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承彥抱著一堆圖紙走了進來,將圖紙往案上一放,帶著三分得意的說道:「將軍,海船的圖紙我已經畫好了,製作船模的事就交給船廠裡的助手,我準備回荊州一趟。」
劉修抬起頭,驚訝的看著那一堆圖紙:「你以前畫過圖?」
「沒有。」黃承彥搖搖頭,很輕鬆的拍了拍手:「不過這也不難啊,我看他們畫了一個時辰就會了。」
劉修手中的筆差點滑下來,他連忙將筆放手:「你只看了一個時辰?」
「準確的說,不到一個時辰。」黃承彥撫著鬍鬚,傲然笑道。
牛人!劉修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傢伙有傲氣的資本,怪不得看不上劉表。船廠裡的船師工匠們學習時最大的麻煩就是給圖,他們能畫出立體圖,但是對各種透視的法則很不習慣,往往訓練了幾個月之後,還經常出現透視不對的情況,不該露出來的露出來了,該露出來的卻不見了。這黃承彥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全搞明白了,不是牛人是什麼。
劉修起身攤開黃承彥帶來的圖紙,大為讚歎,這傢伙不僅學得快,畫的圖也漂亮,和那些畫了好幾年圖的老手比也不差。圖面整齊,佈局合理,標注得也非常清晰,字跡工整而又不拘謹,一看就讓人賞心悅目。
「這些尺寸是怎麼定的?」
「根據試驗結果定的。」黃承彥輕描淡寫的說道:「我和他們一起做了三天實驗,基本得出了這些尺寸。他們最多只要做一些細節的修改,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劉修瞟了黃承彥一眼。他從黃承彥的語氣中聽出了掩飾得很好的輕蔑。這種輕蔑不僅是對益州船廠的船師們的輕蔑,還有對他劉修的。他放下了圖紙,輕輕的拍了拍,起身從後面的書架上拿下一本書遞到黃承彥的手裡。
「這本書你帶在身邊,有空可以看看。」劉修隨手將那堆圖紙捲起來:「這些圖紙我會安排人先試制,不過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我估計會有較大的改動。」
「較大的改動?」黃承彥嘴一撇,看了劉修一眼,無聲的笑笑。又看看手裡的書:「《物理》?」
「對,這是蔡伯喈先生收集古今圖籍彙編而成的一部書中的一部分,其中有一部分是我做的注。用來給孩子啟蒙用的。你帶在路上當個消遣吧。」
一聽是孩子啟蒙用的,黃承彥更不當回事了,隨手掖在袖子裡,又和劉修說了些荊州的情況,這才起身告辭。
黃承彥出了門,直奔碼頭,很快找到一艘東下江陵的商船,船老大見黃承彥一副書生模樣,非常歡迎,把他請到主艙旁邊的船艙裡住。黃承彥是以私人身份來的。沒有官府派的專船,能有這樣的待遇,他非常滿意,很快就和船老大聊上了。
「先生,你看我這船如何?」船老大炫耀的跺了跺腳。「這是我們益州船廠新出的商船。益州船廠在趕造戰船,商船可不容易買得到。」
「不錯,這船又穩,載的貨又多,的確是一條好船。來回一趟,能賺不少錢吧?」
「哈哈哈……賺什麼錢啊。就是混一點飯錢,一家老小衣食無憂罷了。」
「這麼大的船,過三峽的時候可不容易。」黃承彥打量著這艘新船,暗自讚了一聲,雖然他不怎麼把益州船廠的船師們放在眼裡,可是這艘船的確比常見的船更好。他突然發現一個問題,好像益州船廠的戰船長寬比例都有有定數的,商船有商船的比例,戰船有戰船的比例,不同的戰船比例也不同,但是只要是同類的船,那比例幾乎都是固定的。
難道這也是經過測算的?黃承彥心頭升起一陣疑雲,他不動聲色的問了一句,船老大一聽,打開了話匣子。
「那當然,這是我們那些大船師們經過仔細推敲得出的結論,說是借鑒了魚的體型,長幾丈幾寸,寬幾丈幾寸,深幾丈幾尺,都是精挑細選的。這裝貨的船要的是穩,所以要寬一些,可是逆流而上的時候,太寬的船又駛不快,所以船的前面要尖一些,後面要寬一些,這些都是訣竅,一般人可看不明白的……」
船老大喝了一口濁酒,用袖子抹抹嘴,又得意的笑道:「不瞞先生說,我這船,平時看不出來,可是到了逆水的時候,那才見真本事,你剛才說過三峽不易。不易的確是不易,三峽水急灘險,一不小心撞上暗礁,那可就大麻煩了。不過我這船就是在三峽逆水行船,也要比別的船快上三分,有什麼危險,也容易調整,這裡面有個什麼……什麼物理的,我就說不清了,要那些識文斷字的學堂先生才能明白。」
「學堂先生?物理?」黃承彥忽然想起劉修給他消遣的那本《物理》,心頭一動,又和船老大扯了兩句,回到自己的艙中,從行囊中取出那本書,翻開先掃了一遍前面的目錄,有些不明所以,這些詞好像都沒聽過。他隨手打開第一頁,標題是《
墨經
小孔成像光學原理分析》。
「墨經?」黃承彥立刻來了精神,聚精會神的讀了起來。
這本書並不厚,而且有很多圖,所以真正的文字並不多,但是黃承彥作為一個在技術上有相當造詣的高手卻立刻看出了這本薄薄的書中蘊含的道理,有很多現象他都知道,其中的道理他也思索過,不過卻遠遠沒有這本書上講得這麼透徹。比如那個小孔成像的原理,他也曾經考慮過,基本有了一個光是前線直進的道理,但是對小孔後面的光環一直沒搞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而這本書上,在小孔成像後面立刻講了光的衍射現象。一下子讓他茅塞頓開。
光是直線前進,又能像水波一樣擴展,而區別就在於小孔的大小,當小孔直徑小到一定程度,直線前進的光就會變成波?
