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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幽州雪 第295章 芻狗 文 / 莊不周

    第295章芻狗

    鐵戟倏地刺到,沒有一絲花哨,沒有一點猶豫,只是快捷無比,力量驚人。

    關羽的鳳眼驀地瞪得溜圓,迸出讓人膽寒的光,同時摻雜著些許驚訝。呂布這一戟速度非常快,快得讓他難以想像,他的斬馬劍剛剛蓄足了勢,還沒來得及發出,呂布的戟已經到了。

    只差毫釐,呂布比他估計的來得更快了一些。

    呂布沒想要他的性命,這一戟刺的是他的左胸,戟頭裹著多層生皮,他的身上又披著堅固的重甲,這一戟不可能刺穿。

    但是,只要刺中,由戰馬快速衝鋒帶來的無儔力量將會讓他半邊身子失去知覺,由雙手持握的斬馬劍會變向,再也無法撩中呂布的戰馬,甚至可能他會被呂布一戟撞飛。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關羽左手鬆開了斬馬劍,手臂向外翻出,同時使出渾身力量向左側轉了半圈,藉著擰身帶來的旋轉,右手單手握劍上挑。

    呂布的眼中閃出一抹詫異,這個河東人身穿重甲,居然還能做出這麼靈活的動作,不得不說他的身手非常敏捷。

    不過,呂布沒有任何變招,就這麼刺了出去。

    關羽的左臂沒能格開呂布的戟,呂布的戟準確的刺在了他的左胸,雖然他已經全力轉身,沒讓呂布刺個正著,卸掉了一部分力量,但戟頭在鐵甲上劃過的力量依然讓他側飛了起來。龐大的身軀在空中轉了半個圈,「轟」的一聲,狠狠的摔在地上。

    關羽覺得眼前一陣金星直冒,喉頭一甜,不過,他的嘴角卻露出了冷酷的笑,從右手觸覺來看,他並沒有輸得一乾二淨。

    一擊得手的呂布沒來得及高興,戰馬忽然長嘶一聲,奔跑的姿勢變了形,呂布大吃一驚,不敢怠慢,雙腳鬆開了馬鐙,腳尖用力一點,人已經從馬鞍上飛起。

    在半空中,他看到他那匹心愛的坐騎側了過來,像一座山一樣橫飛十來步,轟隆一聲摔倒在地,將兩旁看熱鬧的人嚇得亂成一團,大聲驚呼。

    呂布藉著衝勁向前奔了幾步,這才收住了身子,他發現坐騎的一條後腿已經不見了,躺在地上痛苦的抽搐著,鮮血從傷口處泉湧而出,噴灑得到處都是。

    遠處,關羽躺在地上,掙扎了幾次,卻沒能爬起來,不過他的頭側向這邊,應該是看到了這一幕,也許他還露出了驕狂的笑。呂布勃然大怒,扔了鐵戟,兩三步趕到關羽面前。

    關羽確實看到了這一幕,也的確露出了依然傲氣十足的笑容,他現在渾身的骨頭似乎都斷了,頭也暈乎乎的,但他還沒忘了先把嘴角的鮮血舔掉。看著呂布怒氣沖沖的趕了過來,他非常想爬起來和呂布再戰一場,沒有了戰馬的呂布就像是失去了雙腿,他只要能站趕來,就有非常大的機會扳回一局。

    可惜,他爬不起來,雖然使盡了渾身的力氣,但是也無法讓自己站起來。

    呂布兩眼通紅,一臉煞氣,一腳踢開斬馬劍,跟著一腳向關羽的面門踹了下去。這一腳蘊含了無邊的怒氣,他那匹戰馬來得不容易,他愛惜那匹馬甚至超過他的妻子,和女兒一樣是他的心肝寶貝,現在卻被關羽一劍廢掉了,他現在只想一腳踹死這個不可一世的豎子。

    旁觀的人看到呂布怒沖沖的走過來的時候,已經知道呂布火了,可是他們沒想到呂布會下這麼狠的手,居然想一腳踹死關羽。關羽臉上罩著面甲,但是呂布的力量非常驚人,這一腳踹下去,面甲都可能被踹到頭骨裡面去。

