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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出十步,劉修停住了腳步,轉過身,雙手背在身後,靜靜的看著天王殿,兩個虎士拔出環刀,護在他的身前,兩個護在他的身後,許褚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跨了一步,轉身衝著天王殿屋頂大喝一聲:「何方奸徒,還不現身!」
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久聞衛將軍貌似跳脫輕佻,實則機警異常,今日一見,果然如是。」
劉修眼神一緊,這人怎麼對他這麼清楚?他輕咳了一聲,笑了起來:「不知閣下是哪位,居然這麼瞭解在下?」
「不錯,我對你的瞭解,要遠遠超過你對我的瞭解。」一個白色的人影從天王殿廊下一根粗大的柱子後面邁著輕盈的步伐走了過來,他衣袂飄飄,落地無聲,神態從容,面露微笑,卻不帶一絲煙塵氣,剎那間,這白馬寺變得清幽了幾分,護在劉修面前的幾個殺氣騰騰的虎士卻忽然間有些不知所措,就像是幾個俗漢忽然闖入了雅士靜坐的居室,不知道自己該進還是退。
劉修目力過人,說話間已經看清了那人的面目,愣了一下:「我們……見過嗎?」
那人在三步外站定,有些好奇的淺笑一聲:「應該沒有。怎麼,你認識我?」
劉修又認真的看了看,搖搖頭,笑了:「不。是我一時眼花。看錯了。」那人面白無鬚,按照這個時代的審美觀,他應該不是一個男人,至少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可是要說他是閹人,似乎~~——網更新首發~~又不對,因為他還在三步之外,身上就飄來一股淡淡的幽香,這種香淡而清新,很可能是一種植物香囊。但又不是劉修見識過的任何一種香。
大漢人喜歡用香,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都喜歡帶一個香囊,有條件的人家在居室裡也要點香。衣物也要薰香,所以達官貴人聚在一起總會香氣撲鼻,劉修很不習慣這一點,但是他自己可以不帶香,卻不能不讓別人帶香。長公主就非常喜歡帶香,即使是在經濟情況不好的時候,身邊也總是香囊不斷,王楚也不例外,而風雪更是對香非常癡迷,她還特地買了許多西域來的胡香。
所以劉修對各種香並不陌生。再加上他修煉道術之後,五識超過常人,對香的分辨能力更高一籌。然而他卻猜不出這人身上的香氣是什麼香,如果勉強比擬,倒和第一次見王楚時聞到的體香有些近似。
可是看這人的面貌雖然嬌好,卻沒有一點少女的感覺,劉修甚至無法分辨他是男是女。
「敢問足下深夜藏身於此,有何指教?」
那人淺笑一聲,看了看那些劍拔弩張,卻有些失神的虎士。輕輕的揮了一下衣袖:「如此良夜,何必讓這些粗人在此打擾。如果衛將軍不嫌我粗陋,我願意和衛將軍談談支大師尚未完成的《道行般若經》中的學問,如果衛將軍真對佛祖在菩提樹下悟到了什麼感興趣,而不僅僅是想試試支大師的禪心的話。」
劉修一愣。再次打量了這人一眼。佛教雖說已經傳入中國百年,但是開始傳入的都是小乘佛教。大多是講禪定的學問,他剛剛和支大師扯了一個晚上,知道這《道行般若經》是屬於大乘佛教的學問,更多的是哲理性的,如果說小乘佛教更多的是術,那大乘佛教更重的是道,至於佛祖在菩提樹下悟到了什麼,就是許多修行佛法多年的真正高僧都未必說得清楚,眼前這麼一個看起來最多三十歲,而且根本不是佛家弟子的人能講明白?
「足下……是佛門弟子?比丘還是比丘尼?」
「衛將軍不要亂猜了,我不是佛門弟子。」那人微微一笑,很自然的避開了劉修對他性別的詢問,他轉過身,張開雙臂,讓劉修看到了他的側面:「衛將軍能看出我是男是女?」
劉修還是搖搖頭。這人的腰肢很細,但是胸部卻並不突出,還是分不清是男是女,就算他天生平胸,可是這男女的骨骼體型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偏偏在這人身上就是看不出來。一定要說的話,劉修寧願相信他是一個沒胸的女人。
「道不分男女,佛祖當年不肯收女弟子,就已經落了下層。不過,他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女人修道,易入門而終難成,要想窺破大道,殊為不易。」
劉修揮了揮手,示意許褚等人散開。許褚有些猶豫,他退後兩步,湊在劉修耳邊輕聲說道:「將軍,此人身手不凡,藏身於柱後竟然不露一點破綻,如果不是他故意露出行藏,只怕我們所有人都被他瞞過了。」
「我知道了,不過,正因為他的身手高明,你們圍在這裡也用。」劉修暗自苦笑一聲:「我想他沒什麼惡意,你們在一旁小心戒備就是了。」
許褚皺了皺濃眉,不得不承認劉修說得有道理,就憑這個人一身白衣站在柱子後面,先後瞞過了王越和他這樣的高手,就足以見得這人的身手如何高妙。他帶著虎士退後幾步,卻命令虎士們拉上了手弩,隨時準備出手。
那人將許褚的緊張看在眼裡,也不說話,只是笑笑,過了片刻,忽然問道:「這漢子好重的殺意。」
