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刑徒

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三零三章 長征(三) 文 / 庚新

    第三零三章長征(三)

    泗水潺潺東去,宛如玉帶,繞沛縣而行。

    劉闞抵達沛縣之後,並沒有住在沛縣城裡,而是在沛縣城外的泗水亭畔安頓下來。不僅僅是劉闞,還有闞夫人、劉巨、王姬等人,也都一同住在了泗水亭。這裡,承載了他們許多回憶。昔日的酒場已不見了蹤跡,不過連片的田莊,還有泗水亭官驛,足夠劉闞等人居住。

    抱著劉秦,牽著劉元的手,劉闞在泗水亭外漫步。

    「想當年,爹就是在這裡起家,和你其伯、唐伯他們,一手創出萬歲酒,有了杜陵酒神的讚譽……你們看,那邊土地,當年是我釀酒的地方。呵呵,這一晃,可就過去了十年之久。」

    劉秦問道:「爹爹,唐伯父他們現在何處?」

    「在巴蜀,和爹爹一樣,努力的想要打造出一個千秋盛世。

    秦,你要記得,這世上並沒有什麼真命天子。爹起於這田埂之間,將來你萬不可忘記這一點。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今日之嬴氏帝王,就是你前車之鑒。」

    「爹爹,公叔先生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可使民,而不可使知之。要實其腹,虛其心……

    可叔孫先生卻說,當教化蒼生,使其知榮辱。一個使其知,一個不可使知之,不免矛盾了。」

    劉闞看著劉秦,不免有些驚訝。

    他今年還不到十歲吧,怎就開始學習這些?

    一旁劉元卻開口,「也不矛盾啊!說不定叔孫先生所說的教化,就是要百姓不可知嘛……民智不開,你說什麼,百姓就信什麼。知與不知,其實只是一念之間,我倒不覺得有甚矛盾。」

    劉元,已十二歲了!

    劉闞詫異的看著她,心裡不免疑惑。

    「小爸,是小弟修學時,我在旁邊聽,自己琢磨出來的。」

    劉元已知道了劉闞是她的父親,但她卻不喜歡稱呼劉闞『爹爹』。呂嬃曾私下裡詢問過她,劉元說:「爹爹是壞人,害得母親身死,我經常在夢中詛咒他……我不要叫小爸『爹爹』,那樣會在夢中,連小爸一起詛咒。」

    這倒是事實!

    呂嬃就有好幾次聽到,劉元在夢中詛咒劉季。

    小孩子的思想非常單純,也許在劉元的心中,並不希望劉闞成為和劉季一樣的人吧。

    所以,劉闞也沒有在意……

    劉元說的這些,並非沒有道理。

    事實上,歷朝歷代,帝王家都把持著喉舌。他們需要百姓知道什麼,那麼百姓才可能知道什麼。

    美其名曰:教化,開啟民智!

    可不希望百姓知道的事情,他們絕不會說出半句。

    甚至,會阻絕各種渠道,不惜用國家機器去鎮壓……

    劉闞笑了笑,揉了揉劉元的腦袋,又掐了掐劉秦的臉蛋,「秦,以後要和姐姐一樣,自己多思考。

    先生們教給你的東西,終究是他們自己的思想,而非屬於你們。

    《論語》為政裡面曾說過:學而不思則罔!說的就是你;元,思而不學則殆,說的卻是你。」

    劉元和劉秦都很聰明,但卻各有各的毛病。

    劉秦好學,但不好獨自思考;劉元呢,雖愛思考,但卻往往斷章取義,聽一兩句次課業,就不願再聽,缺乏長性。對於這一點,呂嬃也私下裡提醒過劉闞。但是劉闞卻認為,應該在合適的機會告訴他們。說教式的東西,小孩子往往不愛聽。這一點上,劉闞自己深有體會。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父女三人就坐在泗水河畔的草坪上,說著話,聊著天。

    劉元和劉秦,都很珍惜這難得的機會。畢竟父親整日都在忙碌,很少有時間和他們一起玩耍。

    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兩個孩子在嘰嘰喳喳的說話。

    劉闞偶爾應和,面帶著微笑,安靜的聆聽……

    累了!

