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稚走了出去,劉修把張飛和郝昭叫了進來,準備和他們閒聊一陣。張飛比郝昭略大幾歲,非常照顧郝昭,兩人隨侍在劉修左右,幾乎是形影不離。一進帳,張飛就笑了,對劉修說:「先生,伯道剛才還擔心呢,他說這兒匈奴人太多了,真要打起來,我們可能要吃虧。」
郝昭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轉身從火塘上提下了一隻銅壺給劉修倒了一杯酒。
劉修捂著熱乎乎的酒杯,看看郝昭,隨。問道:「翼德跟你怎麼說的,他是不是又在吹牛了?」
郝昭吭吭哧哧的搖搖頭:「翼德兄沒有吹牛,他只是對大人有信心罷了。」
劉修笑笑,沒有吭聲口上次他準備回洛陽大殺四方,提前把張飛留在了涿郡,後來又把許楷趕回了憔郡老家,獨闖曹府,後來張飛等人知道詳情之後,都嚇得不輕,直到劉修平安無事的從洛陽獄裡走了出來,一點油皮都沒傷,反而又升了官,他們才鬆了一口氣。雖然沒搞明白劉修是怎麼做到的,但是他們對劉修的決定再也不懷疑了。
張飛相信劉修做什麼事都不可能是一點把握也沒有,肯定是謀定而後動。不得不說,他這種信任有些盲目,但劉修現在很需要有人這麼盲目的信任他,要不然他還拿什麼和袁紹他們鬥。
「那你自己覺得呢?」劉修呷了一口酒,溫熱的酒液順著咽喉流過胸腹,暖洋洋的散了開來,在這寒冬臘月裡真是一種享受口帳門關得緊緊的,但是他能聽到外面越來越緊的北風,大概又要下雪了。
「以有心對無心,我們至少沒有落下風。」郝昭拿起火鉗撥了撥火塘中的木炭,紅紅的火光照亮了他有些稚嫩的臉龐:「匈奴人崇尚蠻力,但是信巫神,不喜歡自己動腦子,和這樣的人對陣,只要自己不露出破綻,應該還是有機會的。」
他的話看似平靜,但劉修還是從中聽出了不安的成份口他笑笑,沒有解釋。郝昭見了,更相信張飛說的話,劉修肯定是有備而來,絕不是看起來那麼衝動。
天可憐見,劉修想震震匈奴人的心思是早就有的,但是拿這件事發揮卻是臨時起意,他開始只是想打擊一下匈奴人,特別是呼征這樣的少壯派的氣焰,並沒有想好怎麼對付他們。事情發生之後,他才臨對決定試探一下單于的心態。讓劉表去召單于和大巫師來見他,就是想看看單于有沒有和他兵戎相見的勇氣。如果單于真的有動武的念頭,他也只能自己找個台階下台,先把眼前的事情混過去再說。
然而劉表的回報讓他非常意外,大巫師要求呼征以鮮血洗卻恥辱,可是單于雖然不敢違抗,卻沒有立即發兵,這讓他發現了其中可利用的機會。單于老了,他對漢人有著本能的敬畏,他不是最危險的,而大巫師才是最危險的人。
這勾起了劉修遼西之行的記憶,他意識到,自己在洛陽的時間太長了,忽略了漢人和草原民族之間的細微差別。漢人是神權和王權合一的,籠絡住了天子,就是把握住了一切,而草原民族的神權是凌駕於王權之上的,真正說了算的是大巫師,而不是單于。
除掉這個揚言要用鮮血洗卻恥辱的大巫師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王稚是天師道的高手,他的道術在天師道中僅弱於嗣師夫人盧氏,和王英等人不相上下,由他出手對付大巫師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就算不成功,他也能全身而退,不會被匈奴人抓住把柄口真要是敗露了,他也不怕,憑他手中的指環,什麼樣的巫術都是小菜一碟。
他的道術境界雖然不算非常高深,可是要論裝神弄鬼,他現在幾乎是天下無敵。
「你們早點休息吧,今天趕了一天路,都累了。」
