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蕭冷月要的，是感情上的夫妻。
這一點，展慕華似乎還沒有明白過來。
張愛玲說，能夠愛一個人愛到問他拿零用錢的程度，那是嚴格的實驗。
對於蕭冷月來說，她還沒有愛展慕華愛到這樣的程度。
愛？
她忽然被這個詞烙了一下，手裡的書，幾乎因拿不住而掉落下去。
所有的愛情都不足以給人依賴，蕭冷月並不相信愛情會真的能夠天長地久。
她寧可相信，愛情之花，會在瞬時開放。
用一剎那的時間，挽起一生的芳華。
而他們，連這樣的瞬時，也不曾有過。
「什麼叫真是我太太？你現在就是我太太。」展慕華板著臉糾正。
「是啊，地下的。」蕭冷月笑著做了一個註解，在展慕華開口解釋之前，把話題轉了開去，「你的公事不急嗎？」
「最近不是很忙，現在的展氏說是如日中天也不為過。」
「嗯，要是一直那樣的忙法，鐵人也會受不了啊！」蕭冷月適時地表示了一點同情。
展慕華咧嘴笑了：「你看到的就算忙啦？三年前，我剛接手的時候，那才叫焦頭爛額，忙得喘氣的功夫都沒有呢！」
「那你還……」蕭冷月嚥下了半句話，臉卻有點不自然。
忙成那樣，還不忘找女人呀！
展慕華的私生活，實在有夠強大。
她忽然不想知道，任何關於展慕華私生活的任何事。
「對了，我想讓蕭簫跳班讀。」
蕭冷月游離的心神，立刻被拉了回來。
「為什麼？」
「以蕭簫的程度，讀那個班，進度太慢了。其實，他明年就可以上小學一年級。」
「明年？」蕭冷月愕然，「他明年才四歲啊！」
就算是神童，那也太早了一點吧？
「是啊，並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四五歲就上一年級的例子很多。」
「不行，讓蕭簫脫離他的同齡人，我覺得是一種摧殘。你媽媽……她也同意了嗎？」
展慕華搖頭：「她哪裡捨得啊，說是現在的小學生負擔有多麼重，還不如在幼兒園多上幾年。」
蕭冷月啞然失笑，這還真像是何吟秋的作風。
她想，她可以完全放下心了。
有展慕華的嚴格，有何吟秋的寵愛，蕭簫的路，不會走得比別人更辛苦。
「我同意你媽媽的觀點。」蕭冷月選擇了何吟秋，「你這是拔苗助長，別到時候像方仲永那樣，永遠就湮沒成了平凡無奇。」
「怎麼可能！」展慕華對她的理論哭笑不得，「蕭簫和方仲永能比嗎？我們讓他接受的是精英教育，而不是放任自流，兩者沒有任何的可比性。」
「我不想讓蕭簫活得那麼累。」蕭冷月柔聲說，「我想，你媽媽也是這個意思。」
「女人跟男人就是不一樣！」
蕭冷月聽出了一點門道：「你父親……」
「他是同意的。」
「我覺得在蕭簫的教育問題上，你應該更多地聽取你母親的意見。」蕭冷月急忙給展慕華打了兩針預防針，加大何吟秋的權重。
出於母親的私心，她可不想讓蕭簫被這父子兩個壓搾得太厲害。
「嗯，我知道，媽媽是真愛那孩子的。」展慕華笑著對她招了招手，「冷月，我們這樣……真的很好。也許，十年……」
「你不用提醒，我知道這個期限，不會天真地想要霸佔你一輩子的。」蕭冷月迅速地接口。
這個期限，像是一把小刀，凌遲著她心臟上的傷口。
展慕華張了張嘴，他不是這個意思啊！
可是，蕭冷月卻捧起了手裡的書，專注的樣子，很像是站在老師面前的小學生。
展慕華無奈地歎了口氣，沒有再解釋。
事實上，連他自己，都辨不明自己的心情。
反正他們還有長長的十年，到時候……再說吧！
他沒有想到，等待他的時候，並沒有十年。
看著手裡的兩本證書，蕭冷月的心裡湧起了難言的情感。
本該在兩年前，就拿到的證書，卻在自己付出了無數的汗水之後，終於如願以償。