    他頭枕雙手,躺在草坪上,鼻端縈繞著淡淡的花香,耳邊迴盪著潺潺的水流聲。那微風掠過,好不輕柔。

    劉秦和劉元,有樣學樣的在他邊上躺下來。

    劉元枕著劉闞的肚子,劉秦靠在劉闞的腿上。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安靜的躺著。

    長久以來,被各種事情糾纏的有些燥郁的心情,在這種靜謐的環境中,被洗刷的乾乾淨淨。

    因過泗水與童戲,偷得浮生半日閒啊……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劉闞睜開眼睛,知道這短暫的寧靜,已經過去了。

    劉秦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鼾聲。劉元則坐起來,面帶著一絲戀戀不捨。

    「小爸,我們回家吧!」

    看得出來,她並不想回家。只是知道小爸在做大事,能陪著自己在這裡玩耍半日,已是難得。

    劉闞突然笑了,抱起劉秦,「元兒,來,跟小爸騎大馬!」

    「啊?」

    不等劉元反應過來,劉闞已伸出大手,將劉元托起來,讓她騎在自己的脖子上,「走,我們回家嘍!」

    抱著劉秦,讓劉元騎著,劉闞站起來,又讓劉元發出一聲輕呼,下意識的抱住了劉闞的腦袋。

    回家嘍!

    劉元的心裡,好溫暖。

    她彎下腰,把臉蛋兒貼在劉闞的頭頂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君侯……」

    來的人,是李成。

    不過當他看到這一幕景象時,卻不由得呆愣住了。

    和劉闞相識,也不是一兩日了。李成見過在富平縣城裡,奇謀百出的劉闞;見過在河南地衝鋒陷陣,殺人如麻的劉闞;見過在樓倉,沉穩冷峻,運籌帷幄的劉闞……可是,他卻沒有見過,這一刻,臉上洋溢著笑容,活脫脫一個普通人的劉闞。這一刻,劉闞只是一個父親。

    「我們回家!」

    劉闞朝著李成打了個招呼,邁開大步,向官驛走去。

    李成也沒有出聲,牽著馬,看著在前面走的劉闞,突然間,臉上也浮起了一抹笑容。

    他想起了鬱鬱而終的爺爺,想起了在咸陽病故的父親……小時候,爺爺也喜歡這樣子,讓他騎在脖子上!始皇帝宏才大略,大公子扶蘇也胸懷乾坤。可是李成總覺得,他們有點冷漠。

    也許帝王家出身,注定了他們是這樣子。

    李成更喜歡這一刻的劉闞,因為他覺得,不管外面傳的有多玄乎,劉君侯其實,只是一個人!

    回到泗水亭官驛的時候,呂嬃帶著一個年輕的女子,正走出來。

    那女子年約二八,長的不是那種花容月貌,國色天香。但也不醜,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吧。

    看身形,好似江南女子。

    流露著一種婉約之氣。很安靜,跟在呂嬃的身邊,絲毫沒有那種鋒芒畢現的光彩,也不似戚姬那種聰明伶俐。如果不仔細看,甚至不會注意到她。這就是魏咎派人送過來的二十個吳越女子之一。呂嬃只留下了八個女子,闞夫人和呂文夫婦各留兩個服侍,她和王姬,一人一個。

    留在呂嬃身邊的女子,姓薄,祖籍吳中。

    是項梁過江之後,送給魏咎的禮物,後來又被魏咎轉送給了劉闞。

    沒有名字,所以大家都叫她薄女。年紀小稱之為女,等過了二九,就要改稱之為薄姬了。

    倒是個挺有眼色的女子,而且能拂的一手好琴。

    呂嬃見劉闞這模樣,不由得眉頭一蹙,上前剛要開口,卻見劉闞把手指放在了唇邊,「噓,都睡著了!」

    劉秦睡得很香甜,劉元抱著劉闞的頭,也睡著了!