「嗟口」張飛和郝昭同時應了一聲,郝昭給劉修放好了被褥,退了出去。劉修坐在火塘邊,又細細推演了一番,分析了一下可能出現的情況。他沒有上床休息,只是脫了外衣,在帳內練走了拳,舒展舒展身體,做好萬一王稚失手就親自出馬的準備。
隨著他在帳內的走動,拳腳揮動時帶起的風聲擾得火塘中的火苗搖晃不停,將他的身影投到帳逢上,扭動著,搖擺著,似靜似動,形如妖魅口不知是因為郝昭出去之前添了炭,還是他的走動讓空氣流通得更快,火塘中的火似乎更旺了一些,舔著銅壺的底,發出吱吱的聲音。
帳門一動,王稚閃了進來,拂了拂肩上的雪,很自然的坐在火塘邊,取過一隻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悠得自得的品著,掃了一眼還在行拳的劉修,忽然有些詫異的問道:「大人,你是火質?」
「什麼火質?」劉修停住了拳勢,莫名其妙的問道。
「天有五行,地有五行人也有五行口……」王稚很無語,劉修身擁三件神器,可是卻一直不肯相信道術,連五行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口他細心的解釋說,人的體質也分金木水火土五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體質,也有不同的性格。普通人可能不太在意,但是對於修習道術的人來說,分清自己所屬的五行非常重要,只有選擇了與自己體質五行相同的道術,他的進展才會快,如果選擇不當,輕則若練無果,重由越練越差。
「你怎麼知道我的火質?」
「你練拳的時候,火變得更旺。」王稚指了指火塘中的火奇,「因為你練拳的時候氣息外放,和火塘中的火氣產生感應,相得益彰,你看現在是不是沒有剛才那麼亮了。」
劉修將信將疑,沒什麼興趣和他扯這些玄乎的東西,立即問他行動的結果。
王稚淡淡一笑,伸手從懷裡取出一隻絲帕,絲帕上有一些黑色的膏狀物口「那個老巫婆沒什麼本事,我只用了三成功力的摧心咒,她就死了。」他撿起一隻木片,挑了一絲膏狀物送到火上烤了烤,一股奇怪的香味立刻散發開來,劉修忽然覺得有些頭暈,連忙摀住了鼻子。
「這就是她裝神弄鬼時混在火裡的藥物。」王稚微微一笑,將絲帕收了起來。「不過這類藥物對心神的傷害非常大,她早就油盡燈枯了。就算我不出手,她最多也只剩不到一年的時間。」
聽得王稚得手,劉修鬆了一口氣:「沒人發現你吧?」
「大人放心我的匿隱術雖然不如駱師兄,對付這些人卻還是足夠了。」王稚泰然自若的說道:「正好外面又在下雪,等他們發現,早就找不到我的蹤跡了。」他笑笑帶著幾分得意:「他們定會以為這是上蒼的懲罰口……」
「哈哈哈……」劉修也笑了起來,他興致勃勃的問道:「你剛才說的匿隱術是什麼道術?」
王稚沉吟了片刻,站起身來,指著身後的一個地方說道:「大人站在那裡不要動,目光看著這裡,不要挪開。」
劉修點點頭。只見王稚身子一晃,忽然消失了。他吃了一驚眼光一轉,卻發現王稚根本沒有消失,只是蜷著身子,縮成一團,緊貼在帳壁上。
「我說了,大人的目光不要挪開一挪就不靈了。」王稚笑著剛要舒展身體站起來,劉修卻攔住了他「你不要動口……」
王稚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只好原樣縮在那裡不動。劉修慢慢轉動自己的目光,發現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王稚剛才指定的那個位置的時候,王稚果然又在他的視野中消失了。
他把目光挪開一點,王稚就無所遁形,可是只要看著那個位置,明知王稚就在那裡,但就是看不到他的人影。
他隱約有些明白了,卻裝作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向王稚請教。