    又是一聲驚呼,幾乎在同時,許褚和張飛發出一聲暴喝:「住手!」同時向前奔了過去,但是他們的反應雖然不慢,速度卻遲了不少,只能睜睜的看著呂布一腳踹了下去。

    關羽無助的著著越來越大的戰靴,卻沒法移動半分,他心頭掠過一絲悔意,自己剛剛有了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卻莫名其妙的死在這種場合,而且是這麼屈辱,實在有些不值。

    他瞪大了眼睛,不甘的看著迅速消失的光明,等待著絕望的黑暗的到來。

    光明和希望一樣,在即將消失的時候突然頑強的撐住了,緊接著又亮了起來,他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忽然輕了起來,像一根羽毛被一陣風吹過,居然輕飄飄的飛了起來。

    「雲長,站穩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低頭一看,劉修站在他的面前,用關切的眼神看著他,耳邊有更大的驚呼聲。

    「大人好快的身法!」

    「哇——」

    「這……也太快了吧?」

    關羽愣了好一會,這才清醒過來,他撩起面甲,強忍著渾身的酸痛,向後腿了一步,單腿跪倒,雙手抱拳過頂:「多謝大人。」

    劉修點了點頭,張飛趕了過來,扶著關羽到帳裡去休息檢查,許褚趕上一步,正要上前怒喝,劉修攔住了他,示意他退下。許褚憤憤不平的退下。

    呂布覺得有些暈,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看著負手而立的劉修,又看了看他原來站立的位置,不知道劉修是什麼時候趕到的,又是怎麼趕到的。

    「奉先,這是自已人比武較技,有必要下死手嗎?」劉修盡量用最沉靜的聲音說道。他看到呂布要殺關羽的時候,根本來不及想什麼,本能的使出了他一直堅持練習的墨子五行術中的猴形步法,幾步就竄到了呂布面前,使出一招靈猿獻果,一掌拍在呂布的大腿跟上。

    這一招原本是攻擊對方下陰的,但是他不想取呂布的性命,所以只是拍在他的平衡點上,把他推了出去,救了關羽一命。也許是因為情急之下發揮出了潛力,他這次救援可以算得上是超水平發揮,簡直是快如閃電,搶先許褚和張飛足足五步。呂布也沒有反應過來,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摔了個大跟頭。

    此刻,他的心臟像戰鼓一般急,源源不斷的力量隨著鮮血湧向四肢,整個身體都在發脹,皮膚上爆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大人?」呂布既有些迷茫,又有些委屈,「他……」

    「我知道,他傷了你的馬。」劉修體諒的點點頭,「不過你也傷了他,比武較技,難免有所損傷,但是勝負已分,你豈能再傷人?」

    「可是……我的馬……」呂布看著眼前負手而立的劉修,忽然覺得一陣寒意,後面的話不由自主的嚥了下去,彷彿再說一句,劉修就會衝上來扁他一頓,而他本能的覺得自己會沒有還手之力。

    就像是剛才關羽無助的躺在地上等他踹一樣。

    「重甲士對付騎兵,本來就是不分人馬的進行攻擊。」劉修輕輕的吐出一口氣,悄悄的張了張手指,散去渾身的戰意。「沒被一劍斬成兩半,已經是運氣。」他走到那匹哀鳴的戰馬面前,惋惜的搖了搖頭,一掌拍在馬頭上。戰馬努力揚起的頭顱滯了一下,重重的落在地上,烏黑的大眼睛看著呂布,慢慢的閉上,一顆淚珠滑出眼眶,浸在紅色的皮毛上,如血。

    呂布的眼淚突然一下子湧了出來,他捂著臉,像個傷心的孩子似的蹲在地上。

    「如果你願意,我把那匹馬送給你。」劉修走到呂布身邊,「好好的安葬它吧。」

    呂布撫摸著戰馬油光水滑的皮毛,抽泣著點點頭,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回過神來,連忙站起來,「大人,我怎麼敢用你的馬。」

    已經走出幾步的劉修停住了腳步,轉過身,平靜的看著他:「我們是並肩戰鬥的戰友,在凶險的戰場上,我們能把後背交給彼此,難道還比不上一匹馬?」

    「大人……」呂布慚愧的低下了頭。

    大帳內,關羽已經被脫掉了重甲,醫匠正在檢查他的傷勢,他的左肩有一塊非常大的瘀青,其他的還好,不過是受到重擊之後麻木而已,很快就能恢復。關羽已經知道劉修救了他,而且為了平息呂布的怒氣,他又把自己的坐騎送給了呂布作為補償,感激不已。一看到劉修走進來,他連忙撐著身子要坐起來行禮。

