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門外立著的男人，有著銀色的發，紅色的眼，黑色的披風。
就像噩夢中的噩夢。
背叛！告密！捕捉！逃跑！懲罰！
一瞬間，彷彿被夜風帶起的無數根銀色髮絲，千絲萬縷的驚慌念頭瞬間閃過高大胖的腦海！如同被閃電劈開的天空，天昏地暗的黑色中佈滿了失措的蒼白裂隙……
直到對方那涼滑的髮絲真的擦過臉頰，現實的觸感才喚回了高大胖的神志。
眼前的人，並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一個。
銀髮血眸，雖然這些都是聖血族的標記。
但無論是對方高大的身材，還是柔和的眼角眉梢，或是週身散發出來的平和之氣，都與高大胖從前遇到的貴族們完全不同。
仔細看看，面孔也是陌生的。
不過都是銀髮而已，自己竟然會被嚇成這樣……
彷彿才想起怎麼呼吸，高大胖捂著心臟狂跳的胸口後退了一步，閉目深深吸氣……
「抱歉，我嚇到你了麼？」
溫和的男中音從頭頂傳來，對方微微彎腰詢問正努力調整情緒的高大胖。
「沒……不是……」高大胖抬頭，詫異的發現對方雖然是在跟自己說話，視線卻根本沒有聚焦，只是停留在自己所在的方向而已。「咦？你，你的……」
「是的，我的眼睛看不見。所以如果你跌倒了，可能要自己站起來了。」
來人微微笑，搭在肩背上的銀髮隨著彎腰的動作輕輕的滑下來……高大胖第一次知道原來血紅色的眼睛也可以流露出這麼柔和的表情，果然血族只有瞎了才能掩藏起眼裡的戾氣麼……
「一？是你嗎？」
蒼老的聲音從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傳來。歐德的懸浮式輪椅帶著高大胖熟悉的嘶嘶聲緩緩爬上樓……
「是的，歐德。我來取藥。」
銀髮男人直起腰，微側過頭「望」向歐德的方向。
高大胖才醒悟到自己竟然一直仰著脖子直盯著人家的眼睛看個沒完，這對殘疾人實在太失禮了，於是連忙收回視線跑到歐德身後，幫他把輪椅推到了客廳。
「幾百年不見了，」歐德盯著在堆滿各種器皿的客廳裡準確的找到沙發並坐下銀髮男人感歎，「你一點變化都沒有，還跟當年我第一次在砂海遇見你的時候一樣。聖血族果然是特別的……說來真是命運的巧合，在我生命最後的階段居然會再次遇到你。聽說你已經很久不離開砂海的住處了，這次怎麼會親自前來？七呢？以前不都是他來取藥的麼？」
一？七？高大胖汗顏，這都是什麼怪名字？也太省事了……
「那孩子最近似乎在找什麼東西。每天在外面跑，其他的事就都推給我了。」被稱為一的男人輕笑道。
「哦？找東西？」不經意的瞥了一眼身後的高大胖，歐德陰森道：「是找吃的？」
高大胖哆嗦了一下……
「他沒說。」男人的表情有點無奈，「我們只知道他似乎是在找一個旅人，好像跟味道還不是香料什麼的有關……那天他帶回來不少昂貴的紅寶石，所以我想他大概是看中了某種稀罕的香料，但當時沒弄到手，所以一直不甘心的在找吧。」
高大胖越聽越哆嗦……
他，他所說的那個七……該不會，難不成……
「小小，你去把藥拿過來。」歐德突然開口吩咐，抬手丟給她一個小巧的回路鑰匙，「在密室裡，全部都拿過來吧。」
「啊……是。」拿著鑰匙退出去，高大胖撓撓腦袋……
嗯？總覺得剛剛死老頭是故意轉移話題的呢……
「小小？」銀髮男人微笑的望著高大胖離開的方向，「很少見你身邊有陪伴的人，是你新的伴侶？」
「怎麼可能？」歐德冷哼，「只是暫時負責照顧我的僕人而已。你應該也感覺到了，我已經快死了，手腳不便，只能找人幫忙……算了，不說這個了。這次的藥我特意多做了一些，下個三月年據推測起碼要在三百到四百年後，即使再次復活，也需要一段日子才能拿回原來的資產和書籍，所以這段時間沒辦法給你們做藥了，這些藥你們節省點用。」
沉默了一會兒，一輕聲道：「歐德，你沒考慮過將自己的手藝教給別人麼？」
「哈！」歐德自嘲的乾笑，「別傻了，在薩恩星上藥劑師是最沒前途的職業，收入微薄，沒有社會地位，哪有人會願意專門來學這個？」
一也笑起來，「你是在抱怨我們給你的工資太低麼？」
歐德擺擺手，「不，你們的出價已經非常大方了。只是如果我當年沒有幸運的在砂海遇到你，現在大概早就潦倒至死了。面對困窘的生活大部分人都會退縮，畢竟誰能料到自己堅持下去就會拿到沙漠聖血族的報酬呢……對了，說到報酬，這次的藥就不要付錢了。反正我也快死了，錢再多也沒什麼用。所以，這次的報酬就用食物代替吧。」
「食物？可是你現在……」略微思考了一下，男人了悟的點點頭，「原來如此，是給你的『小僕人』準備的麼？」
「哼！」歐德撇撇嘴，「你不知道她多能吃。」
一輕笑：「可你還不是盡心盡力的給她找吃的？」
歐德哽住：「只是……順手。」
一溫和的注視著面前的老人，慢慢道：「歐德，有人陪伴的感覺很好吧？血族雖然強大又長壽，可也是孤獨的。在這個宇宙裡，我們是唯一沒有配偶的種族……真可悲不是麼？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總要有個人共同分享才好……希望你下次復活的時候，我能早點找到你。」
「然後把我關在你們砂海的老巢裡每天給你們做藥嗎？」歐德冷哼。
一笑起來，「這個主意不錯。」
「你只有這種時候看起來才像個混蛋強盜頭子……」歐德咕嚕著，轉頭接過高大胖吭哧著抱來的一大袋藥，揚手丟給銀髮男人，「行了，回去吧。下輩子再見。」
單手接住藥，隨手塞在斗篷裡，男人姿態優雅的站起身，輕聲問：「決定了結束日嗎？」
「嗯，明天回城裡。就在這一兩周之內吧。」
「是麼……」已經走到門口的男人回過頭來，「帝都的聖血族要來『拜訪』砂海。這次來的是我欠過人情的親王，所以無法推脫。如果明天我無法來送行，還請見諒。」
「帝都的貴族要來？哼，最近這荒無人煙的沙漠還真熱鬧。」歐德擺擺手，「行了，不用送行。復活以後我會來找你們的，不然我去哪兒混飯吃。」
銀髮男人在月色下輕笑了一下，瞬間消失了蹤影……
被留下的兩人靜靜的看著對方消失的門口良久，各懷心事的各自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