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郡,濮陽,黃河南岸。
上下近十里的寬闊河面上,幾十道浮橋橫跨大河,無數的將士拿著武器,牽著戰馬,推著沉重的輜重車,正在渡橋。隊伍雖然井然有序,但人數太多,人喊馬嘶,混成一片,旌旗招展,傳令兵交錯飛馳,還是讓人有些頭暈眼花。
袁紹立馬於河岸邊的高坡之上,心潮澎湃。為了這一刻,他已經準備了很久,劉修還在平輿城下望城興歎,曹操還在老家「養病」只剩下皇甫嵩帶著一萬大軍守在黎陽,在他的威逼之下,皇甫嵩只能困守孤城,不敢有任何舉動,眼睜睜的看著渡過黃河,殺入兗州。
過了黃河,他離平輿就只有八百里,等劉修收到消息,他應該已經進入陳留郡,離平輿最多兩三百里,離家鄉汝南已經不遠。
離家這麼多年,終於又一次踏上了故鄉的土地。如果能在家鄉人面前打敗劉修,那將是何等的榮耀?
袁紹為此做出了周密的安排,他已經派人去見曹操,不管曹操是否接受他的邀請,與他一起攻擊劉修,只要曹操暫時按兵不動,他的目的就達到了。他有八萬大軍,騎兵也達到了驚人的三萬人,這是漢軍中從來沒有過的比例,即使是面對以騎兵橫掃北疆草原的劉修,他也有足夠的優勢。
劉修再能打,在絕對的兵力優勢面前,難道他還能撒豆成兵不成?一想到劉修軍中的那些道士,袁紹就想笑,這些裝神弄鬼的把戲騙騙那些愚昧的庶民還行,怎麼能騙過他這樣見多識廣的世家子弟。
除了玄陽子那次。
「將軍。」田豐在幾個隨從的護衛下,縱馬而來。在袁紹馬前數步,他勒住了戰馬,卻沒有下馬,坐在馬上大聲說道:「將軍,豐有一愚見。務必請將軍採納。」
袁紹眉頭輕輕一蹙,對田豐的態度非常不滿,你這是建議啊,還是命令?他輕咳了一聲:「元皓有什麼話就請直言。」
田豐大聲道:「將軍。我們應該派一些守住這些浮橋,最好能攻克濮陽。」
「攻濮陽?」袁紹搖了搖頭:「元皓,我們這次冒險過河,只能速戰速決,在劉修做好準備之前擊敗他。攻打濮陽,只會拖延時日,讓劉修有充足的時間準備。恐怕不太合適吧。」
田豐連連搖頭:「將軍,未算勝,先算敗。將軍率主力與劉修決戰,萬一不勝,必然還要退回河北。到了那時候,浮橋就是將軍的唯一生路,豈能不保?再者,攻克濮陽。就算決戰不勝,我們也可以據城而守,在兗州立住腳。擇機再戰,不至於一敗塗地啊。」
袁紹聽得心頭邪火直冒,心道我這剛過河,你就又是不勝,又是一敗塗地,你是故意傷我士氣嗎?難道我就肯定不是劉修的對手
,既然如此,那我還過河幹什麼,當初決定行動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袁紹沉下了臉。咬緊了嘴唇,一言不發。
郭圖感受到了袁紹的怒氣,微微一笑:「元皓,將軍提八萬虎狼之師,來攻打頓兵於堅城之下的劉修,文有元皓。武有正南,正是一戰而勝、追亡逐北之時,元皓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莫非是離開了冀州,元皓就沒了底氣?」
田豐大怒,瞪圓了雙眼,大聲喝道:「郭圖,你胡說些什麼,不管是冀州人還是汝穎人,既然都在主公帳下效命,又何必分彼此,你這是挑撥冀州人和汝穎人不合嗎?」
郭圖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我只是擔心元皓有這個想法罷了,既然元皓沒有,那是再好不過。」他知道和田豐吵架沒有意義,就算田豐吵贏了又如何,關鍵還得看袁紹怎麼想。田豐越是強勢,他在袁紹的心裡越是受到排斥,可歎田豐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卻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還有什麼臉面自稱智者。
田豐見郭圖避而不戰,也不屑與他爭論,繼續大聲對袁紹說攻打濮陽的理由。袁紹心中惱怒不已,卻又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斥責他,只覺得田豐像一隻蒼蠅一樣嗡嗡的叫得讓人心煩意亂,便擺擺手,打斷了田豐的話:「元皓,你說得很有道理,我給你五千人,你能拿下濮陽,保住浮橋嗎?你也知道的,劉修部下精悍,我必須保證有足夠的兵力優勢才行。」
