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后看完奏疏,什麼也沒說。小天子問她的意見,她回答說,這是外朝的事,與後宮無關,我是一個婦人,不懂朝政的事,就不亂說了。你如果不能決斷,就去找三公九卿商量,我相信他們能給你更好的建議。
小天子明白了,宋太后說不問,其實就是支持劉修的新政,因為削弱內朝的權利,重樹外朝三公的權威,就是劉修推行的新政的內容之一。
「我覺得沒什麼好猶豫的,楚王世子所請都是有舊制可依的,即使是新政的這部分,也不是今天才提出來的,給縣級官吏增俸,早就有先例,只是國家府庫空虛,一時未能進行罷了。」小天子將奏疏收了起來,平靜從容:「只是這樣一來,又要運用更多的財賦,著實難辦。好在楚王之前已經開創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制度,我準備依照之前的例子,再向他們舉貸一些。當然了,如果司徒府能夠從各州郡收到更多的財賦,也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宋太后看著小天子,微微點了點頭:「陛下這幾日來進步喜人,頗有君王氣度,看來去年跟著楚世子征戰一年,還是有成績的。風雪,你說是不是?」
風雪低著頭,一直沒說話,宋太后突然問她,她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忙不迭的點點頭。「太后所言甚是。」
「只可惜,楚世子要服喪守孝,以後又不能再領兵征伐。那樣的好機會再也沒有了。」宋太后不緊不慢的說道:「陛下要想再有進益,只能效孝靈皇帝之例,多寫些書信請教。到時候只希望楚世子不要推辭才好。」
風雪這才明白過來,連忙說道:「請太后和陛下放心,臣妾相信拙夫必當竭忠以誠。」
「那就再好不過了。」宋太后歎了一口氣:「楚王有經商之才,楚世子有用兵之能,都是國之良材。奈何天不佑善人,楚王棄世,楚世子礙於舊制。不能再領兵征伐,天下卻尚未平定,只能寄希望於後來人了。」
風雪唯唯喏喏。對宋太后這番充滿了題外意的話不知道如何應付。小天子冷眼旁觀,心中大定,看來不管怎麼說,宋太后還是不肯放棄宋家的權利的,只要他不排斥劉和,宋太后就會堅定的站在他這一邊,因為只有保住他,才能保住宋家的錦繡前程。
小天子又坐了片刻,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閒話,起身離開。去找司徒盧植等人商量如何處理劉修這封奏疏提出的幾個問題。
盧植最近的日子很難熬。他雖然和劉元起不相來往已經有好久了,可劉元起的突然身亡,還是讓他感受到了凜厲的寒意。他相信,對於劉元起的死,小天子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誰說身手高明的就一定不會遭暗算?無數叱吒風雲的英雄死於宵小之手,更何況小天子也不是尋常之輩,他從小練武,身手不比普通的郎官差。
從劉元起的死,盧植感受到了小天子的殘忍,不禁為自己之前對小天子的嚴厲管教有些後怕。如果僅僅因為楚王府對他的壓力就能不顧一切的殺死劉元起。那他這麼一個只有先帝遺詔護身的顧命大臣又算什麼?歷來嚴厲的帝師都沒有好下場,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盧植第一次萌生了退意。三個兒子,盧慎已經因為朝廷而死於非命,他不想再死一個,為了這樣的皇帝賣命,不值得。
接到小天子的召見,盧植難得的沉默了,他默默的聽著,什麼意見也不發表,手一直捏著袖子裡準備好的致仕奏疏,就等著天子一說完,他就送上去,請求乞骸骨,回家養老。沒想到還沒等他拿出來,太尉段熲先掏出致仕疏,要求退休,理由是征戰多年,身心疲憊,想回家養老。沒等盧植反應過來,司空唐珍也跟上了,理由相對要直接多了,他的從女唐英子失蹤多年後,突然重新出現在劉修身邊,為了避嫌,他決定致仕。
不僅盧植很詫異,就連小天子都很意外,他沉下了臉,目光在三公臉上掃來掃去,最後看著盧植:「盧公,你袖子裡也藏著同樣的奏疏吧?不要藏了,拿出來吧。」
盧植很尷尬,只好把已經捏得被手汗浸濕的奏疏拿了出來。
小天子接了過來,將三份奏疏並排攤在案上,輕笑了一聲:「三位果然是共事多年,非常默契,就連措詞都差不多。」他輕輕的拍了拍:「你們不要解釋,你們心裡想什麼,朕也很清楚,朕知道,朕不管說什麼,都留不住你們的。這樣吧,朕把三位的奏疏全部轉呈給楚世子,他如果贊成三位致仕,朕立刻同意,如果他不贊成,那就請三位再容忍朕的愚笨,再幫朕幾年,如何?」