王稚簡單的解釋了幾句口他說,匿隱術其實和符術一樣,都是通過人的眼睛來施術,讓對方產生錯覺,在施術之前,最重要的就是判定對方的視線會落在什麼地方,習時還要判斷對方下一步可能會看向什麼地方,提前選擇好隱身的位置,這樣就能保證對方一直看不到自己。
劉修心知肚明,其實這是使用了人眼的盲點,只是他們這些經過長期訓練的人動作遠比普通人快,所以顯得十分神奇口只是這種所謂的匿隱術只能針對一個人施術,如果有兩個人,他是不可能做到同時消失在兩個人的盲點之中的,在公眾面前就更沒有施展的可能了。
「道長的道術果然高明。」劉修一點誠意也沒有的讚了一句口王稚苦笑了一聲,他知道劉修根本沒把這當回事,至於是什麼原因,他卻不知道。劉修手上有那只藏了無數道術的指環,看不上匿隱術也不奇怪。
「大人,你練的五行術是猴形,猴在五行中屬心,心對火,可是如果不配合意馬,你這火形終究不完備啊。」
劉修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你說什麼,心猿意馬?」
王稚鄭重的點點頭:「心猿不定,意馬不收,終究還是限在有的境界,難以體會無的妙用。老子說,有以觀其徼,無以觀其妙口靜為燥君,重為輕根,不靜則夫君不重則失根口……」
劉修無語,怎麼越說越玄乎了?這老道和後世的老道不一樣,後世的老道是騙別人,這個老道是自己深信不疑。
呼征赤條條的躺在厚實的虎皮褥子上,一手攬著一個豐腴的女人,出神的看著帳頂。他非常不高興,自己對劉修那麼客氣,那麼尊敬,他倒好,不僅沒有給他點特別的好處,反而在那麼多人面前讓他下不了台口一想到今天在軍市遇到的那些事,他就覺得非常惱火,恨不得現在就召集人把,把劉修的大帳給圍了,砍下他的腦袋示眾,然後搶了他帶的那些財物。
可惜,我現在還不是單于,要不然今天一定要他好看。
呼征鬱悶的歎了口氣。單于老了,沒有匈奴人的血性了,被人這麼侮辱,連大巫師都發怒了他居然還不敢發作口由這樣的人領導匈奴人,匈奴人怎麼會不越混越差呢。
呼征是個有心計的人他從來來往往的商人口中聽說了不少漢人的事,知道現在的漢人不是以前那個強大的王朝了,他們內部發生了很多的事,他們的大皇帝殺了很多有用的人,只是他不知道漢人現在究竟衰落到了什麼地步。
每次他向單于提起這些意思單于總是教訓他,你知道什麼,你只看到美稷的這千把兵,你只看到并州北部的這些漢人可是你知道并州在大漢算什麼?這片土地在我們匈奴人看來是天堂,可是在大漢人的眼裡,這只是不起眼的一塊地方罷了。我們匈奴人有五六十萬人,最強大的時候有百萬人可是你知道過了太行山的冀州有多少人?冀州一個州的人口就比我們所有的匈奴人加起來還要多。
呼征知道,單于從心底裡怕漢人,他從記事起,就聽祖母抱在懷裡說漢人大破北庭的故事,因此對竇家的子孫十分敬畏,竇統做雁門太守的時候,他從來不敢和竇統有什麼衝突。可是他忘了竇家現在已經成了大漢的叛逆,竇統先是投奔匈奴人,現在更是投奔了鮮卑人。
呼征相信漢人已經不如從拼了,但是他不知道漢人究竟衰落到了什麼地步,特別是十年前漢人把東羌人滅掉的事情讓他吃不準,看起來似乎漢人就和一頭日見瘦弱的駱駝一樣雖然不如從前但是比匈奴人這匹駿馬還是要大很多。
呼征向那些從洛陽回來的兄弟打聽過,但是那些兄弟在洛陽只知道吃喝玩樂根本不知道該看些什麼,他們的嘴裡只有洛陽的雄偉,只有漢人女子的美貌,只有漢人皇帝的奢侈,除此之外,他們什麼也看不到。
呼征看不起他們,他決定親自去洛陽看一看,所以主動要求到洛陽去做侍子。本來以他的身份是不需要到洛陽去做人質的,他的母親,單于的閼氏就苦口婆心的對他說,單于年紀也大了,雖然身體還好,但又有誰說得準哪一天上蒼就要讓他回去呢口如果他走了,你卻在洛陽,別人做了單于怎麼辦?
