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桑樹下,劉備與母親黃氏對面而坐,手腳飛快的編著草蓆,年關將近,草蓆的銷量大大增加,他們母子二人已經連續加班加點的幹了幾天了。/——/——廣告全文字
其實劉備在宮裡做郎中,雖然不發俸祿,但是劉修給他、毛宗、盧慎三個人都按千石的俸祿標準支給月錢,太后偶爾也有些賞賜,劉備在京城的時候又沒什麼開銷,上次在北疆立功受的賞賜更是一個錢也沒花,這次帶回來了近二十金,本不需要再這麼辛苦,但是他母親黃氏辛苦慣了,總覺得劉備現在雖然有點錢,但那都是劉修接濟他的,並不是他自己真正的俸祿,所以不肯放棄這個生意。她不肯放棄,劉備當然也不能在旁邊看著,只好重操舊業,陪著母親織起了草蓆。
開始還有些生疏,不過半天之後,劉備就已經很熟練了。這幾年他勤於習武,身體非常強壯,手腳靈活,編起來又快又好,黃氏剛編了一半,他已經又開始編新的一張了。
「阿……玄德啊……」黃氏剛習慣性的想叫兒子阿備,可是一抬頭看到已經比自己足足高一個頭的兒子,連忙又改了稱呼,像裡中其他人一樣稱他的字。
「阿母,你還是叫我阿備吧,聽著舒服。」劉備抬起頭笑了笑,手腳卻不停,光滑的草莖在他的手下飛舞,如胡姬飛旋的舞裙。
「哦,阿備啊,你馬上到城裡你老師家裡去一趟吧,快過年了,多少也得送點禮。我昨天挑了五張最好的蓆子,你帶過去。」
劉備悶悶應了一聲,心裡有些不自在。他現在正在愁這件事,過年了。盧植雖然賦閒在家,可是他的威名更甚,如今他的長子是上谷太守,次子是皇太后身邊的親信,弟子中劉修官居衛將軍,公孫瓚位居左將軍,來往的客人自然而然的會談到這些,他呢?雖然他和盧慎一樣是皇太后身邊的親信。而且在皇太后面前他還更受寵一些。可是誰會把他放在眼裡呢?他們談到的只會是盧氏兄弟,只會是劉修和公孫瓚,而不會有他劉備。
黃氏見劉備興致不高,有些擔心的看了他一眼。知子莫若母,她把劉備從小拉扯到這麼大。對他的心思焉能不知。以前的劉備雖然也窮,可是他從來不自卑,他總是很自信,哪怕是面對比他大幾歲的孩子,他都敢於跳出來面對。(——網點點)那時候劉修就是跟在他身邊的一個打手,劉備只要手一指。劉修就會毫不猶豫的衝出去和對手打架,哪怕是被人打得鼻青眼腫,回去被母親唐氏罵得狗血淋頭,下次還會照幹不誤。
可是現在那個聽劉備指揮的劉修成了衛將軍,而劉備卻要仰他的羽翼生存,這種反差的確很難讓人接受,別的不說。如果宗族裡閒聊起來,哪個不是劉修如何如何。有誰還會像當年一樣提到劉備?就連最看好劉備的劉子敬現在也不怎麼說了。
劉備一樣心高氣傲,這種反差對他來說太難接受了,回家這一個月,他除了必不可少的去拜訪一下族中長輩之外,幾乎沒有出過門,要不然編蓆子也不能這麼熟練。
黃氏有些心疼的瞟了一眼劉備眉毛中的斷痕,想起那在族中長老間流傳的傳說,忍不住又開了口:「阿備啊,你也二十二了,該成親了。人家都說,如果能娶個好女人,可以改命的。」
劉備抬起頭看看母親,見她擔心的看著自己,心中一暖,便習慣性的抬起手摸了一下眉毛,笑道:「阿母,你別聽他們瞎說,什麼改命改命的,都是騙人的。阿修當初打架,不知道傷了多少次,也沒見他改個命。我現在其實仕途走得還是蠻順的,阿修已經跟我說過好幾次了,要讓我到他身邊做官,一去就是都尉,過上兩三年,就是校尉了。校尉,知道麼,可比阿翁的縣令還大呢。」
黃巾不快的垂下了眼瞼,繼續編著草蓆:「校尉,還不是個帶兵的武人?我倒寧願你做個縣令,也不想你做校尉,要不然當初讀書幹什麼。」
劉備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現在也有些後悔,逼著自己讀了那麼多書,還通過了考試,可是現在什麼用也沒有。想起來,這都是袁家這座大山擋在了他們這樣的寒門士子的前面,把他們的出路堵得死死的。
看來要想出仕,不想依靠劉修的話,只有依靠袁家了。劉修雖然在並涼兩州說一不二,可是那都是邊疆啊,哪能有中原好。可是中原是袁家的地盤,要想在那裡做官,必須依附於袁家。
劉備低下頭,繼續忙碌,可是心裡卻在琢磨開了。他恨袁家擋了他的路,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他根本不具備和袁家對抗的實力,他同樣也不認為劉修有這樣的實力。黃巾平定的消息他已經聽到了,接下來大概會是什麼局面,他心裡也有數,袁家的實力進一步膨脹,僅是南陽一郡,就超過劉修掌握的兩州的實力總和,劉修在袁家的面前還是不堪一擊。
因此,繼續對抗下去,前景非常不妙。好在袁隗的夫人馬倫是先生盧植的師姊,幾次見面,對他的印象還不錯。也許,這是一個可以抓住的機會。只是這樣一來,他就面臨著和劉修分道揚鑣的決定。
劉備因此很猶豫,劉修這些年對他很照顧,一直把他當親兄弟一樣看待,如果他要投入袁家,那會不會被人說是見利忘義,再回到家鄉裡,會不會被族裡的父老看輕?
