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元年二月,成都。
刺史府喜氣洋洋,披紅掛綵,僕人們穿著新衣,來來往往的忙碌著,再過幾天就是刺史大人長子劉瑁新婚的大喜日子,諸般事宜都要在此之前準備好,著實讓這些剛送走了一個貪濁刺史的僕人們忙得腳不沾地。
不過,忙歸忙一點,新任刺史大人卻是個非常不錯的官兒。他不僅學問好,道德高,而且待人寬厚,不僅是對那些有權有勢的大吏們非常客氣,就是對府裡的僕人也非常客氣,說話的時候總帶著三分笑,讓人覺得就是忙一點也心甘情願。
即將成為新郎倌的劉瑁拿著一封書札快步走了進來,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就長得一表人材的劉瑁現在更是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僕人們連忙站到路邊,向劉瑁施禮致意,劉瑁帶著微笑點頭還禮,匆匆地走過前院,進了正堂。
益州刺史劉焉正坐在堂上,和一幫以來賀新春為名試探他的益州豪強們高談闊論。一見劉瑁走進來,那些豪強們連忙起身告辭,誇了劉瑁兩句,丟下厚禮,心滿意足的離開。他們從刺史大人這裡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對家族未來前景有了一個不錯的前瞻,心情非常不錯。前一任益州刺史卻儉因為貪濁被他們告發,劉焉來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處置了卻儉,大得民心。今年新春,各家家主來賀新年,送上豐厚的禮物試探,劉焉收下了禮物。很快又讓劉瑁帶著同樣豐厚的禮物回拜,以示自己並不是貪圖他們那點錢財,只是體諒大家一片好意。
這一點特別讓益州人開心。其實說起來,益州雖然和中原交通不便,但益州並不是窮鄉僻壤,相反,益州非常殷實。僅蜀郡一郡就有十一城,三十萬戶,一百三四十萬口。在全國都是數得上的大郡。整個益州人口近六百萬,只比豫州少一些,與荊州持平。成都更是僅次於洛陽的大都市。四面八方的商人在成都做生意,家資百萬千萬的比比皆是。益州人不怕他收禮,哪個刺史不貪?就靠他那六百石的俸祿能養活幾個人?所以他貪一點,大家都能理解,能接受,但是誰也不希望來一個貪得無厭的,人一旦貪得無厭,就會讓人討厭。
劉焉這個頭開得非常不錯。
「伯玉,什麼事?」劉焉心情愉快的看著兒子。劉瑁知書達禮,有文有武。是他理想的繼承人,更重要的是,馬上他將要為劉瑁迎娶的女子是他故人之女,陳留吳家的女兒,據相者說。此女相貌貴不可言。一想到眼下的形勢,貴不可言這四個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種讓人興奮的前途。
「漢中來信了。」劉瑁恭敬的行了禮,雙手奉上書信。劉焉連忙接過來打開,這是他的次子劉范發來的軍報。劉范告訴劉焉,劉修已經被朝廷拜為車騎將軍,持節鎮關中。他一到關中就趕到子午谷查看棧道的情況,不過他對眼下這個困局似乎有些猶豫,調了一些工匠來,好像是準備修棧道,可是那些工匠並不積極,每天只做上半天,然後就在那兒閒聊。
劉焉眉梢一挑,無聲的笑了:「伯玉,你覺得如何?」
「父親,我覺得這可能是疑兵,劉修顯然是看出了父親斷棧道的目的,所以他也將計就計,佯作在這裡修棧道,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然後奇襲南鄭。」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劉修這個豎子很狡詐,他出仕以來,連戰連勝,連檀石槐那樣的鮮卑大王都死在他的手裡,我們不能掉以輕心。不過,他要想騙過我,他就想差了。我不怕他攻南鄭,我就怕他不攻南鄭。哈哈哈……」劉焉想到得意處,不禁撫鬚大笑。
劉瑁附和了幾句,又忍不住提醒道:「正如父親所言,劉修是個狡詐之輩,他恐怕也會想到南鄭是個陷阱。父親,劉修在涼州建漢七營,羌七營,他在羌人中甚有威信,你說他會不會……」
劉焉收起了笑容,皺了皺眉:「你說的,我也想到了,從羌地入漢中的幾條路,我都派人監視了。你放心好了,那裡山路崎嶇,如果我們不戒備,也許會被他鑽了空子,可是既然我們都想到了,又怎麼可能讓他得手呢?要想從羌地入漢中,嘿嘿,他一樣是也有無回。這一次,我要讓他這不敗名將栽個跟頭,看著我漢中無處下口。」
劉瑁笑了起來,他擔心的事情父親都已經考慮到了,那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對了,讓你派人監視天師道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敢告父親,我已經安排妥當了。這兩天吳蘭一直在那邊盯著,一有消息,他就會派人告訴我。」劉瑁頓了一下,又有些擔心的說道:「父親,我們剛到益州,就對天師道下手,會不會引起騷亂?我聽說天師道的信眾分佈很廣,其中不凡高門大戶。」
