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零章樓倉之戰(八)
楚軍此時,那還剩下半點鬥志?
陳嬰的喊話,並沒有讓楚軍振作起來。楚人那種順境中勇猛無敵,逆境中毫無鬥志的毛病,在這一刻凸顯無疑。對陳嬰的喊話無動於衷,一個個神色慌張,有的人連兵器都拿不穩。
劉闞灌嬰等人,哈哈大笑。
陳嬰臉脹得通紅,惡狠狠的看著劉闞。
他突然高舉長劍,一催胯下戰馬,厲聲喊道:「秦狗,我與你誓不兩立。」
就算是今日戰死在此處,我也絕不能讓你瞧我不起。
劉闞冷冷一笑,兩腳一磕飛虎蟾,胯下赤兔嘶風獸,仰天一聲暴嘶,閃電一般,撲了出去。
灌嬰和劉闞相交多年,對劉闞的想法,非常清楚。
他高舉大戟,厲喝一聲道:「老羆營,衝鋒!」
樓倉騎軍齊聲呼喊,挺長槊,縱馬衝擊。鋒利的長槊,貫穿了楚軍的胸膛,沉悶的聲響伴隨著楚軍淒厲的哀嚎聲,在山坳上空迴盪不停。蓬蓬蓬,連續的突刺,即便是長槊也承受不住這種兇猛的力道。在刺殺了四五個人之後,許多樓倉騎軍的長槊,喀吧一聲,從中折斷。
但這些騎軍並不驚慌,撒手扔掉長槊,抽出了一把把明晃晃的長刀。
這也是樓倉鐵廬打造出來的馬刀,長四尺左右,單面開鋒,適合劈砍。刀柄用粗布纏繞,可以防止沾染鮮血之後,手滑脫出。刀名繯首刀,也是鐵廬的第一批兵器,今日在戰場上出現。
繯首刀,刀鋒閃閃,所過之處,血肉橫飛。
而陳嬰和劉闞馬打照面,陳嬰二話不說,在馬上挺劍就刺。
劉闞微微一笑,手中赤旗一個翻轉,鐺的將長劍磕飛,「軍師既然親自相送,怎連杯水酒也不用,匆匆就要走了呢?若是傳揚出去,別人定會說我劉闞不懂禮數……隨我去彭城做客吧!」
說著話,二馬錯身之際,劉闞旗交左手,右手輕舒猿臂,蓬的就攫住了陳嬰的腰帶。
單膀用力,就聽陳嬰啊的一聲驚呼,整個人被拽離了戰馬。劉闞把陳嬰往馬背上一橫,左手抬起,用赤旗旗柄的金鏨,敲在了陳嬰的腦袋上。一下子,陳嬰就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了。
劉闞撥轉馬頭,「老灌,扯呼!」
灌嬰點頭,呼喊著收攏騎軍,隨劉闞迅速向唐河岔子退走。
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項羽帶領騎兵趕到了這山坳處,只看見遍地的死屍……
「軍師何在?」
項羽抓住了一個潰敗的楚軍士卒,大聲詢問。
「軍師,軍師被秦狗子抓走了!」
「那蕭公角呢?」
「蕭公角將軍……被那劉巨斬殺……」
「啊呀呀!」項羽在馬上氣得暴叫不停,「那兵馬呢?蕭公角所部的兵馬,都去了何處?」
「少將軍,秦狗子在唐河岔子設伏,火燒蘆葦蕩。我軍死傷慘重,後來又被秦狗子連番的堵截,幾乎全軍覆沒……就剩下我們這些人了,其他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項羽腦袋嗡的一聲,險些從馬上掉下來。
那可是七八千人馬啊,這才多長時間,就剩下眼前這些殘兵敗將了?
不過,心中卻有一絲得意之情:那陳嬰整日裡穩重穩重的說個沒完,到頭來還不是損兵折將?
連人都被抓走了,以後還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囂張!