劉備抬起頭,看著那株亭亭如蓋的桑樹,想起小時候的豪言壯語,不由得苦笑一聲,又摸了摸眉毛。那時候真是無知啊,根本還想不到天下有袁家這樣的世族,以為天下人和附近的三鄰五捨一樣,都不如自己。其實現在他不僅知道天下豪傑眾多,而且以前看起來渾渾噩噩的劉修也比他強上幾倍,現在再想起那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他只有苦笑。
「玄德……玄德……」叔父劉子敬快步走了過來。以前他對劉備也非常照顧,劉備不在家的時候,劉子敬對黃氏也經常有救濟,所以現在雖然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看重劉備,但劉備還是一直很尊敬他,一看他這麼急的走過來,連忙起身相迎:「叔父,何事如此匆忙?」
「別編蓆子了,去洗把臉,換身衣服。」劉子敬氣喘吁吁,推了劉備一把:「快,刺史府來人,我應付不來,你幫我去接待一下。如今我們這裡除了德然,也就是你有官職了。」
劉備一愣:「刺史府來人?來幹什麼?」
「還不是你阿伯家的事,說是這人都失蹤四五年了,如果還是沒有音訊,就得按死亡銷戶口了。」
「死亡?」劉備吃了一驚,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失蹤人口過了五年還沒有消息,的確要在縣裡的戶籍上註明,但是一般不會按死亡處理。劉修現在官居衛將軍,誰也這麼胡來,這不是擺明了要劉修棄官嗎?如果按死亡處理,劉修就要回家守孝三年的。
劉備在宮裡呆了幾年,這點見識還是有的,他立刻聞出了其中的陰謀意味,不敢怠慢,特地換上在宮裡做郎中的服飾,跟著劉子敬一起趕到亭捨。劉備如今已經有七尺五寸高,肩寬背厚,相貌堂堂,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再穿上這身服飾,更顯得英武不凡。
「不愧是宗室之後,好一個年輕人。」刺史郭勳上下打量了劉備一眼,非常滿意的撫鬚歎了一句。劉備一看是刺史大人親臨,更覺得事態嚴重,連忙上前行禮。
「永樂宮郎中備,拜見使君。」
「請起請起,莫要多禮。」郭勳微微一笑,很客氣的請劉備入座,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問起了劉修父親劉元起的情況,主要是他們之前有沒有什麼異常之處,在外地有沒有親戚,最近有沒有消息傳來之類,這些話其實他已經問過了劉子敬等人,此刻再問劉備一遍,也不過是驗證一下。
劉子敬雖然也是這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是他見過最大的官不過是涿縣的縣令,太守、刺史是沒資格拜見的,最多遠遠的看一眼,面對郭勳這個來自穎川郭家的刺史,他本能的有些膽怯,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含糊不清。可是劉備不一樣,他連天子都經常見,對郭勳尊敬是有的,畏懼卻一點也沒有,所以說起來條理清晰,有理有節,讓郭勳非常滿意。
「我還有件事想問你,聽說你祖父曾經做過東郡范令?」
劉備點頭稱是。
「那你知道,劉元起搬到這裡之前,就是范縣人嗎?」
劉備驚訝的仰起頭看著郭勳,心裡警覺起來,這件事怎麼扯到他祖父了?他連忙搖搖頭:「不知道,備從未聽說過有這回事。」
「你不知道也正常,不過,這是李定說的,你可以去問問他。」郭勳好整以暇的看著有些亂了陣腳的劉備,又不緊不慢的加了一句,「而且,我們查到相關的記錄,劉元起搬遷到涿縣的文書就是你祖父簽署的,時間嘛,我看看……」郭勳打開了一卷竹簡,說了一個時間。
劉備一聽,忽然覺得這個時間好像正是他祖父病死的前後幾天。他有些緊張起來,不敢隨便說話,沉默了片刻,瞟了郭勳一眼:「使君的意思是,這事和我祖父有關?」
「不,是和你祖父的死有關。」郭圖從後面轉了出來,上下打量了劉備片刻,展顏一笑:「玄德,落日原的有功之士,怎麼還是個郎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