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風柱停留在原地,直到耗盡最後一絲能量之前都會維持現在的狀態,要是忍不住好奇心用手去觸摸的話,一定會被捲進去絞成碎末,然後曾經是岩石的殘渣混雜在一起拋上天空的。
無論逃到哪裡都逃不開的尖銳殺意,「真的會被殺死」的想法充斥著每個人的心頭;
逃亡,一個個被擊倒的同學,好像一下子從學校來到了進行著某個瘋狂遊戲的小島上;
將所有倖存的人集合在一起,於那樣的殺意刺激下完全忘記了正在進行教學的事情,真正的抱持著「不殺死對方就會被殺」的想法行動;
還記得,當烈風散去時,看到那個仍然站立的身影時心中的絕望感;
還記得,當他說出「恭喜」的時候,那種全身的力氣一下子被抽乾的放鬆感;
現在想起來,許多同學就是在那個時候喜歡上戰鬥,決定了自己將來的出路的吧?
「感覺……好懷念啊……」
苦笑著搖搖頭,拋下了這種老人家一樣的想法,依芙蕾雅從坑道裡爬出來,整理沾滿塵土的衣服。
龍捲風以不自然的狀態扭動,這是將要散去的前兆。
--說起來,上一次到底是多少人合作的?琳竟然真的可以一個人做到……不知不覺中成長了不少啊。
灰色漸漸的變淡,大量的沙石從龍捲風漏斗狀的頂端拋灑出來,像是一個古怪的噴泉,噴泉的基部是深達四米的坑,原來有著樹木、雜草、岩石、泥土的地方,現在有的只是一個坑而已。
這種程度的破壞力,若是集中在一個目標上,即使是巨龍恐怕也難以承受。
「要是這樣都弄不死他……」
很久沒有這樣的情緒了,依芙蕾雅略帶緊張地看著漸漸散去的龍捲風。
坑的中央,那個「東西」已經不能再稱之為「人」了。
很難形容吉斯提斯現在的模樣:像是荒野中放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雕像一樣,身體被撕成大小不一的數塊,斷裂的接口處因為風沙的侵蝕而變得圓潤,好在他本身是由魔力構成的,否則當下的場景一定會更加的獵奇。
「……最好還是補幾刀吧。」
看到四散的碎塊,依芙蕾雅猶豫了一下,邁開步子走過去,就算沒有死,這個樣子的吉斯提斯也失去戰鬥力了吧?
「喀拉!」
突然響起的清脆聲音,讓依芙蕾雅停下了腳步,身體在思考之前行動,右手從領口探入,抓住了那塊冰冷的緣石。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依芙蕾雅身前幾步的位置,吉斯提斯的斷臂猛地飄起,揮舞著劃過一條半月形的軌跡,因為依芙蕾雅剛好停下了腳步的關係,這次奇襲只是從她的身前擦過,即使這樣,依芙蕾雅還是感覺胸口一悶,向後飛出的時候將喉頭湧上的腥甜硬生生嚥了下去。
繫在脖子上的絲線不小心被拉斷,緣石和依芙蕾雅的身體一同沿著拋物線的軌跡墜下,落在相聚不遠的地方。
又是一次清脆的響聲,循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過去,依芙蕾雅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大大的。
「喀拉啦。」
裂痕順著緣石橢圓形的圓滑弧線成長,一時間佈滿整塊寶石。
……「緣石」……它的光亮和溫度會根據目標的生命狀況變化,並且在目標死亡時破碎,每個與一書庫的人第一次外出時,阿斯娜姐姐都會為他準備一塊,讓他交給適當的人……這裡有你們全部人的各一個,自由分配吧。
「依娜!!!」
