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修心中一動,恍惚有些明白了毛宗不住在自家的院子裡,卻要來和他們擠在一起的原因,也沒有多說,爽快的應了。毛宗見了,暗自鬆了一口氣。
因為今天沒有集中授課的安排,所有人都自行安排自己的時間,大部分人都在溫習功課,公孫瓚三人卻一點沒有這個自覺性,他們很快現了一個共同點,他們之所以拜在盧植的門下讀書,不過是想臉上有光罷了,根本不指望做個明經的博士,對於他們來說,練一身好武藝,到戰場上去掙軍功才是正途,讀書完全是浪費時間。
他們三個說得熱火朝天,卻害苦了劉修。劉修雖然也沒指望過要做個博士,但是既然想傍上盧植這棵大樹,名正言順的離開涿縣,多多少少要學點經術,總不能指望自己寫得一筆好字就會被盧植收為弟子吧。
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他們現在雖然離盧植只有幾步之遙,卻還不算盧植真正的學生。漢代有名氣的大儒是稀有資源,有無數的人想在他們的門下讀書,好給自己面上添光,或是仕途上添一些資本,當然也有真正想做點學問的,只是數量極少。
大儒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教太多的學生,所以來求學的人裡便分為幾個等級。最差的一種叫著錄門生,就是在學生名錄上寫個名字,人卻未必來,名義上便算是大儒的學生了;
上一等的叫及門,就是劉修他們這種,到了先生的門上來了,但卻未必能見到先生,很可能一輩子只見過代授的同門師兄,比如現在的盧敏;
再上一等的叫升堂,就是在先生公開授課答疑的時候,有機會坐在課堂上,親耳聽到先生說經。到了這一步,才算是名符其實的學生弟子;
最上一等的叫入室,能進入先生的房間向先生討教學問,是先生真正看中的學生,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遠遠過了一般的師生,而有一種父子君臣的親近。其他的弟子雖然名義上也和先生有師生的關係,但比起入室弟子的親近來說,還是要差很多的。
劉修現在雖然已經有機會見到盧植的面,卻只能算是盧植的及門弟子,僅憑這樣的關係,盧植離開涿縣的時候,幾乎不可能帶上他,要達到那一步,劉修至少再進一步,做個升堂的弟子才行。而要做升堂的弟子,僅僅憑書法好是遠遠不夠的,那只是個抄寫員而己。
所以劉修無論如何都要讀點書,他不知道盧植究竟會在這裡呆多久,他只知道黃巾起義的時候,盧植是在洛陽的。黃巾起義是什麼時候?也許是今年,也許是明年,也許是十幾年以後,這個只有天知道了,反正劉修不知道。
和毛宗說了幾句閒話,劉修找了個借口,從劉備那裡借了一卷《孝經》出了門。《孝經》是最淺顯的經學,也是漢人治經的起點,他要想假模假式的做點學問,《孝經》是必須跨過去的檻。好在《孝經》很短,如果不看註解,也就兩千多字,比《論語》要短得多,文字也相對淺顯,比較適合他自學。
劉修拿著簡策出了門,見桃林中三三兩兩的同窗,生怕自己丟人現眼,便走得遠了些,沿著桃溪向上走了百十步,上了一個小山崗。晨練的時候,他來過這裡,知道這裡比較清靜,環境也不錯,比較適合讀書。
他看看四周,爬到一塊突兀而出的大石上,這才放鬆了一直端著架子的身體,攤開手腳躺了下來。這大半天都時刻要提醒自己現在是個漢代人,要注意禮儀,走路不敢邁大步,兩隻手總要拱著,可把他緊張壞了。
看著瓦藍瓦藍的天空出了一會神,他翻身坐起,翻開了那卷簡策,開始疏通字詞。為了研究書畫,他也讀過一些古文,知道該怎麼進行研讀,好在劉備已經在簡策上做了句讀,倒也省了他一些功夫。
《孝經》並不複雜,主要是講一些「孝」的要求和實行辦法,主張人的一切行中都要貫徹「孝」這個宗旨,像「身之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句名言就是《孝經》裡的句子,不過意思和後來怕死的托詞已經不覺是有些區別的。劉修疏通完了字詞之後,就開始嘗試著背誦第一篇:開宗明義章第一。
「仲尼閒居,曾子侍坐。子曰……」
四處寂靜,唯有桃林之中有鳥語聲聲,桃水之中有水聲潺潺,劉修似乎又回到了當年一個人背著畫夾到野外寫生的時候,身體放鬆,神情專注,習慣的盤著腿坐在大石上,把簡策攤在面前的大石上,無聲的默誦著,基本記熟之後,又開始閉上眼睛,在心裡一字一句的揣摩。
人們常說,只有專注,才能專業,當一個人把全部心神集中到一件事上的時候,效率是驚人的。劉修前世之所以能在十年之內成為書畫造假業內的一個傳奇,就是因為他能在長達十年的時候內把全部的精力都傾注在與這件事上,這才能以普通人無法想像的度進步。
此時此刻,劉修再次進入了那種物我兩忘的境界,整個腦海裡只有這兩千多字的文章,連鳥鳴和水聲都漸漸的遠去,天地之間,只剩下這兩千多字。他雙目垂簾,雙手很自然的交叉在一起,攤在大腿上,一動不動,有如泥胎木偶一般,唯有氣息自然綿長,若存若亡。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復坐,吾語汝。」
「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此庶人之孝也。」
「……」
一句句《孝經》上的話如流水一般緩緩流過他的腦海,開始有些生澀,慢慢的開始變得流暢起來,有如小溪衝出山谷,歡呼著匯入大河,向大海奔騰而去。
「居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蓋諸侯之孝也。《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詩》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劉修的嘴角漸漸露出一絲淺笑,為自己的記憶力依然是那麼變態感到欣慰,幾個月沒有讀書,不僅沒有減弱,反倒更上一層了。短短的時間內背下了《孝經》的一半,近千字的內容,他對自己表示很崇拜。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
忽然,一句話引起了劉修異樣的感覺,這句話……好像不是《孝經》裡面的話吧,而且這聲音……似乎也不像是自己的。他愣了一下,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凝神靜聽。
「四二為肩,八六為足,可是,這該怎麼轉換呢?」一個清脆的聲音從石下傳來。
劉修吃了一驚,坐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石下的人還在自言自語,伴隨著一陣陣的水聲,好像在用什麼東西拍打著溪水似的。劉修慢慢的爬到石邊,探出頭向下一看,只見一個穿著鵝黃色衫子的女子背對著他斜坐在水邊的一塊石頭上,一隻手拿著一卷竹簡,一隻手撐在石上,兩隻白晰的腳丫在水裡輕輕拍打著。從劉修這個角度看去,細長的脖頸,削溜的肩膀,盈盈一握的腰身下如梨一般的臀,一雙小手,一對玉足,還有微開的衣襟下一抹如玉的肌膚,活脫脫一副誘人心魄的仕女戲水圖,那種不加掩飾,渾然天成的秀美讓劉修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