬羅士信的老家山東了,那裡本來就連遭了幾年的旱災,老百姓日子過的苦不堪言,民變此起彼伏。好容易今年災情有所緩解,老百姓的生計剛剛有點兒保證,那邊楊廣的徵稅發夫令又傳來了,百姓怨聲載道。有些被逼得活不下去了,索性揭竿而起,有的去投農民軍,有的乾脆自己幹,山賊、地方豪強、江湖黑幫等等也都跟著起哄,紛紛舉大旗拉隊伍,一時間齊魯大地亂象四起。就在隋煬帝把注意力放在高句麗身上時,帝國真正的危機,卻在江湖草莽間悄悄的滋長醞釀。
齊郡,鄒平,長白山。
齊郡的長白山因為山巔常有白雲繚繞而得名,和東北高句麗境內的長白山沒有關係。齊郡長白山山勢非常峻拔,重巒迭嶂,山脈綿延百餘里地,人稱「泰山副岳」。
現在這裡盤踞著一支不足萬人的隊伍,首領正是讓隋廷頭疼好一段時間的「知世郎」王薄。王薄確實是個人物,自他和發小兒朋友孟讓舉旗反隋之後,隊伍不斷壯大,在他的帶領下,曾經還攻城拔縣,逼得隋軍節節敗退,以至於齊郡的百姓人人都在傳誦王薄的傳奇:「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錦背襠。長槊侵天半,輪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
可惜此時大隋統治正是如日中天之際,輸給王薄軍幾仗之後,隋軍捲土重來,由名將張須陀親自指揮,農民軍後力不濟,終是敗下陣來。後來王薄軍在張須陀部持續打擊之下,只能退入長白山內,與隋軍游擊周旋。
「孟讓兄弟孟讓兄弟,哈哈哈好消息啊,好消息!」
喊話者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一臉的絡腮鬍子,蓬頭垢面,衣衫骯髒,樣子落魄得很,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被張須陀困於長白山中的「知世郎」,王薄。
王薄今早帶人出山打探官兵動向,晌午不到就興匆匆跑了回來,拉著孟讓就是一陣狂笑。孟讓被王薄弄得一愣,旋即好像明白了什麼,不可置信的問道:
「好消息?什麼好消息?!是張須陀那廝退兵了嗎?」
「張須陀沒退兵,不過昏君征高麗的詔書已經下來了」
孟讓一聽這話,立時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喪著臉道:
「楊廣徵高麗有什麼可高興的官軍又沒退兵,也不知道我們還能撐多久」
「哎呀我的傻兄弟,你聽我說!」,王薄咧著大嘴,一把將孟讓又扯了起來,拍著他的肩膀道:
「昏君要東征高麗,那就得把精銳隋軍都抽調到遼東去,那我們的壓力就不減輕了嗎?嘿嘿,更重要的是,要動大軍閥高麗,那就得徵糧、征餉,現在山東的老百姓已經快活不下去了,昏君再這麼一折騰,老百姓還不得揭竿而起啊哈哈,山東又要亂了!」
「嗯喔,王哥,我明白了!」,孟讓尋思片刻,終於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旋即大喜道:「這麼說,我們兄弟又可以東山再起了?!」
「哼哼,我命我做主,我王薄,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垮的!」,王薄虎目精光直閃,慷慨激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