呼征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危險,右賢王羌渠就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對手,羌渠以為他和張修暗中是交往能瞞得住所有人,其實他早就知道,他只是不說而已口按照匈奴人的繼承順序,他這個左賢王搶在羌渠前面,只要他不死,羌渠就沒有任何機會。
但是他相信,單于雖然年紀不小了,可是身體那麼好,再撐幾年肯定沒有問題,他要想到洛陽漢人的虛實,就應該盡快去,去得越遲,風險越大。
那現在要不要和劉修分個輸贏呢?呼征拿捏不定口雖然大巫師說要用鮮血來洗涮恥辱,不過他知道,那只是大巫師接受了閼氏的禮物後給他機會的說法,他如果不出兵,大巫師自然還會有其他的說法。打與不打,主動權不在大巫師,而在他。而他卻一時下不了決心。他是一直想著與漢人決裂,可是機會真的擺在了面前的時候,他又有些猶豫了。
「左賢王大事不好口……」親衛百夫長哈圖闖了進來,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呼征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扯過虎皮蓋在身上,同時蓋住了兩個女人**的身體,沒好氣的說道:「什麼事?」
「大……大巫師……歸天了。
呼征一愣,緊跟著一躍而起:「你說什麼?」
「大巫師歸天了。」哈圖欲言又止,目光中透著掩飾不住的驚恐口呼征隨異意識到,大巫師可能不僅僅是歸天這麼簡單。他盯著哈圖,張嘴想問,卻又沒來由的覺得一陣心慌,生怕問出一個他接受不了的結果。
「大巫師……」哈圖的聲音越來越低:「遭了神譴。」
呼征的腦子「嗡」的一聲,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手一鬆,裹在身上的虎皮掉在地上,他的聲音沙啞,就像是被用鈍刀子割過一樣:「神譴?」
哈圖木然的點了點頭,一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了下來,滴在火苗上,燒得旺旺的木頭突然跳出了一個火花,「啪」的一聲炸開。
單于面色煞白端詳著大巫師的屍身,雖然嘴角的血跡已經被擦掉了但是死前的痛苦還清晰的保留在大巫師的臉上。單于覺得手腳有些發麻,他正在大帳裡和閼氏商量該怎麼解決白天和漢人發生的衝突,是態度強硬一點還是讓一步,閼氏說,大巫師都說了你還猶豫什麼,必須讓漢人給呼征道歉,呼征以後會是匈奴人的大單于,如果這麼被漢人侮辱了以後還怎麼統領部眾。
單于很猶豫,他不想把事情鬧得那麼大,但是大巫師的話他又不敢違背。他已經下令調集周邊的兵馬,如果汊人不讓步他只有和漢人刀兵相見了。
就在這時,他接到了急報,大巫師在接神的時候,突然口吐鮮血暴斃了。
單于嚇了一跳,沒有太多考慮,立刻帶著人趕了過來。他仔細的詢問了負責保護大巫師的人,他們都賭咒發誓說沒有任何人接近大巫師大巫師接神的時候,大帳裡肯定只有她一個人,保護她的人都不敢接近,生怕干擾了她與神靈的交流。
單于覺得一陣陣的頭暈目眩,心跳得厲害,一聲聲如同戰鼓一般。神譴?這兩個字在第一時間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就在一個時辰前漢人來召他和大巫師去見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們商量口大巫師一口拒絕,並聲稱只有鮮血才能洗涮漢人加予他們的恥辱。可是話音還在耳邊大巫師就遭了神譴,除了違背了天意,還有什麼解釋?
一直對大巫師深信不疑的閼氏也呆住了,手足無措,再也沒有剛才的靈牙利齒口單于派人去通知呼征,時間不長,呼征趕來了,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得出來,他也被大巫師遭到神譴的事情嚇呆了。
呼征再一次詢問了護衛大巫師的人,同樣也沒有找到任何他殺的嫌疑在,而且大巫師身上也沒有任何外傷,身上的羽衣都一絲不亂,的確也不像是被人害死的樣子。
「怎麼辦?」單于父子異口司聲的問對方。
「這件……不能宣揚出去。」呼征搶先冷靜下來,他不動聲色的擺了擺手,示意哈圖將這些護衛大巫師的人全部圍起來,然後把單于拉到一邊,輕聲說道:「大巫師遭神譴,會讓人以為是單于失德到時候其他部落會起異心的口……」
單于也想到了這一層,大巫師非正常死亡,不僅意味著天神降罪於大巫師,更重要的是單于的合法性會受到質疑。
「我們就說……她是得到了天神的召喚,正常歸天了。」呼征一旦找到了思路,腦子立刻變得清醒起來,他不假思索的說道:「把這些人全部殺掉殉葬然後選出下一任大巫師口……」
單于一陣陣的冷汗直流,他看著面目猙獰的呼征,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兒子口他遲疑了半晌,才穩住了心神,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指定一個大巫師,能得到上天的保佑嗎?如果她根本不能和天神溝通,到時候我們怎麼辦?」
呼征一陣心悸,後悔莫迭,他知道自己剛才失言了。大巫師是遭了神譴,是天神震怒,如果不能安慰神靈,彌補過失,那再選一個大巫師又有什麼用?而且大巫師應該由上一任大巫師歸天之前指定,現在卻由自己來指定,這是自己代替了天神的位置,是冒犯上蒼的舉動,天神會饒了他?
可是,如果不立即選一個大巫師出來,那又怎麼隱瞞大巫師遭神譴的事情?其他部落的巫師肯定要質疑大巫師的死因。到了那時候,他們再想挽回,可就沒有機會了。
「單于,我們只能這麼做,要不然其他四姓都會懷疑我們的。失去了天神的眷顧,我們還怎麼保住單于的位置?眼下只有把事情先瞞住,然後想辦法祠神,求得天神的原諒。」
「漢人那邊怎麼辦?」單于的聲音越來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