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勢似乎漸漸有些小了。
除去羅傑之外，與他同車的救世小分隊裡其他成員基本都被週遭逐漸顯現出來的東西吸引住了了視線。
說是週遭其實並不準確，因為起碼從眾人坐車前來的方向上還是很空蕩的，只有對面歡迎團隊的背後才顯得鱗次櫛比。
沒錯，「天啟」地圖上標注著的流程盡頭，單獨拿出來只是一座並不起眼的小型車站，即使在羅傑的初始位面也是在二三線城市郊區隨處可見那種，但矗立在這車站背後的，卻是一座保存得相當完好的鋼筋混凝土城市——這座城市，與羅傑剛剛被投放過來時短暫停留過的那個貌似還真沒多少差別。
（於是某人現在知道了，為什麼在地表起碼七級以上強風日夜不停吹拂之下，為何那些「現代化遺跡」依舊堅挺的理由。大概都是被地球人裡最聰明的那堆拿來當試驗場了罷。）
與羅傑不同，包括月球中二們在內，整個土著救世者團隊的少年少女們原本都活在逼仄的地下，第一次面對著那些起碼幾十上百米的龐大建築群落，一個個沒有直接目瞪口呆失去行動力就已經很不錯了。
這，大概也就是到目前為止的整個會面過程中，憨厚者這邊只有一個「領頭人」在說話的原因吧？
否則的話，即使站在這裡的所有人全都是被天啟關照過，並且早早進行了職責職位劃分的「耳語者」，他們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真正把三股小勢力整合成一個對外團結言行一致的「集合」不是？
話說回來，對方既然特意選擇了這個見面地點，同時很有可能借助某種未知力量故意展示出原本理應被風沙遮蔽的城市遺跡全景，自然也是因為存著「利用這乍然丟出的，龐大繁複到令人難以在短時間內消化」的設定，來換取相當長時間內的主動話語權。
反觀憨厚組這邊，依舊拋開論外的羅傑不算，即使是相對最為見多識廣的月球三人組依舊沒有站在如此近的位置欣賞舊時代都市遺跡——他們雖然都是從月球降下的，但城市上空的風力依然很高，不管是自動駕駛還是某些勢力暗中引導，武裝少年們都是只能直接降落到各地下基地的上方，同時相對遠離各個大型城市舊址——於是此刻還能侃侃而談的，當然只有對面那些科技工作者了。
「……其實我們也很清楚，凡是敢於前來這裡的諸位，其實都不可能會被區區腦內幻聽所左右自己的意志。直接點說的話，就是此刻駕臨的各位都是在長期單調重複生活中察覺到了怪異，同時也無法繼續忍受那種受控機械生活的同胞。」
對面開口的依然是站在他們小組最前方的眼鏡少年，由於髮型和制服都相對統一的關係，從外貌角度大概也只能以粗略人種特徵來進行辨別。反正羅傑對面的四個人均是黑髮黃膚，頗為標準的東亞人種。
（另外一組遇到的也有三個亞洲人，剩下那個是白色人種。不需要dg轉達，羅傑自己留在那邊的觀測分身早就鎖定了這個細節。）
人種細節本身其實說明不了什麼問題，羅傑這個早就經歷了諸多進化甚至非人位面的傢伙也並沒有什麼種族歧視的心態，他只是在單純計算衡量這方面體現出來的位面惡意而已。
舉個例子來說，beta位面雖然他和陳弈一開始就降臨在了和國，但那個世界理論上是米國在利用自己龐大政經實力與優厚地理位置操縱引導的，所謂和國之類只不過依舊是可憐的應聲蟲而已。top位面則有些相反……但總之或許是同化位面的原因，至少到目前為止羅傑覺得這個位面對他並沒有太大的排斥，這確實是件好事來的。
所以，對面的科學少年雖然明顯演講得有些抓不住重點，羅傑這邊也懶得得以局外明眼人的身份去打斷，甚至搗亂什麼的。反正等到救世者團隊發現單純靠遠望根本沒有意義，只有近距離接觸或許才能體驗到對面那座龐大城市的時候，這種效率頗低重點全無的開場白肯定就被迫結束了。
然後那位眼鏡少年其實一直沒有停嘴，「大家的時間都很緊張，所以我們很快就會直奔主題，給諸位介紹獲取救世武裝的詳細內容。不過在這之前……」
他在這裡停頓了一下，而憨厚組這邊此時已經差不多從被鋼筋混凝土森林帶來的震撼中甦醒過來了，紛紛將自己的目光也一併集中到了眼鏡少年身上。
「……我們或許應該先要明確的一個大前提是，既然大家都是救世者，那麼需要被我們所拯救的世界，又究竟是什麼呢？」
不得不說，這才是整個主題介紹中真正的乾貨。
不僅僅是路達和月球少年們，甚至遠離這裡的另外一處接頭場地上，就連湯米和帕薩福都對這個話題產生了興趣。