得到這塊寶石時娜塔所說的話清晰的迴響在耳邊,頭腦中一片混亂的依芙蕾雅連背後琳蒂絲的驚呼都沒有聽到。
吉斯提斯的碎片漂浮在空中,儘管缺失了不少零件,剩餘的碎片依舊拼出了一個人形,並且,星星點點的金色粉末正在迅速的修補損傷的部分。
不完整的人形站在依芙蕾雅身後,高高的抬起了右手……
「你的對手……在這裡!!!」
在攻擊到依芙蕾雅之前,一陣令人心悸的咆哮聲打斷了他,吉斯提斯不由地將攻擊的目標改變為了狂奔而來的特納奇克
燃燒著的戰士的靈魂,向著不可能戰勝的敵人發起一次次衝擊,每一次都不遺餘力,懷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居然一時間壓制住了吉斯提斯
--不行,碎魂者有足以傷害到吉斯提斯的力量,但是特納奇克沒有應對吉斯提斯的攻擊的能力,必須有人輔助牽制才可以……他剛剛是用【戰士的靈魂】轉移了吉斯提斯的目標嗎?這下子不是連迴避都不能做了嗎……
「咕唔……咳……咳、咳!」
「小克!微瀑流!」
在依芙蕾雅思考出結果之前,特納奇克已經被吉斯提斯輕易用手臂打飛,琳蒂絲情急之下做出的支援僅僅阻止了對方的追擊,根本不能給與有效的傷害。
在局勢瞬息萬變的戰鬥中,如果思考的速度不能比局勢的變化更快,那麼毫無意義。
(逃走的小老鼠們終於聚在一起了。)
身體的修復基本完成,吉斯提斯依舊是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掃過殘破不堪的三人,魔力在手上聚成利劍的模樣。
「聖輝刃?劍雨。」
擲出的武器化作無數匕首大小的光劍,如雨般墜落。
--攻擊的範圍很廣……但,可以閃避……
依芙蕾雅迅速的做出了判斷,身體一陣模糊,準備化作霧狀離開劍雨的攻擊範圍……然而,在離開的前一刻,她的餘光看到了地上的寶石,反射著黯淡光芒的,佈滿裂痕的緣石,下一刻大概就會碎裂的緣石。
強烈的衝動,讓依芙蕾雅撲向緣石,用右手緊緊攥住緣石的同時,吉斯提斯的攻擊也降下了。
「薔薇騎士團。」
最後的六瓶龍血破碎了,猩紅的騎士撐起單薄的盾牌,讓光劍順著傾斜的盾牌滑到一邊。
「……」
盡職的騎士在用身體撥開最後一輪攻擊後,不甘地看了一眼飛向自己主人的殘彈,消失了。
殘餘的稀疏光劍在身體上製造出一出出細小的傷口,不足以致命,但是那種疼痛好像從皮膚表面一直進入內心深處。
--真的能贏嗎?
明明已經試過了己方能做出的最強的攻擊,但是仍然未能打倒敵人。
--還是說……我們會死在這裡?
雙手緊緊握在胸前,依芙蕾雅蜷縮成一團,渾身的傷口火辣辣的疼,胸前滾燙滾燙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鮮血染紅。
--特納奇克、琳蒂絲,還有……至少我們能死在同一天啊……
握拳的右手完全不敢張開,害怕手心的力量微微放鬆,看到的就是一堆暗淡無光的碎片。
……戰鬥到死?哼,記住,是死了也要繼續戰鬥!只要還沒有認輸,那就是沒有輸!在思念與意志所能傳遞的距離面前,生與死的距離不過是隔壁轉角罷了……
無力的抬起左手,嚥下湧上喉頭的鮮血,用搾取生命換來的一點點魔力施展熟悉的魔法序列。
「靈動戰略。」
疲憊的身體全力做出的冰盾僅有巴掌大小,但對於依芙蕾雅單薄的身體而言,巴掌大的冰盾爆發時產生的衝擊力足以將她推倒安全的距離之外--儘管這點距離很快就會消失。
--視線有些模糊,聽說人快要死的時候會想起往事……為什麼我會想到那種東西?