這種怪異的念頭一升起,讓項羽嚇了一跳。
「立刻趕往唐河岔子,解救軍師!」
即便陳嬰不聽軍令,在軍中拉幫結派。可不管怎麼說,他投我以來,都忠心耿耿,為我解決了很多麻煩。如今,他落入劉闞手裡,只怕是凶多吉少。我怎麼也要,設法把他給救回來。
可是,當項羽來到唐河岔子的時候,只看見一片火海,烈焰熊熊。
河面被大火照映的通紅,一眼看去,一個秦軍的人影,都沒有看見……
劉闞率部抵達唐河岔子之後,繞過蘆葦蕩,和李成的船隊會和。
百餘艘小船,分作幾趟,很快把劉闞他們接過了睢水,然後在河對岸,一把大火焚燬了船隻。
楚軍得了樓倉,會出現什麼結果?
劉闞已懶得去理會。
他帶領兵馬,風塵僕僕,日夜兼程,很快就趕上了前方的車隊,和老夫人一家團聚。
而後,兵馬繼續前進,風餐露宿的過了十天之後,終於抵達彭城。
這時候,先期出發的樓倉人,已經開始從彭城向沛縣轉移;而抵達沛縣的人,又經過一番休整之後,迅速穿越昭陽大澤,向巨野方向靠攏。劉闞抵達彭城的時候,樓倉人已經轉移了三分之二。
呂釋之陸賈率部出城迎接,大家相見,又免不了一番長吁短歎。
十年的基業,就這麼丟棄了……
陸賈他們的心情還好一點,可呂釋之等人,不免會有些心酸。但也清楚,劉闞所做並沒有錯。
今日的退讓,不正是為了來日的前進嗎?
「小豬,你可瘦了很多,氣色也差了不少。」
劉闞摟著呂釋之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道:「我知你心裡不舒服,不過別記在心上。姐夫向你保證,有朝一日我們若能打回來,我會讓你第一個打進樓倉城裡……」
呂釋之用力的點點頭,笑了。
「好了,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你很辛苦。
現在我來了,你好好休整一下……十日之後,我還有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做。若你身子垮了,可別怪我把功勞讓給別人。去看看你姐姐,還有你爹娘。雖然……他們終歸是你父母啊。」
呂文夫婦,是和老夫人他們一起,最後一批出發。
自從發生了呂澤的事情之後,呂釋之就沒有和這老夫妻說過話。
這夫婦二人,雖說眼力價活泛,但不管怎樣,終歸是父母。在樓倉的最後一段日子裡,劉闞聽呂嬃說,夫妻兩人時常會惦念呂釋之。畢竟,他夫婦二人膝下,如今只剩下這一個兒子。
呂釋之別人的話不聽,但是卻聽極了劉闞的話。
他點點頭,隨即又想起了什麼似地,拉著劉闞到了一邊,低聲說:「姐夫,周市前段時間派人過來,詢問咱們什麼時候退出泗水郡;他送來了不少東西,其中還有,還有二十個女人。」
「女人?」
呂釋之嘿嘿笑了,「全都是吳越美女,看著煞是嬌小動人。
我還沒告訴二姐呢……過些日子咱們就要撤走了,這些女子,姐夫你看,該如何處置才是?」
「這個周市啊!」
劉闞歎了一口氣,「他這不是給我送禮,是給我送麻煩呢!
我現在哪有心情考慮這個……這樣吧,你去把這件事告訴你二姐,就說是我說的,留下兩個女子,在路上專門照顧我娘。嗯,再留下四個女人,送到你父母那邊,他們年紀終究不小了,長途跋涉的,也需要幾個細心的人照應。其他的女子,讓她看著辦,實在不行的話……
給你找個媳婦算了……反正,你年紀也不小了!」
一句話,讓呂釋之頓時臉通紅。
劉闞哈哈大笑,邁步走進了府衙大廳。
曹參陸賈,叔孫通賈紹等人都在等著他。
賈紹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了劉闞:「君侯,巴蜀來信了……」
「啊?和巴蜀聯繫上了?」
賈紹微微一笑,「聯繫上了,不過……我們死了不少細作。番君吳芮把持住了大江樞紐,攻克了長沙郡。屬下連續派出十餘波細作,都未能突破他們的大江防線。後來,還是買通了吳芮的兒子,這才順利進入了巴蜀……如今,曼小姐已經攻破了巴縣,將秦家逼迫到了閬中一帶。
唐厲軍師揮兵南下,將邛都國佔領,以五尺道為界,目前和夜郎國分治。