    劉修按住了他,坐在榻邊,拍拍他的手:「雲長,不管怎麼說,你今天是敗了。」

    關羽滿臉通紅:「關羽無能,令重甲士蒙羞了。」

    「不。」劉修搖搖頭:「這只是你們兩人之間的私鬥,和列陣而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他無聲的笑了笑:「十個重甲士列成小陣,能對五十騎,可是一個重甲士要面對五騎卻根本不可能。別說是呂布,就是普通的五個騎士你也對付不了。你以為所有的騎士都是北軍的那些人?」

    「在戰場上,一個人的武勇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團結,只有團結,才是戰無不勝。」

    關羽沉默了片刻:「多謝大人教誨。」

    劉修看著關羽,知道他此刻未必能全聽得進去,但是這次多少會給他一些教訓,讓他不再逞個人英雄主義。

    帳門一掀,呂布走了進來,見劉修也在,他站在那裡有些不好意思。「大人,我……我給雲長送些傷藥來。」

    關羽想起呂布暴怒之下要殺他的那一幕,不由得臉一冷,用右手拉上衣襟,掩住了傷口。劉修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的拍了拍他。關羽礙不過劉修的面子,只得說道:「多謝呂長史。」

    呂布聽出了關羽語氣中的冷漠,也有些尷尬,他走到關羽身邊,看了一眼關羽的臉色,小心的問道:「沒傷著吧。」

    「一點皮外傷,沒什麼大礙。只是傷了呂長史的馬,真是不好意思,還連累得大人要把坐騎送給你。」

    呂布抓抓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好啦,你們都消消氣。」劉修沉下了臉,不高興的說道:「雲長,不是我說你,奉先雖然有些魯莽,可是他現在來看你,就還把你當自己人,你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要是這樣,將來到了戰場上,我能放心的讓你們一起作戰嗎?」

    關羽不吭聲了。

    劉修示意呂布坐下,緩和了口氣:「奉先,你雖然贏了,可是也贏得慘烈,這還是沒有弩陣配合的情況下,如果有弩陣,你還能這麼輕鬆的接近他嗎?這足以說明重甲士面對騎兵的時候有相當大的優勢。」

    呂布點點頭,他對騎兵作戰的特點非常瞭解,真要在戰場上遇到這麼強悍的步卒列成的戰陣,騎兵衝鋒也很難捍得動。不過,他還是有自己的看法:「大人,重甲士是強悍,但是他們的移動速度慢,除非是對方不得不攻,否則他們隨時可以撤走,重甲士根本追不上,在草原上,還是騎兵的威力更大。」

    「你說的很有道理。」劉修讚許的點點頭:「沒有一個兵種是能百戰百勝的,所以才要互相配合,取長補短,把不同的兵種組合成一體,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呂布和關羽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目前要解決重甲士移動速度慢的問題,我有一個方案,那就是給重甲士配三馬,減輕馬的負重,保持體力,同時還要改進戰甲的結構,讓穿戴更方便,一旦與敵人相遇,能以最快的速度準備戰鬥。」

    「大人,為什麼不給戰馬披上重甲,這樣又能發揮騎兵的速度,又能增加戰馬的防護能力。」呂布忽然說道:「以鮮卑人的武器裝備,只要裝備半甲,我們的騎兵就是無敵的。」

    劉修眼前一亮,思索片刻:「好主意,只是……我們暫時沒錢了。」

    呂布長歎一聲,聳了聳肩。

    「不要沮喪,以後等我們有了錢,我們會建一支這樣的重甲騎兵。」劉修安慰道,「打仗嘛,打的就是錢,有錢好辦事。」

    「唉,錢都被那些世家搶走了,要不然哪輪到鮮卑人囂張。」呂布拍拍大腿:「要是現在像孝武皇帝那時候有六十萬邊軍,鮮卑人還不嚇得屁滾尿流。」

    「會有這一天的。」劉修從容而堅定的說道。

    ……

    清晨的楊樹湖霧氣繚繞,湖岸邊的楊樹上頂著白色的霜花,這是其他地方不怎麼容易見到的景相。北方地區普通乾燥,霜和霧這種東西很少能見到,明朗的天氣裡,天空總是那麼藍,那麼遠。