自嘲的想著,依芙蕾雅迅速的站起身,重新的開始面對貓的老鼠的逃亡,認輸,從來不存在於她的行程表上。
「我還沒有輸……試試看殺了我啊!」
裙子大部分被染成了紅色,沾滿塵土而顯得骯髒的暗紅色絲毫沒有美感,然而依芙蕾雅眼中的光芒足以讓這一切被忽視。
--胸口好燙……好吧,在這溫度轉變為屍體的冰冷之前,讓我再來試試看吧!
「……燙?」
冷靜下來的依芙蕾雅感覺有些不對。
血族雖然不是冷血動物,但他們的體溫比普通的人類低許多,以「冰冷」來形容也毫不為過,哪怕是重病發燒的時候,也絕對不可能令人感到「燙」。
在頭腦一片混亂中,似乎抓住了某個關鍵的線索,依芙蕾雅用夾雜著緊張和期待,同時又有一點點害怕的緩慢動作將右手抬到眼前,慢慢地,攤開了手掌。
手心裡那塊藍色的水晶,佈滿裂痕,似乎馬上就要碎裂的緣石,散發著強烈而又熾熱的光芒,那是要將自己破碎的身體燃燒殆盡的光芒。
透過波浪般一陣陣向外擴散的光芒,似乎可以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那種充滿元氣的樣子,滿不在乎的笑容,還有……嬌小而可靠的背影。
完全是下意識的,莫名的預感讓依芙蕾雅抬起頭,淚水在眼眶裡打了一個滾,又被她壓了回去。
斜上方,透過淺藍色的牢籠能夠看見一個逐漸放大的白點,後面拖著的長長的虹色尾巴比彗星更加的美麗,過度耀眼的光芒甚至讓人產生了「天空變暗了」的錯覺。
「強光對眼睛不好啊……」
雖然這樣說著,依芙蕾雅並沒有移開視線,而是死死的盯著逐漸變大的白點。
「……真的,太耀眼了……眼睛好痛……」
眼淚在眼眶裡轉了一圈又一圈,頑固的不肯落下,也不知道是因為強光造成的刺痛,還是……
虹色的彗星接觸到牢籠的一瞬間,沒有激烈的光芒,沒有驚人的聲響,隨著七彩的魔力一圈圈的擴散,淺藍色的牢籠如陽光下的冰晶一樣融化出一個空洞,任由隕落的星辰穿過自己,墜落在依芙蕾雅的身後。
「轟滋啦啦啦啦--」
閃耀著白光的頂端撞擊在吉斯提斯的身上,肉眼可見的衝擊波迅速的擴張開來,緊接著彗星虹色的長尾跟著撞擊在地面上,七色的魔力震顫著,發出電弧劃破空氣的聲音。
聲勢浩大的碰撞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等到因閃光而暫時失明的雙眼恢復視力的時候,眼前是那個熟悉的身影。
儘管記憶中黑色的頭髮完全渲染成深沉的藍色,毫無疑問的,那個站在吉斯提斯身上的,是科裡亞。
背對著眾人的科裡亞,一頭過肩的藍色長髮如咆哮的河流般舞動著,墜落時四散的虹色魔力飛快的聚集在他的身邊,將少年裹在一片模糊中。
好像過了很久,科裡亞輕聲的說:
「我回來了。」
--笨蛋,突然丟下我到底是要幹什麼啊!
--就一句「我回來了」?你是傻瓜還是你當我是傻瓜啊!
--怎麼來的這麼遲!要是再晚來幾分鐘,就只能給我們收屍了!
--到底在幹什麼!緣石也突然裂開了,這個很珍貴的!
--真是的……不要……讓我替你擔心啊……
「……歡迎回來。」
心裡一瞬間閃過無數的想法,最後依芙蕾雅伴隨著劃過臉頰的淚水說出口的,只有這簡單的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