曼小姐派人說:君侯若是要取河南地的話,希望您能盡快設計出一條和巴蜀相勾連的通路。」
的確,河南地和巴蜀相隔關中,路途艱險。
若無一條穩定的通路,實在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劉闞想了想,「這件事先放一放,等我們到了九原郡之後,再做打算。賈紹,你要設法再與巴蜀聯繫,讓唐厲加快南進的步伐,務必要在關中被攻破之前,將以下地區全納入其治下。
不過,這其中可能會牽扯到山民間的矛盾,需軟硬兼施,不可一味的逞強。
一俟關中被攻破,我要他立刻停止南進,回兵屯紮於巴蜀之地……弄不好,還要有一場惡戰。」
劉闞讓人準備筆墨紙硯,依照著他後世的記憶,迅速畫出了一張簡易地圖。
地圖的範圍,將後世的雲南貴州紛紛涵蓋其中,並且把緬甸等地區,也都納入其中的規劃。
「這些地區的形式很複雜,尚有無數未開化蠻民。
加之多山路,道途崎嶇……老唐在攻取之時,可拉攏一批,殺戮一批,以南蠻治理南蠻,先穩定下來再說。至於其他事情,待我們在九原郡站穩腳跟以後,我會設法和他談論對策。」
大廳中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方面是迷茫於,劉闞是怎麼知道的這些地區;另一方面,則暗自思索,劉闞這個『軟硬兼施』的計策。不過,真正讓大家感到吃驚的,是劉闞以無比肯定的口氣說,關中必被攻破!
「主公,您就這麼肯定,關中會被攻破嗎?」
叔孫通說:「關中有函谷為門戶,佔據山川之險要。六國耗二百年時間,也未能真正攻破關中。
如今義軍隨不斷擴張,但攻破關中……」
「是啊,是啊!」
賈紹說:「我甚至聽說,嬴氏已調王離之北疆兵馬,入雁門關,直逼太原郡。
張耳陳餘雖然在那邊頗有起色,但要想抵擋住北疆兵馬,只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王離,入雁門關了?
劉闞激靈靈一個寒蟬,「王離何時入得雁門?」
「細作回報,大約十三日前。如今在馬邑集結,只怕隨時都會出擊的吧。
武臣已放棄了大半個太原郡,集結其兵馬,駐紮巨鹿郡,準備和王離所部決一死戰。代郡的陳餘,邯鄲的張耳,也都再調集兵馬。但我估計,以他們目前的狀況,恐怕難有勝算。」
「如此,我們需要加快速度了!」
劉闞記憶中,張耳陳餘的確不是王離的對手。
但也正因為這個原因,才有了西楚霸王項羽的聲名崛起。
「立刻派人去沛縣,通知吳辰任敖,命他們加快撤離的速度。我們要在王離攻佔太原之前,渡過河水,穿橫山繞過長城,進入北地郡。只要抵達北地郡,我們面前就是一馬平川了。」
雖不清楚原因,但眾人齊聲應命。
「君侯!」
叔孫通似乎想起了什麼,起身道:「我想要離開一段時間。」
劉闞一怔,「離開?」
叔孫通正色道:「君侯抵達九原郡,需要面對的事情,多不勝數。僅內政一事,就足以讓君侯難以招架。君侯雖有曹參公相助,但終究只是一人。所以想在九原立足,需大量的人才。
我有一些好友,恰精於政務,通曉律法。
我準備走上一趟,請他們出山相助……如果君侯所言關中大亂發生,恐將殃及池魚,需早作打算。」
曹參在一旁,也輕輕點頭,表示贊同。
畢竟,九原郡土地廣袤,遠非樓倉可比。而人口,更是樓倉的二十倍,乃至於三十倍有餘。
能治理好樓倉,並不代表著就一定能治理好九原。
需要更多的人手幫助,否則憑曹參一人,只怕是要被活生生的累死不可。
「既然如此,那就煩勞先生!」
劉闞向叔孫通拱手一揖,「我派小哈隨行先生左右。他對關中十分瞭解,而且為人也很機警。
有他保護的話,我這心裡多多少少也能安生一些。」
「如此,甚好!」
叔孫通起身,「不過,除小哈之外,我還需一人隨行……但不知,君侯能否把司馬喜割愛?」
「司馬喜?」
劉闞疑惑的看著叔孫通道:「喜子要是願意隨行,我自然沒有意見。只是,我不太明白,先生為何要讓喜子跟隨?」
「無他,此去關中,一路上可拓寬眼界。
