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八章江山一盤棋(七)
夕陽斜照,將澠池籠罩在一片血紅之中。
劉闞登上城樓,舉目向遠方眺望,眼睛不自覺的瞇成一條線,然後用力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數十萬人的大戰,絕非當年他輕騎突襲,在亂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戰役能夠相比。
事實上,劉闞更擅長身先士卒,衝鋒陷陣。而對於指揮幾十萬人作戰,經驗相對就有些不足。思想起來,這也和他的經歷有關。自從他出世以來,不管是昭陽大澤的血戰,還是到後來率萬餘騎軍,馳騁千里,擊潰劉邦,靠的都是一個『勢』字。因勢而起,順水推舟。
但若是說指揮大規模的戰役,劉闞就略顯差了。
所以,在澠池大戰開始前,他就把這帥印交給了張良。後世常說,張良有運籌帷幄之謀,但卻忽視了張良的指揮能力。事實上,在韓信沒有投靠劉邦之前,張良也曾親自指揮過兵馬。只是在後來,由於張良的身體原因,於是退到了幕後,更成就了『韓信點兵,多多益善』的成語。
至於張良的身體,是在什麼時候出的毛病?
劉闞不是非常清楚。不過從張良目前的狀況來看,他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問題。
而且,張良剛歸降劉闞,正需要建立功勳。所以在劉闞下放兵權的時候,張良也沒有拒絕。
從函谷關調撥過來的兵馬,日益增多。
特別是當藍田大營的巴蜀軍,在經過短暫的休整之後,迅速投入了戰鬥,也使得劉闞手中,有了充足的兵力。關中的形式,趨於平緩。在經過了一個豐收的秋天之後,咸陽糧草充足。
蕭何接手了政務,使各項事宜,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而巴曼則繼續坐鎮丞相府,嚴密的監視著滯留在漢中的小公主贏果,並關注關中局勢變化。
可以說,劉闞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了後顧之憂。
大多數時候,他主要是在澠池城頭觀戰,看著張良指揮人馬,與楚項人馬韁持。
短短十天,雙方已有過十餘次的交鋒。
從場面上來看,張良堅守,似乎略處於下風……
而楚項方面,雖然佔居了上風,但並沒有討得多大的便宜。總之這十日之間,雙方各出奇謀,看得劉闞津津有味。
「未曾想到,子房竟有此本領。」
劉闞突然扭頭,對站在他身後的一員武將笑道。
那武將比劉闞低了一個頭,身材魁梧壯碩,頜下鬍鬚,豹頭環眼,正是樊噲。
樊噲怎麼會出現在澠池?
這卻要從劉闞和樊噲一番談話說起。當日劉闞在祖龍祠天牢中和樊噲說過之後,就不再理睬他了。而樊噲雖然也動了心,可總覺得自己先隨著劉闞得了軍功爵,又投靠劉邦,還迫反了蕭何……如今劉邦滅亡了,他應該隨劉邦一起走才是。若是投靠了劉闞,豈不是朝秦暮楚之輩?
可沒想到,他沒有投降,張良卻歸順了劉闞。
此後,當蕭何抵達咸陽之後,又是一番勸說,令樊噲動了心思。
隨著劉闞奪取陝縣澠池,樊噲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很清楚,如果這時候他再不跟上劉闞的腳步,就再也沒有機會跟隨了……對劉邦,他已經仁至義盡。如今,他必須要為自己打算。
想通了之後的樊噲,立刻通過蕭何,向劉闞表示了歸順之意。
劉闞非常高興,當下命樊噲出任衛將軍,執掌禁軍。雖然和當初在劉邦麾下的職務基本相同,可意義卻完全不一樣。這是劉闞對他的信任啊!禁軍負責保護劉闞的安全,那等同於親衛軍一樣。對於一個剛歸降的人而言,劉闞把自己的安全交付給樊噲,那又是何等的信任?