    把劉秦交給了呂嬃,劉闞又擺手,示意薄女過來,小心翼翼的把劉元抱下來,「讓他們好好睡覺。」

    「阿闞,你應該注意點,怎麼說你也是……」

    劉闞一瞪眼睛,「也是什麼?不管我坐在什麼位置上,我都是他們的爹。哪個敢亂嚼舌根?」

    臉上雖然帶著不滿,可是心裡面,卻很溫暖。

    呂嬃回瞪了劉闞一眼,「好了,快點進去吧……曹大哥和任大哥,陪著蕭先生來了,在裡面等你。」

    「蕭先生來了嗎?」

    劉闞聞聽,不由得一喜,連忙往裡面走。

    「夫人,莫怪君侯,他這般喜愛孩子,說明他顧家,同樣也在乎您啊。」

    薄女輕聲勸說呂嬃。

    呂嬃忍不住笑了,「這個我自然知道,只不過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卻要多注意這禮儀才行。

    這是叔孫先生不在,否則一定會說教他的。

    嘻嘻,不說這個了……薄女,你帶孩子回去睡覺,我要和嫂嫂,進城一趟,辦一些事情。」

    「喏!」

    薄女點點頭,讓兩個健婦抱著劉秦和劉元回房睡覺。

    劉闞走進了廳上,一進門就連連道歉,「讓先生久候,實乃劉闞之過。剛才故地重遊,不小心就忘了時間,還請先生恕罪,恕罪。」

    先生,自然值得是蕭何。

    這一晃啊,可就是三年沒有見面了!

    自從劉闞當年伴駕隨行,就再也沒見過蕭何。如今這一見,卻不免心中生出了幾分感慨。

    蕭何,真的老了!

    要說的話,蕭何如今也才四十多歲。

    可兩鬢斑白,看上去好像五六十的模樣。他的那種老態,並非只是身體上,而是發自內心。

    看得出,蕭何的日子,過的並不舒暢。

    「蕭某一階下囚徒,怎敢勞君侯如此看重。」

    劉闞一把攫住了蕭何的手臂,不讓他行禮,「蕭先生,值不值得,要我說才算數,你說的,不算。

    算起來,與蕭先生相知,業已十餘載。

    對先生的人品和才學,劉闞一向十分敬佩。只可惜,這造化弄人,讓你我屢次不得不兵戈相見。但這並不影響劉某對先生的尊敬……劉某的心思,想必老曹都已經和先生如實說過了。

    是去是留,劉某絕不敢強求。

    但闞有一言:今天下大亂,生靈塗炭。齊楚兩地,不日間定有無數慘烈戰鬥。到時候,大戰一起,血流成河,餓殍千里,民不聊生。闞以為,這場災難,只怕會延綿各地,蒼生將苦。」

    蕭何的面頰,微微一抽搐。

    「君侯莫不是認為,老秦無力回天?」

    劉闞扶著蕭何坐下來,「這在座之人,都不是外人。老曹和老任,加上你我,也算是同鄉之誼。

    以先生之才華,難道還看不清楚嗎?閹奴不死,老秦必亡!」

    蕭何說:「既然如此,君侯當揮兵而上,殺入關中,斬殺閹奴才是。為何要選擇北上,去那苦寒之地?」

    「非闞不想,實不可能!」

    劉闞正色道:「我乃大公子之人,二世對我忌憚頗深,恨不得取我性命……要入關中,非兵強馬壯不可行。可問題在於,這山東各部,誰又會允許我兵強馬壯?楚人、齊人……哈,只怕恨不得我死吧。劉某有自知之明,雖空懷濟世之心,卻無挽救蒼生之力,故而才北上。」

    蕭何默然不語,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劉闞說:「先生莫要以為我北上,是苟且偷生,不顧蒼生之苦。

    當年,上將軍動傾國之力,與匈奴人血戰,拓土三千里,才有今日之九原。也許在先生看,匈奴已退,北疆安寧,去九原實乃不智。可我卻知道,那匈奴也好,月氏也罷,還有東胡人,窺視我中原之心不死。北疆兵馬盡出,平剿山東之亂。其結果……哈,我還真不敢說。

    但我知道,若北疆無人,則胡禍定起。

    若棄了九原郡,來日那胡人就可以直接威脅雁門,兵犯馬邑,直入我中原大地,才是真正之苦。

    我欲在河南地休養生息,一方面可抵擋胡禍,另一方面……」

    蕭何突然抬起頭,盯著劉闞道:「得河南地,則可建起無敵騎軍,不管是西進關中,亦或者東出雁門,奪取山東,都易如反掌。君侯,您不是為蒼生之苦,而是想做那鷸蚌相爭,得利的漁翁啊。」

    蕭何是何等人,怎能看不出其中的奧妙?