蕭冷月幾乎要落淚的衝動，朝著學校自考辦公室的老師鞠了一個躬，「謝謝」兩個字卡在喉嚨口，半天沒有說出來。
「自學考試是難了一點，不過學歷還是很硬氣的。即使在國外，還有二十三個國家和地區承認呢！」老師很和藹地笑了。
「是，我知道。」蕭冷月也回了一個微笑。
「恭喜你。」
「謝謝。」蕭冷月終於吐出一個長氣，轉身離開。
學校燙金的大學，掛在門樓。學生們朝氣蓬勃的身影，在林蔭道上追逐嬉鬧。
蕭冷月恍惚地看著擦肩而過的學生們，又喜又悲的情感，讓她只能木然地踏著步子朝外走。
曾經，她也是他們中間的一員。她的學校，也有這樣一條長長的林蔭道。高大的梧桐樹，枝繁葉茂。
一到深秋，就會鋪一層軟軟的樹葉在路上。
那時候，她和劉美珠，最喜歡一邊吃著烤紅薯，一邊踩著鬆軟的樹葉。
儘管學校給了自己不公平的待遇，但蕭冷月仍然在那裡留下了無數美好的回憶。
她交到了第一個好朋友劉美珠，遇到了生命裡第一份悸動沈振濃，結識了當時還是學姐的薇子……
那是她被蕭家領回去之後，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哪怕……最終以那樣屈辱的方式被迫離開，蕭冷月還是把那一段生活，深深地鐫在心版上。
只是……
往事，早已不堪回首。
回到a市這麼久，她始終沒有勇氣，哪怕遠遠地對自己的母校看上一眼。
如果那也算是母校的話。
「畢業證書」四個燙著金的大字，在太陽的光芒下，微微地閃了一下。
自己所以然就把兩本證書握在手裡？
蕭冷月啞然失笑，又悵然若失。
終於——沒有了繼續留下的借口。
她該離開了。
蕭冷月小心地收好了自己的證書，安步當車，即使離炎炎的夏天已經有點遠了，穿著小外套的她，還是走出了一身薄汗。
她居然忘了打車，直接走了四十分鐘！
蕭冷月笑著自己的癡傻，人已經站在站在展氏大樓的大理石台階前。
仰頭看向沐浴在初秋明朗陽光下的在夏，她忽然有些迷惘。
就這樣要走了嗎？心裡的不捨，排山倒海一樣地充斥了胸臆。
她想，連回去收拾行李的借口都沒有。
當初輕車簡從，就跟著展慕華來到了a市。
大大的行李箱裡，多半是蕭簫的衣服和玩具。
現在她擁有的所有衣服，包括身上的這一件，全都是後來在a市添置的。
有限的存款，似乎也沒有動用的必要。
何況，現在的銀行，都是通存通兌，走遍全國都可以取錢的。
咬了咬牙，她轉了一百八十度以後，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蕭簫的學校。
「不好意思，田老師，我想見一見蕭簫。因為有可能出趟遠門……」她給的理由很充分，田七巧很快就把蕭簫帶到了會客室。
「媽媽，怎麼會來看蕭簫？」蕭簫穿著一身阿迪達斯的運動服。
天氣雖然有了一點淺淺的涼意，但蕭簫還只穿著一件長袖t恤。
「冷不冷？」蕭冷月牽住他的手。
「一點兒都不冷！看，蕭簫還出汗了呢！」蕭簫把額頭探過來。
蕭冷月笑著摸了摸他的前額，果然微有汗意。
拿出面紙給他擦了一下，看著他圓圓的臉蛋，很想把他抱到懷裡。
可是，終究不敢。
她怕蕭簫會起疑心。
有時候，蕭簫精明得完全不像一個孩子！
「媽媽？」蕭簫疑惑地看向蕭冷月，「怎麼這樣看我？是不是蕭簫做錯了什麼？」
「當然沒有，只是怕蕭簫在學校裡吃得不好，長瘦了啊！」蕭冷月笑瞇瞇地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嗯，看起來皮膚還是很有彈性，田老師對你好不好？」
「可好了！」蕭簫驕傲地挺起了胸膛，「田老師最喜歡蕭簫了，會留好多的好東西給我呢！」