聽劉闞的話,樊噲不由得笑了。
「若說陣法謀略,我倒是真沒見過有幾人能超過子房先生。
當初曾聽人說,子房先生避難下邳時,曾得仙人傳授兵書六卷,有神鬼莫測之能。只是……若非大王天命所歸,只怕此時此刻……不過如此甚好,非大王這般人物,不能令張先生盡全才啊。」
話說到一半,樊噲馬上醒悟到了其中的語病。
如果不是劉闞攪局,如今統治關中的人,恐怕應該是劉邦吧……
劉闞倒不在意!
他本就是一個異數,如果不是他的出現,也許劉邦早已經在關中約法三章,說不定正和項羽上演那鴻門宴的好戲了。不過現在,鴻門宴恐怕不會上演了,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已不是劉闞可以把握。
歷史的修正力,再也無法產生作用。
連韓信都變成了項羽的手下,以後會是什麼模樣?劉闞還真不清楚。
「屠子,你這嘴巴可是越來越甜了……呵呵,當年在沛縣的時候,你可沒現在這麼會說話。」
劉闞一句話,令樊噲放下了心,同時更泛起了一絲苦澀。
追隨劉邦數載,沒建立功業,卻學會了溜鬚拍馬。可若非如此,他又怎能讓劉邦相信自己呢?
有時候啊,這人是不能不去改變,只是代價卻太大了。
隆隆的戰鼓聲,已經停息下來。
楚軍和唐軍經過一個晌午的斗陣之後,雙方再一次收兵。
從城外的唐軍大營中,一隊人馬疾馳而來。正中央是一輛戰車,車上站立的,正是張良。
劉闞連忙率眾從城上下來,將張良迎入城中。
「先生這些時日,卻是辛苦了!」
張良神色略顯疲憊,但精神上看去,還蠻不錯。
他微微欠身,沉聲說:「大王,從今日楚軍的攻擊力度來看,雒陽方面恐怕再也支撐不了多久。
如果良沒有猜錯的話,再有十數日的時間,楚軍怕就要撤軍了!
良今日回城,是想要請教大王。如果楚軍撤退,大王有如何打算?是乘勝追擊,攻克洛陽呢?亦或者是固守澠池,以西崤山為界,分而治之?」
劉闞沉吟片刻,「以先生所見,當如何是好?」
「如果大王要拿下雒陽,倒也不難。
如今楚軍恐怕也正在為這三川百萬人口的糧草而發愁,大王只需拖住楚軍,待三齊生亂,項羽急於撤軍之時,可輕而易舉奪取雒陽。拿下雒陽之後,大王可北圖河內,南顧穎川……只是如此一來,大王勢必要背上百萬人口的負擔。如果一個處置不當,勢必會生出大亂。
可若是不得雒陽,待來年楚軍平定三齊之後,再想奪取,只怕不太容易。」
張良並沒有回答劉闞的問題,只是將優劣分析了一遍。
劉闞閉上了眼睛!