    劉修在湖邊練拳,他練得很慢,身上似乎背著一座沉重的大山,有些不堪重負。他仔細揣摩著每一個拳式,回想著昨天救關羽時突然展現出來的無以倫比的迅捷。他原本站在人群的後面,可是在那一剎那間,他似乎很輕易的就穿過了人群,衝到了呂布的面前,隨意的一揮手就推開了他。

    不僅當時其他人覺得不可思議,到現在為止,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只是今天早上他怎麼也無法重現那一幕,無論他如何竭盡全力,他還是做不到。

    那似乎是另一個境界,他只是偶爾碰到了一下,見識到了其中的玄妙,卻無法再次跨入。

    不遠處,張魯兄弟正和呂布的閨女呂小環一起練武,張魯、張衛學的是虎形,由許褚直接負責指導,呂小環練的卻是鶴形,由盧氏指導。與張魯他們注重於技擊和修習不一樣,呂小環更看重鶴形如舞蹈一般的優雅和飄逸。

    「要再輕盈一些,要想像自己就是一隻鶴,雙翼乘風而起,翱翔在九天之上,身邊有白雲飛過,一伸手就能觸摸到天空。」盧氏一邊說著,一邊做了個示範,展開雙臂上下擺動,長長的衣袖如流雲一般展開,用一個腳尖著地,另一條腿高高抬起,衣袂飛舞,飄飄欲仙。

    「哇,夫人好好看!」呂小環拍著手叫了起來,興奮得眉飛色舞:「我也要學,我也要學。」

    劉修也不禁看得一愣,不由得停了手上的動作。盧氏穿了一身很合體的白色絲質道袍,除了衣袖和衣擺很寬鬆之外,其他的地方非常貼身,現在她為了模仿鶴舞,上身盡力前傾,繃緊了衣服,豐滿的酥胸和挺翹的臀部曲線更加突出,在優雅之中更有幾分說不出的性感和妖嬈,看得劉修不由得一陣心猿意馬。

    「身子一定要盡量的舒展開來,這樣才能起到抻筋拔骨,行氣導引的作用。」盧氏糾正了呂小環幾個動作,抬起頭看了劉修一眼,走了過來。劉修連忙扭過頭,佯裝只是碰巧看了一眼,並不是故意的,只是心裡有些發虛,臉上有些發熱。特別是一想到如果不是他一直靜不了心,盧氏現在就要和他合體雙修了,他就更覺得心裡呯呯亂跳,手上的動作也有些走形。

    「大人,你怎麼了?」盧氏站在三步開外,疑惑的看著他。

    「沒……沒什麼啊。」劉修不敢看她,都快三十步的人了,皮膚還是細膩如少女,配上那掩飾不住的成熟風韻,雙重誘惑具有更強的殺傷力,運動之後臉上的紅暈和起伏明顯的胸口無不在衝擊著劉修脆弱的心臟。

    盧氏抿嘴一笑,從懷裡掏出一方手絹走了過來,遞給劉修,俏然一笑,伸手在唇上橫了一下:「擦擦吧。」

    劉修一愣,一手接過猶有盧氏體溫的手絹,下意識的在唇上擦了一下,頓時嚇了一跳,手絹上一片紅。他略一思索,頓時老臉通紅,紅得像雪白手絹的血,心裡暗自叫道,這下丟人丟大了,居然流鼻血了。

    他拿著那方手絹,手足無措,連鼻血都忘了擦。盧氏笑了笑,走過來,接過他手中的手絹,一手撫著他的額頭,讓他把頭仰起來,一邊很輕柔的給他擦。盧氏比劉修小大半個頭,劉修雖然仰起了頭,她還是不得不踮起腳尖,盡量的靠近劉修。劉修為了讓她能夠得著,盡力向後彎腰,又有些緊張,身體很快失去了平衡,手在慌亂之中按上了一個綿軟的地方。

    盧氏嚇了一跳,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鹿似的向後跳了兩步,劉修沒有依托,雙手劃了兩下,撲通一聲仰面摔倒在地。旁邊的虎士連忙趕過來扶他,一看他的臉,都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用袖子去幫他擦。