因為這個高智商說的並沒有錯，既然要充當救世主的角色，那麼總得有些東西要冒出來被拯救吧？在這之前其實地球上生活著的少男少女們並不覺得自己的處境有多悲慘。月球中二們比他們強一些，即使沒有天啟的提醒估計也能自覺判斷出，眼前這個各種機器人，自動化設備充斥的基地生態圈是絕對不正常的。
但是，也就僅此而已了。
或許有人偶爾會產生「這裡似乎並不是我們真正的家」之類念頭，但畢竟之前的環境太過封閉，就算想要玩對比也找不到參照物不是？
現在好了，對面那個龐大的人工建築物群，大概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描述，就都能看得出那才是在「自然」條件下，人類純粹憑借自己的力量與智慧修建出的棲身之處。地下基地什麼的雖然安全，可人類畢竟不是鼴豬和犰狳，那種大概歷經千萬年根植於本能之中的習慣不是那麼容易更改的。
不過比起這些，其實還有一個更為明顯的事實，那就是對面這個看也知道起碼能容納千萬人的鋼鐵都市，此刻根本只是個空殼而已。即使把基哈與古阿姆所有人員都帶來，加上月球基地的少年們一併填進去，恐怕依舊無法維持它的正常運轉。
（沒錯，這一點當初羅傑早就從dg對地表的隱秘掃瞄搜索中分析出來了，像這種能夠殘存至今沒有被玩壞的城市，本來就是等效於千萬人口級的大都市。）
那麼，原本在這裡的人，都去了哪裡呢？
「就像大家看到的這樣，我們原本居住著的這個星球，或者說這片遼闊的大地上，曾經遍佈著數十億人類同胞。」
眼鏡少年雖然刻意在「人類」這個詞上停頓了一下，但估計不會有人把這句話理解成「這個星球上還有更多的異類」等等，雖然那句話其實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無疑也是正確的。
「……但是，在數百年前的某一天，無數機器武裝從天而降，以絕對的優勢佔領了這顆名為地球的行星。而我們的先輩們則在此起彼伏的抗爭之中，頻頻獻出了自己的寶貴生命。」
如果換一個場景，那位聰明少年的演講絕對起不了什麼煽動效果，老實說這種洗腦套路真心跟大劍位面的組織水準差不多。但既然來到這裡的就是這團隊原本就是精英，那麼傾聽者們當然能夠主動尋找出隱藏著的畫外音，從而自行勾勒出那場充滿絕望的戰爭全貌。
……
「那個，我覺得這種臆測xing推論還是太勉強了一點，以基哈和古阿姆那種單純的培養環境，如果只是神經反應也就算了，明顯單調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人哪裡來的素材腦補？」羅傑主意識此刻已經回到了路達那邊，所以他對周圍，好罷兩邊都是一堆失魂落魄傢伙的場景感到相當不爽。
dg並沒有直接對他進行說服工作，或者來點例行的抬槓之類，而是直接從好幾個讀心分身那邊調來精神探測還原畫面，同時還附帶了電子類分身的統計數據，「那只不過是你自行屏蔽了若干信號而已。實際上從偏振系統逐漸失效的同時，你就應該發現，你的那些高智商同胞們早就在用特殊『電波』來下達洗腦暗示了。」
「你的意思是說，現在兩個小分隊都已經被人家直接在腦子裡放電影了？」
「不然你以為憑啥對面一直有三個人戳在那裡？負責開口演說的只是基礎誘因或者轉移視線的道具罷了，被他藏在背後的那些才是直接開動相關設備的關鍵人物。」
這套把戲雖然拆穿起來很容易，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搞清楚對方真正意圖的羅傑並不打算，也沒啥好辦法去干涉對方，或者消除掉那些並不明顯的暗示洗腦之類。而且話說回來，其實他也挺想看一下這個位面的地球悲慘往事的。
並非幸災樂禍，只是出於知己知彼考慮，他需要從對面難得放出的資料中分析一下反螺旋族的一線基層戰力水準。
好罷，雖然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如果直接拿來當參照物一定錯的離譜罷，但也總比什麼都沒有純靠腦補強不是？
所以在下一刻，羅傑也刻意放鬆了自己在精神層面上的防禦設置，於是對面播放出來的人類反抗史也就爭先恐後地湧入了他的腦海。
「我說，你不覺得這些傢伙有些太急功近利了麼？洗腦這個把戲雖然在很多時候都有效，但這麼填鴨式的，完全沒注意接收者腦容量和精神堅韌度的灌輸跟直接污染有什麼區別？」
「你忘記了這些能夠接收到天啟的小傢伙們，本身就已經經歷過基礎篩選了吧。」
「如果他們聽不到那個狗屁天啟，也就意味著能力不足以承受這些，所以也就從一開始便不會被選中？」