劉修笑笑:「那是因為足下突如其來,不由得他不警惕。」話剛出口,他忽然有些奇怪,突然停住了,這人說的是殺意而不是殺氣,這兩個字看起來差不多,可是劉修知道其實這裡面有很大的區別。
「呵呵呵……」那人輕笑起來,笑聲清越,如輕叩寶劍,又帶著幾分捉摸不定。「衛將軍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說是殺意。而不是殺氣?」
劉修點點頭:「正要請教。」
「道術修煉,第一步便是煉精,煉精化氣,持盈保泰,可謂築基功成。不過氣雖比精精純,但終究還是實物,比起煉氣化意又差了不少,到了意這一步,已經是由實轉虛,可聚可散。意凝,則人在,意散,則人雖在。恍若萬物,人所不察。」
「這麼說,足下已經到了煉氣化意這一步了?」劉修想笑,又覺得有些笑不出來,這人雖然沒有露出任何敵意,可是他卻分明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壓力,那是一種看到了更強存在的壓力,是一種下位者面對上位者自然而然產生的緊張,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是他的確感受到了這人的境界不是他能夠比擬的。
「我想。衛將軍剛才已經體驗過了。」那人揮了揮手,那種壓力感突然消失了,劉修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現在我回答你先前問支大師的問題,佛祖在菩提樹下究竟悟到了什麼。我首先要聲明一下,我也只是猜測,因為我自己離那個境界還遠。」
劉修擰起了眉頭,卻沒有說話。
「煉神化意之上,便是煉意反虛,把意念都化去,才能看到道的本原。佛祖悟到的。自然是道。」
「佛祖悟到的是道?」劉修忍不住問了一句,突然有些想笑,佛祖悟的是道,難道佛祖真是老子西行所化?
「不錯,用中原道門的說法。就是道,用佛祖的說法。就是明心見性。」那人仰起頭,看著靜謐的夜空,語氣中帶著一絲嚮往:「老子說,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無,天地之始,有,萬物之母。這道就是天地萬物的本原,佛祖說四大皆空,不就是說的無嗎?老子說,故常無,以觀其妙,佛祖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皆是邪道,一切有為之法,皆是虛幻,如捕風捉影,了不可得。只有無為之法,澄心靜意,捨我從人,大道方見。衛將軍以為然否?」
劉修摸了摸鼻子,他這吐納術是練得還行,這墨子五行術也不錯,可是要說這些玄乎的東西,他就徹底抓瞎了。他笑笑:「足下道術如此高妙,也只能猜測,我又如何能知?」
「是嗎?可是我聽衛將軍與支大師論道,雖有故意之舉,卻有真知灼見,可見是有大智慧的,莫非是衛將軍覺得我還不如支大師,不足與語?」
劉修搖搖頭:「支大師雖然佛學精深,可是與足下相比,他的道行就差多了。我連支大師都不如,又如何敢輕視足下,只是……」他遲疑了一下,他拿支大師開心,仗的是後世對佛教批判精神,可不是什麼大智慧,但這些好像不能對這位神秘人說吧。「只是我總在是為錢糧謀,對這些什麼也不用干,要靠別人施捨才能度日的寄生之輩不敢太當回事罷了。」
「原來如此。」那人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忽然說道:「可是衛將軍,縱使錢糧充足,衣食無憂,最後還不是一堆腐肉,一把朽骨?要想長生,談何容易。」
劉修聽到這裡,忽然笑了起來:「我聽說過一個故事,足下有興趣聽嗎?」
那人也不驚訝,「說來聽聽又何妨。」
劉修清了清嗓子。「以前有一個人想長生不老,聽說山裡有修道之人,便辭妻別子,入山求道。這道人見了他,便說,要想長生不老,其實也不難,只要按我的辦法去做,修煉幾十年,你就可以長生不老了。那人很高興,連忙向道人請教。道人說,修道要重根基,要築根基,無非兩條,一要節精保欲,二是飲食清淡,即日起,你必須戒了房事,不可飲食葷腥美酒。那人沉思良久,道,如果不能享房中之樂,又不能享口腹之慾,長生又有何趣?於是徑直下山,先飲酒啖肉,再與老妻入房,盡享人間之樂,自謂不修道而勝修道。」
那人靜靜的聽完了,微微搖搖頭:「這等俗人,只知道男女之樂,飲食之美,卻不知道這世上比這些更要快樂的事情,得一峰而失群山,見一木而忘森林,如此愚笨,又能修什麼道。」
劉修講了一個笑話,卻得了這麼一個結論,不免有些尷尬。那人掃了他一眼,搖搖頭笑了:「看來你也是為外道所惑,勤於習武,卻疏於靜坐,尚未得靜坐三昧,難道會有這種想法。衛將軍,一陰一陽謂之動,有動無靜,不合大道真旨。你身負絕頂之資,又有諸般神器相助,道術卻停滯不前,便是這個原因了。夜已深,衛將軍該休息了,希望衛將軍能三思而行,日後有緣,你我再會。」說完,也不見他作勢,身子輕飄飄的躍起,像倦鳥歸林般輕鬆的掠上天王殿的屋頂,轉眼間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劉修愕然失色,這等輕身功夫,就是駱曜也是望塵莫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