    「大人,你這是……」

    「天太干了……天太干了……」劉修掩飾著乾笑了兩聲。虎士明白過來,飛奔到湖邊浸淡了汗巾,敷在劉修的額頭上,又給他擦乾淨。等到鼻血不流了,劉修這才坐了起來。

    盧氏侷促在站在不遠處看著劉修,劉修也不好意思看她,假模假式的盤起腿,做出一副準備靜坐片刻的架式。盧氏猶豫了一下,走了過來:「大人,我給你診診脈?」

    「呃……有勞夫人。」劉修捲起袖子,把手伸了過去,臉卻偏到了一旁。盧氏也不看他,伸出三指搭上,過了片刻,她收回手,輕聲說道:「大人,你思慮過重,不宜靜坐。」

    劉修有些意外,隨即又點了點頭,自從聽過賈詡的那個建議後,他一直在猶豫,權衡著其中的利弊。賈詡的計策是好,可是代價很可能就是幾萬將士的性命,這讓他很難做出決策。

    「靜坐,是要排除所有的心思,傾聽天地深處的大音。大音希聲,就像是湖水深處魚兒呼吸的聲音,就算是風平浪靜也未必能聽得到,更何況大人此刻的情緒焦慮如沸湯呢?強行入靜,有害無益。」

    劉修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應該不知道自己在焦慮什麼,那她說自己情緒焦慮如沸湯,難道是說自己心中的慾念?

    盧氏彷彿看懂了劉修的心思,她淡淡的一笑:「大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道人不仁,則以肉身為芻狗……」

    劉修很意外,前面兩句他知道,是《老子五千言》裡的話,可是後面一句是哪兒來的?

    「大人忘了嗎,老君說過,『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身體只是我們修煉的爐鼎,元氣才是我們需要的金丹,如果丹成,白日飛昇,羽化登仙,還要爐鼎幹什麼?出道無家,便是此意,七情六慾,既有元氣不純,又有爐鼎材質不佳,正如鐵質不純的刀易折斷一樣,材質不佳的爐鼎也容易炸鼎,修練武道,顧然有培煉元氣的作用,但最主要的還是在錘煉身體這副爐鼎,不過是夯實道術修煉的根基,心意的鍛煉,才真正跨入了道術修煉的門檻啊。大人醉心於拳技,卻忘了煉心,這才是你一直靜不下來的原因所在。」

    「心意?」

    「對,意者,心音也。」盧氏伸出一根如玉蔥般的手指,指了指劉修的心窩,「你此刻心跳如鼓,豈是心平氣和之時,又如何能聽得真正的天籟之音?」

    劉修似懂非懂,心意不就是思想嘛,這應該是大腦的功能啊,怎麼扯到心臟上去了,難道有個心字旁就和心臟有關,這是不對的。

    「難道考慮事情不是用大腦,而是用這裡?」

    「不。」盧氏很嚴肅的搖了搖頭:「大人精通古文字,難道不知道思字是上囟下心嗎,囟門不正是在頭頂?人真正的心思是心和腦一起完成的,只有那些膚淺的念頭,才是由大腦獨力完成的,要不怎麼叫不用心呢。」

    劉修一愣,這字還可以這麼解釋嗎?不錯,甲骨文中思字的上面確實不是田,而是囟門的囟,囟門也就是頭頂骨的縫,人剛生下來的時候,囟門是閉合的,隨著年齡的增長會漸漸閉合。他聽安息高說過,禪定修煉到高境界的時候,閉合的囟門會重新打開,那時候就可以靈魂出竅。

    「你的囟門……重新打開了沒有?」

    盧氏搖搖頭,她抬起手臂,解開了自己的髮髻,把頭伸了過來:「不過我的囟門已經與普通人不同,大人可以摸摸看,不過要輕一點。」

    看著盧氏如瀑的青絲和白晰的脖頸,劉修猶豫了,盧氏卻很坦然的拉起劉修的手放在自己的頭頂上,劉修的手指被盧氏握在手中,一種說不出的軟滑讓他手指不自然的勾了一下,正碰在盧氏的頭頂百會門的囟門穴處。

    「唉喲——」盧氏一聲驚呼,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劉修嚇了一跳,連忙道歉。不過,他剛才假乎感覺到了盧氏的囟門穴軟軟的,這讓他不能不鄭重其事,「我能再摸一下嗎?」