盧植等人汗如雨下,小天子這些話可太誅心了。
「既然三位沒意見,那朕就不為難三位了。盧公,你眼下還是司徒,給縣級官吏增俸的事,還是你來處理吧。段公,你既然還是太尉,對冀州的戰事,以及并州的戰事,你也不能推得一乾二淨,負起你的責任來。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朕相信這些道理不用朕再和你們多說。至於你,唐公,各州郡送來的奏疏中,都有要求修整馳道的條目,你這個司空是不是也該用點心思,而不是整天想著避嫌?另外,西北有事,長安至九原的直道繁忙,你是不是也該關心一下?」
段熲等人連連叩頭。
小天子站起身來,看了拜倒在面前的三公一眼,揚長而去。一回到後殿,他就沉下了臉,仰起頭,看著青黑色的屋頂,連聲冷笑。盧植等人請辭,理由大同小異,但那都是托辭,其實理由只有一個,他們都認為楚王劉元起的死是他下的手,生怕也重蹈覆轍,死於非命。
哼哼,你們想退?可以啊,我正好想把你們全部趕走呢,可是現在不行,要趕你們走,我也要讓他趕你們走。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麼想的,還能出什麼樣的招術。
……
天子的詔書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了江陵。即日起,劉修嗣楚王爵,以南郡為楚國,以原驃騎將軍長史傅燮為楚相。劉修所請的私事,一概照準,風雪即日出宮,和劉淵一起回到了楚王府,屆時陪同楚王妃唐氏起程趕往江陵。楚王劉元起忠心勤勉,為國肱股,不幸英年早逝,謚曰惠。依舊例,由太常治喪,將匠大將治陵,北軍將士送葬,各式明器一應俱全,由宮中調撥。劉修所請的公事,正在由司徒府進行研究,而三公請辭的奏疏,也被原封不動的送給了劉修。
天子還附了一封言辭懇切的親筆信。
楚王精忠為國,意外身亡,是國家的重大損失,也是朕的重大損失。不過斯人已逝,我們只能展望將來。楚世子接任楚王之後,雖說不能再帶兵理政,可是朕希望楚世子一如既往的教導朕,幫助朕出謀劃策,正如楚王在世的時候做的那樣,為各位藩王起一個模範作用。為表示對逝世楚王的敬意,朕詔令各藩王及重臣至江陵會喪,並將親臨江陵,祭奠楚王,為他的死掬一把清淚。
劉修不屑一顧,虞翻卻翻來覆去的看了好一會,劍眉緊鎖,長歎一聲:「世子,你一向重道而輕術,可是現在看來,這《韓非子》也不是等閒之輩,難怪有人說法也是脫胎於黃老,只是更加實用。你看天子這些舉措,深得黃老之妙啊。」
劉修沉思良久,也覺得很撓頭,特別是對盧植等人的辭呈怎麼處理,是一個很有講究的事。盧植他們辭職,這可以有很多種想法,但是最容易讓人聯想到的就是避嫌,為劉元起鳴不平。小天子不置可否,把這些交到他的手裡,由他來做決定,看起來是對他的莫大倚重,實際上卻是把一個燙手的山芋放在了他的手裡。他要是贊成盧植等人辭職,那小天子樂見其成,馬上就會安排自己的人頂上,如果他不贊成,那天下人都會說,這是他劉修培植自己的勢力,要通過這三個人來遙控洛陽的朝政,而盧植等人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太極耍得好啊。
劉修品咂了片刻,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仲翔,我覺得這事好像有點不對勁,這樣的做法,不符合他的個性,莫非有高人在暗中指點他?」
虞翻不免有些詫異,他對小天子並不太熟悉,劉修的看法對不對,他無從判斷。可是他知道劉修看人很準,他看著天子從小長大,去年又和天子在一起呆了半年多,相信他對天子的看法是有一定的把握的。
「世子以為會是什麼樣的高人?」
「我也說不清,只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劉修瞇了瞇眼睛,沉思半晌:「而且我覺得,這高人應該就在他身邊,可是我沒聽說他身邊有什麼新面孔啊。」
虞翻撫著鬍鬚想了片刻:「世子,會不會是你太敏感了,也許這只是他自修的結果。他年紀雖小,可是悟性頗高,自習韓非子的成績有目共睹。法本出乎道,他手上也有世子手注的老子五千言,也許是有所得呢。」
劉修沉吟半響,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不過,還是要搞清楚才行,不能僅靠猜測。讀書自悟,和有高人指點,畢竟還是有不小的區別的。」
虞翻笑了起來:「看來不僅是世子在變,我們的對手也在變啊。正所謂不易之易。」(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