以關中目前並不雄厚的實力,一下子容納百萬人口,還要解決這些人的口糧,絕非一件小事。
弄不好,可能會連帶著整個關中,都可能出現饑荒。
可如果不接手雒陽,就等同於把這百萬人口,一下子都拋棄了,劉闞同樣不忍。
這不僅僅是慈與不慈的問題,古代戰爭打得就是一個人口。百餘萬人口的誘惑力,對劉闞同樣巨大。
「屠子,你立刻派人前往關中,請告訴蕭先生,請他解決一百五十萬石糧草,務必在一個月內,送抵雒陽。」
這一句話,也等同於表明了劉闞的態度。
對於百萬人口而言,一百五十萬石糧草不算太多,卻可以解決燃眉之急。
但對於蕭何而言,也是劉闞對他的一次考驗。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湊足這許多糧草,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事實上,這一百五十萬石糧草只是開始,以後會需求的更多。
「一個月的時間,會不會太短了?」
張良不禁蹙起了眉頭,輕聲道:「關中方經大亂,一下子湊足這麼多糧草,恐怕不太容易吧。」
「張先生放心,蕭先生一定可以辦到。」
「既然如此,那良就先行告退,準備安排接下來的事情。」
張良說罷,起身告退離去。
劉闞自守在府衙中,翻閱從關中送過來的公文。而其中最讓他關注的,就是小公主贏果的動向。
可以看出,贏果在漢中已經有十餘天了,卻遲遲沒有動靜。
這也就說明,贏果已知道大勢已去。但之所以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卻是還在觀望……
劉闞不知道她在觀望什麼,可心裡面卻隱隱的,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寧。他當晚寫下一封書信,派人連夜送往咸陽。信中的內容,也非常清楚,叮囑巴曼,不要放鬆對贏果的監視。
接下來的兩天,楚軍的進攻頻率,變得少了。
張良索性不再應戰,關閉營門,只派出少量的騎軍,不斷騷擾,保持住對楚軍的壓力。喊殺聲少了,澠池在經過十餘日的苦戰之後,進入了一個相對平靜的僵持階段。
這一日,劉闞在張良的陪伴下,正在軍營裡巡查,忽聞軍士稟報,楚軍派來了使者,要求見劉闞。
「項羽這時候派人來,是什麼意思?」
劉闞不禁有些詫異。
張良也是一怔,旋即露出一絲明悟的表情,笑道:「大王,項羽的心思,良已大致瞭解。不過,大王此時不可出面與之相見。不如就由良出面打發了來人,大王若有興趣,不妨帳後觀瞧。」
劉闞想了想,點頭表示同意。
於是他躲在中軍大帳的屏風後面,側耳聆聽帳中的動靜。
「我奉上將軍之名,前來向唐王下戰書!」
楚軍使者進入大帳之後,表明了他的來意。
張良則接過戰書,一目十行的掃了一眼,「你家上將軍的意思,是要以鬥將決勝負嗎?」
「不錯,上將軍乃當世豪雄,勇武聞名天下。
聽聞唐王也是個驍勇之人,故而命在下前來下戰書,與唐王一決勝負。
上將軍說,若唐王勝了,他願撤回洛陽;但若唐王敗了,則要讓出澠池陝縣,退回函谷關內。如此,也可以減少兒郎們的損失。上將軍說,唐楚兒郎,皆豪邁之士,死傷實在可惜。」
聽得出來,這位使者並不清楚劉闞和項羽的事情。
開口上將軍,閉口上將軍,如若項羽似天神一般不可戰勝。觀其口音,當是在巨鹿之戰前後才歸順了項羽。若非是這樣子,他也不會如此口吻。劉闞在帳後聽罷,不由得偷笑起來。
張良放聲大笑,「我聽說項籍乃當世豪雄,卻不想竟是個天真無能之輩。
兵者,國之大事也。他當這國之大事,是小孩子的遊戲嗎?且不說其他,我家大王乃天命所歸,貴為一國之君。項籍不過是楚王門下走狗,有何本領,居然要我家大王和他鬥將呢?
可笑,實在是可笑……
楚國無人,居然讓這毛娃子出來領兵大戰,只不過僥倖勝了幾次而已,就目中無人。
此次大戰,非我家大王之過,乃楚國挑起爭端。回去告訴你家那毛娃子,若有本事,只管打來。我唐軍上下,恭候他前來送死……來人啊,把這無禮的傢伙削了鼻子,趕出大營去。」
劉闞聽罷這番話,輕輕點頭。
在私心裡,他是極希望能和項羽再一決高下。
然而他也分得清狀況,這國之大事,若是以鬥將來決勝負,未免太過兒戲了一些。再者說了,他是要拖住楚軍,而不是要和項羽決一勝負。從目前的狀況來看,還不到決戰的時候。
待張良趕走了那使者之後,劉闞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他輕聲笑道:「張先生,項籍是個剛愎,極要臉面的人。你今日這般削他臉面,他怎能善罷甘休?」
張良聞聽,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