喜子失一臂後,一直奮發刻苦。就學業而言,喜子已無甚可學。正需一路歷練,增長見聞。」
劉闞點點頭,「若是這樣,我倒也無甚話可說。還是那句話,喜子願意,我自然同意。」
眾人接下來,又把今後一段時間的事情商討了一遍。
一直到天色將晚,這才各自散去。劉闞起身正準備去休息,不成想才出大門,就被人攔住了。
「君侯,留步!」
劉闞循聲看去,原來是曹參。
他走到了劉闞的跟前,拱手行禮,期期艾艾的,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劉闞不禁有些奇怪,「老曹,你這吞吞吐吐的,究竟有什麼話?不妨直言……你我相交,也有十數載了,於外人面前,你稱我君侯。可在我心裡,你還是當年那個和我一起在沛縣大牢中,一起喝酒的老曹。
兄弟之間,莫吞吞吐吐,說吧,有什麼事情?」
曹參是個敏於行,而不善言辭的人。
即便現如今已經為人父,卻依舊是老樣子。他漲紅了臉,好半天才說:「阿闞,我想向你求情。」
一改往日的稱呼,不叫君侯主公,而稱呼劉闞的名字。
這讓劉闞的心裡面,頓時生出一股暖意。
當下摟著曹參的肩膀,笑呵呵的問道:「老曹,好端端的,你向我求個什麼情啊?難不成,你做了欺男霸女的事情?」
「噓!」
曹參的臉更紅了,緊張的說:「阿闞,你莫亂講。若是讓我媳婦知道了,定不會輕易放過我。」
曹參是個怕老婆的傢伙!
這在樓倉,並不是一個秘密……
劉闞笑道:「那你向我求什麼情呢?」
「蕭,蕭大哥……如今是你階下囚徒,你打算怎麼對他?」
「你是說,蕭何?」
劉闞這才想起來,之前吳辰曾派人稟報,說是在奪下沛縣的時候,將蕭何一起,也拿住了。
吳辰還說:「蕭何有宰相之才,實不忍殺之。
君侯如今要做大事,正需蕭何這樣的人物來幫忙。若君侯同意,我願意勸說蕭何,使他歸降。」
只是當時劉闞忙於樓倉之戰,沒有回復。
後來楚軍兵臨城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戰事上面,把蕭何的事情,不知覺中拋在了腦後。也許,劉闞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對蕭何。這個人……只是不知怎麼被留在了沛縣裡面?
今天,曹參一提起,劉闞這才恍然大悟。
蕭規曹隨……蕭何與曹參之間的關係,如同兄弟,又如同師徒。所以,曹參求情,也是正常。
劉闞想了想,「老曹,你以為,我應該如何處置他?」
「蕭大哥不是惡人,當年在沛縣時,也並非有意要和你為難……有些事情,只是……身不由己!」
曹參憋臉通紅,輕聲道:「包括這次他隨劉季起事,怕也是迫不得已。之前他來過幾次樓倉,對君侯也是非常敬佩。阿闞,說起來,咱們都是從沛縣走出來的,還望你看在同鄉之誼上,饒他一命吧。」
「我何時說,要殺他了?」
「啊?」
劉闞詫異的看著曹參,輕聲道:「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已。蕭先生的人品和才學,我素來是敬重的。他一心為沛縣鄉親謀利,幾次陞遷的機會,最後都放棄了……只可惜,我們之間的誤會太多。你也知道,當初我離開沛縣的時候……我有心請他出山,卻不知如何開口。」
曹參驚訝的看著劉闞,「阿闞,你是說,你不會殺蕭先生?」
「神經,似先生那等才學的人,我請教還來不及,何來『殺』字一說?這樣吧,老曹你代我走一趟,去沛縣探望蕭先生……如果他願意一起共謀大事,劉闞願以國士相待……如果他不願意幫我,我也不為難他。只是請他暫時委屈一下,待我撤離沛縣,再重新給他自由。」
劉闞說到這裡,忍不住歎了口氣,「蕭先生大才,可惜不能為我所用啊!」
「君侯放心,我這就前往沛縣,定說服蕭大哥前來效命……他要是不願,不願意……我就把他綁過來見你。」
看著曹參急頭怪腦的模樣,劉闞忍不住笑了。
「既然如此,那就拜託你了!」
說完,劉闞向曹參深深的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