「真的？」蕭冷月故意裝作不相信的樣子。
「真的真的！」蕭簫果然對自己被蕭冷月質疑有點著急，「今天還送了肉鬆蛋卷哦，還有蛋塔呢，裡面有黃桃哦，很香呢！」
「蕭簫很喜歡田老師呢……」
「當然。不是不是，第一是媽媽，第二是奶奶，第三才是田老師哦。」蕭簫急忙更正，「媽媽不可以吃醋的，蕭簫最喜歡媽媽了！」
蕭冷月忍不住笑出了聲，可愛的蕭簫，真讓人不捨得留給展慕華啊。她守護了三年的寶貝……
秋風起，蟬聲隱，窗外的柳樹，已經露出了頹敗的樣子。
還真是適合離別的日子啊！
蕭冷月傷感地把臉靠在蕭簫的臉上：「吃多一點，長得胖胖的哦。」
「才不要呢！」蕭簫卻不開心地搖頭，「胖小孩不好看，要瘦瘦的才好。」
「啊？」蕭冷月駭然。
然後全民瘦身的流行風，竟然波及幼兒了嗎？
「廣告裡都是瘦身的啊！」蕭簫理直氣壯。
蕭冷月啞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解釋：「那些人是太胖了，而且是成年人。你還小，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不怕胖的。再說，你也不胖啊……」
「嗯！」蕭簫又開心了，「蕭簫是帥哥。」
「男孩子能幹才叫帥，並不是瘦瘦小小長得好看就叫帥的。」蕭冷月急忙糾正他的觀念。
大概是被人誇得多了，蕭簫雖然小小年紀，也知道自己長得好看。
「嗯，媽媽說的，要懂很多東西，勇敢堅強，肯負責任的，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哦。」蕭簫把蕭冷月灌輸的男子漢標準，記得很清楚。
「對！」蕭冷月欣慰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蕭簫說得很對，外表是給別人看的。」
「嗯，蕭簫記住啦！」蕭簫認真地點頭。
忽然，會客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兩個小腦袋探了進來。
蕭簫立刻跳起來：「媽媽，蕭簫走了哦，要做遊戲啦，蕭簫是元帥呢！」
原來那些是他的小兵啊！
蕭簫點頭：「好！」
看著他的身影，沒入了小朋友們的人流，蕭簫覺得眼睛有點澀。
田七巧走了過去，臉上的微笑溫柔動人。
蕭簫過得很好，不管是家裡還是學校。
他還擁有那麼多小朋友的友誼，比起自己堪稱寂寞的童年，那可真是幸福多啦！
蕭冷月笑了，可是眼淚卻忍不住落了下來。
一顆一顆滴落在手背上，她覺得這淚，像鉛塊那麼重，沉得讓他的心臟，幾乎不堪負荷。
「再見，寶貝兒。」她無聲地動了動嘴唇，看著蕭簫的背影，在操場的拐角處消失，才掉轉頭迅速地離開。
不能再看下去，否則會動搖她離開的決心。
打了車，鬼神差使的，卻說出了展氏的地址。
原來，她捨不得的，除了蕭簫，還有展慕華。
蕭冷月自嘲地勾了勾唇，剛下車，就聽到自己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喂？」她手忙腳亂地把手機翻出來，迫切得來不及看號碼就按下了接聽鍵。
她有預感……
果然，手機裡是展慕華的聲音。
「冷月，你在哪裡？」
蕭冷月抬起腕，原來她已經在外面花費了兩個小時，展慕華的會議，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心忽然慌了起來，嚅嚅地說：「我在學校裡拿畢業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