黃承彥既有些明白,又有些迷糊,更加用心的看書。這本書上有兩種注。一個是蔡邕所注,主要是對文字進行訓詁,解釋字意。一個是劉修所注,是對各種現象的原理闡述。黃承彥直接跳過了蔡邕的注,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劉修所注的原理上。
這一看。就是大半天,等他粗略搞明白了衍射現象,還沉迷於所謂的波粒二相性的時候,船老大笑瞇瞇的站在門口,熱情的邀請他一起用晚餐,見黃承彥在看書,船老大笑了起來:「先生真是用功,莫非是來成都學堂求學的?」
「我啊,哈哈,不是。不是,是來遊歷的。聽說成都風光好,我來開開眼界。」黃承彥走出船艙,順手將書揣進懷裡。船老大搖了搖頭:「先生還是把書放下吧,我們船上的人多喜歡賭錢。最見不得書了。」
黃承彥啞然失笑,轉身把書塞進行囊,這才陪著船老大往主艙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和船老大閒聊,心神卻還在書上,一眼看到舷邊的水波,又想起劉修那句光是波的推斷。不免有些出神,連船老大提醒他主艙到了也沒注意,「呯」的一聲撞在門楣上。
黃承彥一邊揉著額頭,一邊對船老大笑了笑:「一時觀水出神,出醜了,慚愧慚愧。」
「哈哈哈,沒事沒事,這樣的事在我們成都多了。」船老大爽朗的笑道:「自從車騎將軍在成都開辦學堂之後,我們成都這樣的癡書生可多了。別的不說,任定祖任大家就變了個人,整天邋裡邋遢的,沒日沒夜的套個管子看星星,學堂裡有觀水的,有觀竹的,據說有一個人坐在那裡看竹子,說是格出聖賢之理來,結果餓了三天,一頭栽倒在地,頭上那包比你這可大多了。」
黃承彥奇道:「這和車騎將軍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啊。」船老大用詫異的眼神看著他:「內外兼修,就是車騎將軍提出來的。」
「內外兼修?」
「啊,是啊,內修心,外修物,內外兼修嘛。」
黃承彥一頭霧水,再問船老大,船老大也說不上來,只是說車騎將軍提倡學問要內外兼修,究竟怎麼個內外兼修,他卻不明所以。
黃承彥越想越覺得狐疑,不顧船老大拉著他閒聊消遣的邀請,求了一隻油燈,回到艙裡後挑燈夜讀。這一讀,直讀到天光從艙門中透進來,他才放下書,推開艙門,揉揉酸澀的眼睛,迎著江面上初升的朝霞,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心情如同滾滾江水,奔騰不息。
啟蒙書?黃承彥想起劉修的那句話,不禁想笑。這書裡講的現象大多是平常所見,可是其中蘊含的道理卻是聞所未聞,這麼精妙的一本書任何一個人看到了都會深藏秘室,當為至寶,怎麼會是一本啟蒙書。可是船老大偶爾提及了內外兼修又讓黃承彥不肯輕易下判斷。劉修精擅道術,他是清楚的,那自然是內了,可是外呢,莫非就是指這些身外之物?如果這就是他所說的內外兼修,那他的境界又豈是常人所能及。
黃承彥沉思良久,長歎一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與此同時,劉修也剛剛從睡夢中醒來,一手摟著長公主,一手枕在自己的頭下。那個黑色的陶枕吱吱的響著,一副浩瀚的星圖在房間裡飄浮,一顆顆星塵如微塵們閃著光,銀河如同一隻大圓盤,在緩緩的旋轉。
「真像你畫的那個太極圖。」長公主挪了挪身子,讓自己伏得更舒服些,睡眼惺忪的看著緩緩旋轉的銀河系:「你是不是以前就看過?」
劉修沒有吭聲,嘴角卻有一抹自嘲的笑,過了片刻,他把圖像調到一個拈花微笑的佛像:「你看那佛的胸口是什麼?」
長公主看著佛像胸口的萬字法輪,奇道:「這……好像也是太極圖。」
「這是天竺佛法的太極圖,他們叫法輪常轉。」劉修打了個響指,圖像忽然消失。劉修翻身坐起,撓了撓頭:「這些都是最深奧的道理,可惜,對我來說都沒什麼用,我現在最需要的是畝產百石的學問。」
「畝產百石,怎麼可能。」長公主打了個哈欠,也坐起來,替劉修披上外衣:「你別想太遠了,就算是畝產萬石,也有不夠吃的時候。」
「誰說不是呢。」劉修搓了搓臉,一臉的茫然:「這才是真正讓人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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