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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二九三章 樓倉之戰(一) 文 / 庚新

    第二九三章樓倉之戰(一)

    陳嬰如何不認得劉闞?

    東陽雖然是在淮水以南地區,可終歸屬於淮漢通路所在,隸屬於泗水都尉的管轄範圍之內。

    劉闞數次邀請陳嬰,但都被拒絕了。

    卻不代表陳嬰對劉闞不瞭解。相反,過去幾年中,陳嬰曾數次來到樓倉。不過當時劉闞一直忙碌奔波,陳嬰也只能是驚鴻一瞥般的看上幾眼。就那麼幾眼,足以讓陳嬰記憶深刻。劉闞的體型在楚人當中,屬鶴立雞群的那種,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透著一股子威嚴。

    陳嬰記在心裡,卻沒有上前招呼。

    他是楚人,當了兩年令史已經是勉為其難,讓他再去給劉闞做屬下,那是萬萬不可能。

    畢竟,東陽陳氏也是故楚貴裔大族,族中許多人都曾在楚國為官,更有不少人戰死於疆場上。

    所以對老秦,陳氏一直懷有深深的敵意。

    陳嬰沒有為劉闞效力,卻不代表他對劉闞沒有關注。事實上,自樓倉建起的那一天開始,陳嬰就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威脅。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古老的讖語讓陳嬰相信,老秦必然會被消滅。可樓倉崛起之後,已經成了一根紮在楚人土地上的一根釘子,實在太過於危險。

    楚人自淮漢道出,必攻下邳,而後彭城,順勢進入齊魯。

    這是一條必須要走的戰略通路,但由於樓倉的出現,卻使得楚軍在渡過淮水之後,就不得不面臨尷尬的狀況。首先,攻取下邳,將會受到牽制;其次,過淮水之後,迂迴空間將會縮小。這會出現,原本的大規模迂迴戰爭,變成一城一地的攻堅戰,於楚軍而言,消耗太大。

    不打樓倉,後方不寧。

    攻打樓倉,必將陷入一場苦戰……

    結果嘛,毫無疑問,楚軍必然獲取勝利。可問題是,在樓倉這麼一個小小的地方,消耗這麼多的兵力,是否值得?但,你不打不行,除了戰略上的需要,樓倉的輜重,讓許多人眼紅。

    所以,早在陳勝吳廣起事不久,陳嬰就派出了細作,試圖混入樓倉。

    再堅固的堡壘,也經不住內部的分裂。陳嬰的計劃不可謂不詳細,但他沒有想到,擁有前世記憶的劉闞,對於間諜戰的重視,遠遠超過了陳嬰對用間的認識。孫子兵法十三篇之中,有用間一篇。但實際上,秦楚時期的用間手段,還處於一種原始的萌芽狀態,並不成熟。

    只需要略一關注,劉闞就可以覺察到其中的問題。

    這也是他組建黑衣衛的一個重要原因。當然了,劉闞的行動,在城外的陳嬰,不可能知道。

    他就是陳嬰?

    劉闞在城頭上,見陳嬰輕車而出,不由得暗自佩服此人的膽略。

    有道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劉闞很清楚陳嬰的重要性,也明白,只要殺了陳嬰,就可以對楚軍造成很大的麻煩。可他不能,因為這是這個時代的人,所恪守的一個原則、底線。

    如果他冒然出手,殺死了陳嬰,弄不好會讓樓倉內部,先出現不和諧之聲。

    不過,既然陳嬰來了,劉闞也不會示弱。

    當下離開城頭,登上了一輛兩輪輕車。城門大開,劉闞親自駕車而出,和陳嬰打了個照面。

    「君侯,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英雄。」

    陳嬰倒是挺佩服劉闞。不管怎麼說,劉闞發明程公紙,創隸書的名聲擺在那裡。作為一個讀書人,陳嬰可以對任何人不屑一顧,但卻不能對劉闞表示不敬。原因很簡單,劉闞所做之事,大利天下讀書人,那是了不得的事情。即便是已故儒門先賢孔鮒,也需尊一聲:劉生!

    古人的用字,非常講究。

    『子』、『生』之類的字眼,是不能隨便使用。

    陳嬰此來的意圖,非常明白。

    他希望能找到一個折中的辦法,使楚軍可以順利攻克下邳,佔領泗洪、淮漢之地。能繞過劉闞的樓倉,自然是一件好事。否則消耗大量的士卒性命,戰果嘛……卻未必能盡如人意。

    劉闞一拱手,「可是陳嬰先生當面?