「高門大戶怎麼了?」劉焉冷笑一聲,「你以為我真怕他們?我這是因為初來乍到,不得不與他們虛以委蛇,暫時迷惑他們罷了。天師道與劉修關係密切,那個妖婦曾經幫著劉修平定了匈奴人,焉知她不會返回成都,發動信眾幫劉修來奪益州?她如果不回來,或者回來之後安份守已,我自然也無須去生事,可是如果她不肯為我所用,那我豈能留著這個禍害?」
劉焉撫著鬍鬚,冷笑連連,過了一會,他又說道:「至於那些高門大戶,我也想藉機看看他們有幾分誠意,如果哪個敢跳出來為天師道的妖人說情,我正好一併收拾了他,連借口都不用找了,正好殺幾個人立立威。」他瞟了劉瑁一眼:「伯玉,你要記住。恩威並施,僅施恩是遠遠不夠的,你必須要表現出你的強勢,讓他們在感恩的同時還要怕你才行。」
劉瑁躬身受教。
「你留心些。另外再收拾一個院子,你弟弟他們來了也好住。另外,龐羲來了也要地方住。」
劉瑁一一應了,又問了一些事。這才出去處理。劉焉一個人坐在堂上,細細的想了一回,覺得沒什麼破綻。這才得意的笑了起來。
……
鵠鳴山,又稱鶴鳴山,在成都西二百里。岷山腳下。這裡是天師道第一代天師張陵的道場,也是天師道的發源地,如今已經發展成一個擁有房間數十間,常居道士百餘的所在。這裡山勢雄偉,樹森繁茂,風景秀美,兩道山澗將道場環抱其間,背有高山擋住了北方的寒冷空氣,面對富饒的成都平原,既有山林之幽。交通又非常方便,著實是個人間仙境。
因為靠著天師道道場的原因,附近的天師道信眾非常多,哪怕是不信道的,大多也沾染了一些道人的風氣。民風純樸,與人為善,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老人還是孩子,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從容的笑容,很少看到有愁眉苦臉或者怒氣沖沖的人。
吳蘭坐在驛亭的譙樓上。看著從驛亭前走過的每一個人,不禁有些飄飄然。雖然正月還沒有過,但是這裡卻已經聞到了春天的氣息,陣陣暗香襲來,讓人心醉神迷。老家陳留可看不到的景像,這時候應該還縮在屋裡,烤著火,哪能像這裡這麼愜意。
看來這次跟著劉焉來益州來對了。吳蘭暗自得意的笑了起來。
陳留吳家是個不大不小的豪強,有些資財,也出過一些大官,但是在人才輩出的陳留並不知名。吳蘭的父親又死得早,全靠長兄吳壹把他和妹妹拉扯大。他的父親和劉焉有些交情,劉焉做了豫州刺史之後,派人到陳留來請故人,得知故人已逝,就把故人之子闢為掾吏。後來劉焉被袁家趕出豫州,也是在吳家暫時躲避,也就是那一次,劉焉聽說他妹妹的貴人之相。
吳蘭相信,劉焉之所以願意帶著他們兄弟來益州,又給他們安排了這麼重要的官職,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妹妹的面相尊貴。吳蘭當然也猜得出劉焉在想什麼,可是他並不擔心,他總覺得天下大亂已經不可避免,益州無疑是一個亂世中難得的避難之所,而劉焉身為宗室,又有那樣的聲望,他入主益州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吳家和他套上關係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這不,剛到益州,他們兄弟就都領兵做了都尉。
亂世中什麼最重要?當然是兵權,劉焉一到益州,最先拿在手中的就是兵權,吳家兄弟能和劉焉的幾個兒子一起掌兵,這本身就表示對他們的信任。而這份信任就來自於這樁婚姻,成了姻親,他們就捆在了一起。
「大人,你看那邊有個女人。」一個親衛突然輕聲叫道。
吳蘭立刻精神起來,順著那個親衛的手指向前看去,只見官道上馳來十幾個人,都作道士打扮,正中間是一個女子,穿著一身天青色的道袍,腰身束得很細,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精神,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座騎都不錯,成都很難看到這樣的好馬,應該是涼州產的戰馬。
「應該是她。」吳蘭暗自感慨道,好一個標緻女子,想不到居然這麼年輕。他站了起來,咳嗽了一聲,下面正在待命的亭長連忙打開大門,探頭看了一眼,立刻堆起笑臉,一路小跑的迎了過去,老遠就拜倒在地:「天師夫人,你可回來啦。」
盧氏輕勒馬韁,在馬上欠身施禮,摧著座騎緩緩走到亭長的面前,俯下身子,輕聲念了幾句咒,伸手在亭長的頭頂摸了摸。亭長閉著眼睛,虔誠的拉著她的衣擺,嘴裡喃喃自語。
盧夫人眉梢一跳,隨即又恢復了鎮靜,點點頭,輕踢戰馬,飄然遠去。
吳蘭輕聲冷笑,他知道這個亭長肯定會把他在這裡的目的告訴這個天師道的女人,可是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他也知道天師道在益州勢力很大,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和天師道發生衝突。如果這個女人識相,老老實實的呆在鶴鳴山道場裡不要出來,那他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了。如果她不識相,非要和劉焉做對,那可怪不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