「這些就算我不提醒你，你也早就應該想到的。」
好罷，dg的解釋相當合理，某人只能繼續回神去補地球螺旋族抗爭史了。
其實羅傑並不是完全服氣，因為剛才那個解釋明顯只是基於理論上標準狀態的，月球少年，礦工少年和後勤少女們的接受度壓根不可能完全一致，而這洗腦的灌輸手法明顯稚嫩得要死，仔細想想對面這些未來叛徒本來也是幾個小屁孩，哪可能像dg形容的那麼完美無缺。
不過幸好對方也明顯有預先計算過這一點，眼鏡少年的介紹其實一直都沒有過分長篇大論。在他停嘴的間隙，對救世主團隊的精神暗示灌輸也是同步停止的，然後地球反抗運動的宣傳片篇幅也不長。
羅傑只不過是身臨其境地聽了一段，對面就終止了這場憶苦思甜。
「總之，由於那些未知的敵人實在太過強大。就像大家現在看到的這樣，我們的先輩們甚至還沒有撐到城市本身遭受戰爭衝擊，對方便已經獲得了最終勝利。」
短髮少年的右手配合著自己的台詞向後一揮，然後又輕描淡寫地指回到了救世團隊的身上。
「然後，有人就被帶去了月球，有人再被細分後帶到了地下。更多的人，從地球徹底陷落的那一剎那，便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一回，就連月球中二們的臉上也流露出了明顯難以置信的驚愕之色。
大概是因為他們從小接受的就是武力方面的教育吧，眼鏡少年的收斂式陳述會讓路達或者帕薩福她們短時間內反應不過來，畢竟長期從事採礦種菜養豬等生產活動的他們不太能直觀理解「大規模屠殺」這個概念，以及在那背後充斥著的血腥。
……
當然，相對這些武裝少年們更加能夠直接推測出事情真相的羅傑臉上也不怎麼好看，只不過由於他之前相對於同伴反應較為平淡，現在即使超出一些，總體上歸為平均不怎麼出眾了。
dg那邊的綜合分析解說恰到好處地響起：「你猜測的沒錯，那些被俘虜的地球人並不是在第一時間被直接清理掉，而是被反螺旋族直接定義成了分析耗材。」
「呵呵，螺旋族這個定義太廣泛了，地球人之類也是一樣。從現在地球的狀況就可以倒推出來，在反螺旋族的眼中，地球人類擅長的似乎只有採掘和戰鬥兩種工作。不知道在宇宙其他角落的螺旋族有沒有更特殊一些的。」羅傑的聲線很平靜，一看就是裝出來的，不過這種時候dg是不會去拆穿他的。
「其實你只要再多動一下腦子就能自己推斷出來，其他螺旋族的天賦，或者說智慧結晶你早已經接觸過了。」
「你說的肯定不是無顏，那麼……好罷，是我先入為主了，從剛才的反抗戰爭片段裡，的確沒有巨大人形機體的身影，那麼月球上的那些中二少年們長期學習操控載具，就是其他螺旋族的贈品嘍？怪不得從性能上與我原本推測的顏面type數據有那麼大的差距。」
「原著tv版裡雖然沒有，但包括劇場版在內的其他衍生作品裡明明有提到過，最開始落在螺旋王眼前的就已經是一台裸眼類機體了。雖然所謂的原著情節在輪迴位面裡不怎麼靠得住，但你總不會真以為所有大大小小的顏面都是你自己親自發明的吧？」
「你說的對，不過我倒真沒有那麼自大。而且機體設計這方面，按例都由你來決定就好了，沒有位面原生形態的干擾，從我們的角度講不是好事麼？」
……
在輪迴者組合已經分心去進行綜合總結的時候，眼鏡少年的全套洗腦工作大概迎來了真正的尾聲——
「總之，地球上的先輩們甚至連敵人的真面目都沒有見到，就已經被驅趕出了自己的家園。在幾百年後的現在，我們的絕大部分同胞甚至連這段歷史本身都已經徹底遺忘，或者說從來沒有接觸的機會。」
這一次的停頓有些長，大概是救世者團隊這邊想要消化這些驚人信息的心力耗費也越來越大的緣故。眼鏡少年緩緩地將自己的身體背轉過去，直面車站外的古舊都市。
而他的三名同伴則早早便一言不發地率先起行，依次從車站某個並不起眼的雙扇大門之中走了出去，然後有幾個眼尖的地球少年才突然注意到，這兩扇大門是坐落在間距並不算窄的一道金屬欄杆之中的。這也就是說那道欄杆本身應該起不到什麼遮擋視線的作用。但偏偏那三個人不緊不慢地出門之後，便彷彿消失在了大家的視線中一般……
「是的，這就是大家今天所需要做的最後一道選擇題。」眼鏡少年的聲音再度不緊不慢地響起。「現在你們還有回頭的機會。」
「但如果真的選擇跟我們一起主動前行的話，很可能以後就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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