    劉闞是笑而不語,旁邊曹參任敖,也都面色如常。

    蕭何,什麼都明白了!

    那顆原本已死去的心,驟然間蠢蠢欲動,又復活了……

    他冷靜的分析了種種利弊,卻越發感覺到,劉闞北上,實在是一步絕妙好棋。

    劉闞和其他人不一樣。

    不管是那項梁也好,劉季也罷,還有什麼魏咎田榮,都有著極其深厚的山東子弟背景。為什麼陳勝吳廣在大澤鄉一呼百應?不僅僅是因為秦二世的昏庸,老秦的暴政;其中也有他們楚人、韓人的背景。如果陳勝吳廣是秦人,會有那麼多人跟隨嗎?如今想來,只怕不可能。

    所以,劉季在泗水可以崛起;田榮在臨淄能雄霸一方;項梁能渡江之後,迅速掌控楚地;魏咎能坐穩大梁……包括張耳陳餘,哪一個沒有山東人的背景?於是,他們都成為一方諸侯。

    可是劉闞偏偏不能!

    他那秦人的烙印太深了,很容易引起別人的猜忌和嫉妒。

    唯有北上!

    他在河南地有赫赫威名,更背著北廣武君的名號,極容易立足;河南地接近秦地,又不為諸侯所重。劉闞進可入山東和關中,退可以三千里河南地為根基,奪取河北之地,繼續擴土。

    最重要的是,河南地……有用之不竭的戰馬!

    如果老秦完了,劉闞可以憑借其秦人的身份,打起大公子扶蘇的旗號,招兵買馬,盡收關中數百萬民眾之心。

    其野心,亦隨之昭昭。

    搏?還是不搏?

    蕭何也清楚一件事情,他沒有別的選擇。

    即便他不為劉闞效力,劉闞撤離沛縣之後,劉季回來會信任他嗎?

    之前的經歷,讓蕭何已經明白了一件事情……劉季看似豪邁,可實際上,卻是睚眥必報的性格。

    用得著你,可以把你視之為父母供奉。

    用不著你的時候,就會想方設法,讓你痛苦不堪。

    想到這裡,蕭何忍不住仰天一聲長歎,「君侯,蕭何願為君侯效犬馬之勞。只是……」

    「先生請明言。」

    「此次沛縣反覆,不少人牽扯其中。我擔心,將來這沛縣被他人所得……鄉親難免遭遇報復。

    只怕,君侯北上人馬,又要增添許多啊。」

    有沛縣人,願意和自己北上?

    劉闞剛抵達沛縣,還不是很清楚狀況,不禁疑惑的向曹參任敖看去。

    兩人點點頭,「粗略計算,恐有萬餘人希望與君侯同行……另外,原武陳禹也派人過來,說已經開始向河南地遷徙,大約有數千人。君侯,這許多人一加入,只怕我們的壓力,會更重啊!」

    不僅僅是護衛兵力的捉襟見肘,還有糧草,各種生活上的負擔……

    原以為,劉闞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會狠狠的愁上一番。但沒想到,劉闞聽完了,卻是笑了。

    「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情,原來只是這個啊!

    怕個甚,有蕭先生出馬,這些許事情,不過是小事而已,不足掛齒。只是,老曹你可要委屈一下了。」

    曹參立刻起身道:「若蕭大哥願意出馬,曹參甘做助手。」

    劉闞則看著蕭何說:「蕭先生,怎麼樣?不曉得你願不願意,為劉某來解決這麼一個大麻煩?」

    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克,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

    劉邦人品不怎麼樣,可這眼光卻的確毒辣。

    一個能使糧道不絕,安撫百姓,坐鎮江山的蕭何在,劉闞何必去考慮這些事情?

    但在蕭何而言,劉闞這番話,卻是讓他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感慨。

    當下起身,一揖到地說:「蕭何願為君侯,效死命!」

    劉闞嘿嘿笑了!

    如今,三傑之一的蕭何,歸了我;韓信,投了項羽;張良嘛……很可能繼續跟隨劉季吧。

    三傑各為其主,那又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面?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