    盧氏有些害怕的看著他,劉修連忙保證:「這次我一定小心些。」

    盧氏見他一面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聲,眼淚還在眼眶裡打轉,這笑容未免有些怪異。她重新低下了頭,劉修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用指腹沿著盧氏的髮絲向前滑去,在囟門穴處停了下來,細細感受囟門那種奇怪的柔軟,一時覺得不可思議。

    難道靈魂真的是從這裡出去的?聯想到自己的親身境遇,劉修覺得這道術的事雖然有些玄,但似乎也藏著一些目前科學還解釋不了的東西在裡面。科學解釋不了,不代表就不存在,當然也不能輕易的就承認,正如未經證明的定理雖然未必是真理,但畢竟有可能是真理一樣,草率的否定或肯定都不是科學應有的理念。

    劉修不動,盧氏也不敢動,她忽然覺得一股微不可察的熱流從劉修的指尖流出,溫和的侵入她的囟門穴,迅速沿著督脈向下,越積越多,迅速的膨脹起來,她正想避開,忽然舌根一硬,舌頭倒捲,頂住了上顎,那股熱流沿著舌頭一洩而下,迅速的穿過咽喉,直奔檀中、胞宮。

    剎那間,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她渾身瀰漫開來,似乎全身泡在熱水之中,暖洋洋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暢快的呼吸著。盧氏呻吟了一聲,身子一軟,緩緩的倒在劉修懷中,吐氣如蘭,面如朝霞。

    劉修嚇了一跳,抱著盧氏軟綿綿的身子,鬆手又不是,不松又不是。張魯奔了過來,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說道:「先生不用擔心,阿母沒事,這是入靜時大松大軟的大定境界。」

    劉修茫然的看著張魯,此時此刻的張魯不像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更像一個老神棍,不過被他看了一眼之後,老神棍的面紗頓時不翼而飛,窘迫的憨笑了兩聲。

    王稚也趕了過來,證實了張魯的說法。他對劉修說,這是打坐時很難得的一種情況,只有真正入靜之後才能體驗到,機會非常難得,所以你現在最好不要動,等她自己從大定境界中走出來,要不然的話會驚動內氣,反而不好。

    劉修不敢動,也有些不想動,盧氏現在整個人偎在他懷裡,姿勢要多曖昧有多曖昧,他是盤腿而坐,兩條腿分得很開,盧氏正好在他雙手雙腿形成的圓圈裡,和他貼得非常緊,如果不是冬衣比較厚,他很難保證自己不立即拔劍出鞘。

    不過這姿勢太誘人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到什麼時候,連忙打岔的問王稚關於芻狗的解釋。王稚倒沒想到劉修的心思,他說,芻狗就是祭祀時用草扎的狗,祭祀前當然當個寶,但祭祀之後就成了廢物,人的肉身就和芻狗一樣,只是修道之人的工具,等真正煉成了道,這肉身也就沒用了。

    「你的囟門軟了沒有?」

    王稚搖搖頭:「我天師道中達到這個境界的只有三個人,師尊、師母和系師夫人。」

    「你師母也這樣的境界?」

    王稚的神情忽然有些怪異,他沉默了好一會才低聲說道:「我師母是天師道境界最高的人,尚在我師尊之上,系師夫人是她的親傳弟子,得到的教誨也最多,我們這幾個師兄弟都不如她。」

    劉修忽然想起邙山論道的事,既然王稚說天師道的師兄弟中以盧氏的道行最高,那張角應該也不是她的對手了,為什麼她和張衡聯手迎戰張角還輸了,難道張角從這個指環裡得到了什麼秘笈,水平大漲?

    「張角的道行是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是他還沒有超過系師夫人,他傷了系師,是因為當時迎戰他的只是系師一個人。系師夫人是最後出手的,他雖然道行大漲,但還不是系師夫人的對手,正因為如此,他才認輸,拱手讓出半個洛陽。」他瞟了劉修一眼,「張角之所以沒有向大人強討指環,也是因為如此。」

    劉修眼神一閃,低下頭,看著懷中的盧氏,似乎看到盧氏的睫毛閃了閃,再一看,又一動不動了。他暗自失笑,心道自己今天有些沉不住氣,先是流鼻血,現在又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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