田豐一驚,五千人拿下濮陽?開什麼玩笑,濮陽可是東郡的郡治,又是交戰的前線,早就習慣了打仗,可不是普通的縣城可比。如果不是袁紹的大軍一眼看不到頭,只怕濮陽城裡的人現在就衝出來要他們的命了。再說了,我是軍謀,可以提供建議,卻不是要領兵,你把這個任務交給我也不合適啊。他剛想再解釋一下,一看到袁紹那不耐煩的眼神和郭圖輕蔑的表情,他又閉上了嘴巴。他明白袁紹這個命令不是一時衝動,而是嫌他煩了,要藉著這個機會讓他留在這裡,不再隨大軍前進。
田豐忽然間心灰意冷。唉,算了,拿不下濮陽,至少也能保住浮橋。
……
中平四年七月下,袁紹悍然渡過黃河,殺入兗州境內。衛將軍曹操按兵不動,任憑袁紹長驅直入。沿途諸縣見袁紹勢大,分析了一下雙方的實力對比後,望風歸降。袁紹為了搶時間,根本不去佔領那些縣城,只是對來降的縣令們鼓勵了一番,許以高官厚祿,令他們還回各城駐守,便率領大軍狂飆直進,一路殺奔汝南。
正在圍攻平輿城的劉修聞訊,一面以天子詔書的名義下令曹操率軍迎敵,一面從平輿城下解圍,親率四萬步騎迎戰。曹操不予理睬,繼續按兵不動,眼睜睜的看著袁紹穿過東郡,進入陳留郡內。
一時間,東郡、陳留和陳郡風聲鶴唳,人心惶惶。打了這麼多年仗,陳留一直控制在曹操的手裡,袁家最佔上風的時候也沒能進入陳留,陳留人在心理上還是認同朝廷的,一直把袁家當成叛逆,就算有接觸,也是悄悄的私下進行,突然之間,袁紹的大軍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陳留大地上,戴著頭巾的漢人,髡頭的胡人,一眼看不到頭,踩踏起的煙塵像幾道長龍,遮蔽了天空,讓陳留人的心頭霧沉沉的,看不到未來。有實力的據塢而守,沒實力的望風而逃,投降的也不在少數。
一路走來,雖然沒有看到百姓簞食壺漿的迎接他,卻也沒受到什麼阻力,這讓袁紹心情非常舒暢。這說明什麼?說明朝廷已經不得人心,只要打敗了劉修,回頭再收服了曹操,這天下就唾手可得。
這一日,袁紹的前鋒大將顏良到達陳國扶樂縣。扶樂縣西側是沙水,南側是過水,扼守兩條水道。顏良得到斥候回報,扶樂縣令李俊是汝南人,原本是劉修身邊的一個親衛,後來立功做了扶樂縣令。聽說袁紹的大軍前來,他已經將大部分的百姓收入城中,剩下的人也送過了過水,做好了和袁紹決一死戰的準備。
顏良不屑一顧。他的目的不是攻城,他對扶樂縣也沒什麼興趣。當然了,如果這個李俊敢出來找死,他也不會讓他活著回去。
「劉修在哪裡?」
「目前還不清楚,不過沙水西側已經出現了他的斥候,應該離這兒不遠了。」
顏良有些猶豫不決。他一面派出斥候再探,一面派人急報袁紹,雙方大軍即將接觸,第一戰的勝負關係到雙方的士氣,不可輕舉妄動。他只帶了一萬大軍,如果遇到劉修的主力,他沒有什麼取勝的機會。
可是他的消息剛剛送出去,斥候的消息又送來了,劉修的前鋒大將麴義只帶了五千人,正在沙水上搭浮橋,看那樣子他還沒發現了顏良的人馬,正準備進入扶樂城。
顏良大喜,隨即做出了自己的決定,既然對方只有五千人,那就必須吃掉他,如果讓他進入扶樂城,麻煩會更大。
一聲令下,將士們頓時興奮起來。這一路走得太順利了,順利得讓人有些想像不到,早知道兗州人這麼不能打,早就該來了。趕了幾天路,終於碰到敵人,而且人數只有自已的一半,這個功勞等於是白給啊。
從顏良開始,幾乎所有人都兩眼放光,似乎這個首戰之功已經攥在了手心裡。
將士們握緊了手中的武器,放開了腳步奔跑,斥候騎著馬,像箭一般來回傳遞著最新的消息。顏良興奮不已,帶著親衛騎奔在最前面。
「將軍,敵軍已經搭好了浮橋,正在渡河。」
「將軍,敵軍斥候發現了我軍的蹤跡。」
「將軍,對方正在撤退。」
顏良大叫一聲:「浮橋怎麼樣?」
「他們正在拆,不過搭得太堅固,拆的速度不夠快。」
顏良大喜,從馬背上站了起來,舉矛大呼:「親衛騎,隨我來,搶佔浮橋。」
「喏!」五百騎士轟然應喏,猛踹馬腹,戰馬突然加速衝出了隊伍,捲起一陣狂飆,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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