    我亦久聞先生之名,知先生有大才,可定國安邦。數次相邀,卻未能見先生一面,實乃憾事。」

    陳嬰一怔,露出一抹笑容。

    他那能聽不出,劉闞這是客套話。

    定國安邦?也許吧……可實際上,若非自己此次隨項籍出兵,渡過淮水,劉闞未必就能知曉他的名頭。當然了,當年辭官之後,劉闞數次派人邀請陳嬰,也讓陳嬰頗有些感動之心。

    目光不由得變得複雜起來。

    陳嬰輕歎一聲,「能得君侯看重,實陳嬰之幸。然則……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看重我,我很感激。可我們不是一路人啊!

    你屬秦,我歸楚,秦楚之間的仇恨,決不可能隨意的抹去。

    劉闞,又何嘗聽不出陳嬰話中的意思?

    「先生,秦人、楚人,就真的這般重要嗎?想當年,周天子得天下,天下共歸大周,以周人為傲;若追溯而上,商湯夏啟,武帝三皇……三千年前,天下一家,何來楚人、秦人之分?

    我聽說,楚王先祖季連,原本是黃帝之後。

    而秦人祖先,當為少昊。少昊帝,曾撫養黃帝之子顓頊,說起來也是一家人。

    詩經大雅中有詩曰:無忝皇祖,式救爾後……為何到了今日,我們卻忘記了祖先的情誼,非要兵戈相見呢?陳嬰先生,七國二百年,戰亂不止,百姓過水深火熱的日子,你難道不知?

    而今,為一己之私,竟不惜挑起戰火,讓百姓們重新回到那種顛簸如浮萍般的日子,你們於心何忍?」

    這秦人的祖先是不是少昊,陳嬰說不準。

    可楚人的祖先,的確是黃帝的後裔。劉闞這一番話,只說的不溫不火,卻讓陳嬰,啞口無言。

    「君侯,非是我為一己之私,實暴秦昏庸,致使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我大楚不過是順勢而起,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君侯是明事理的人,當知識時務者為俊傑……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此乃大勢。我知君侯非常人,但縱使君侯本領再大,憑區區樓倉,卻無異於螳臂擋車。」

    劉闞說:「失天下者,非秦人,乃嬴氏。

    先生說你們是解救百姓與水火之中,可我卻看到的是百姓流離顛沛,大好的土地被荒廢。

    你楚軍所過之處,滿城屠戮,洗掠爭搶,就是為百姓做主嗎?

    先生,我沒有看到你們解救百姓,只看到你們無惡不作,燒殺搶掠之事。天下大勢,與我無關……我守樓倉,就要保這一方的平安。而今,你們無端犯境,可聽到這樓倉百姓的心聲?」

    「這個……」

    劉闞不斷的偷換概念,讓陳嬰瞠目結舌。

    誰說這劉闞只是一介武夫?伶牙俐齒之處,豈能是一武夫可做到?

    見陳嬰沉默,劉闞突然大聲問道:「陳先生,你可有夢想?」

    「啊?」

    陳嬰被劉闞突如其來的一問,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怔怔的看著劉闞,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劉闞扭頭,看著城樓上飄揚的蒼龍旗。

    目光從樓倉城頭上的每一個人身上掠過,而後長出一口氣,回頭對陳嬰說:「我有一個夢想!

    這個夢想,深深根植於我的心中。

    我夢想有一天,在這片光榮的土地上,不再有戰爭。

    我夢想有一天,這片土地上,楚人、秦人、齊人……不再兵戈相見。他們同席而作,親如兄弟。

    我夢想有一天,函谷關前不再血流成河,昔日的戰場,能成為千里沃土,所有人在同一塊土地上耕耘。

    我希望有一天,天下不在有地域和國界之分,所有人能手拉著手,同聲高呼:我們是炎黃子孫!

    陳先生,也許你會說,我這是在胡言亂語。可是我真的做過一個夢,深谷彌合,高山夷平,歧路化為坦途,曲徑成為通衢……我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讓炎黃子孫的榮光,散播到每一個角落。讓普天之下所有的異族人,匍匐在我們的腳下,不敢冒犯我們祖先的英靈……

    我懷有這個信念,讓陽光所照之處,都有蒼龍旗在飄揚!」

    劉闞筆直的站在車上,落日的餘暉照應著他的身體,恍若一個天神。

    他的這番話,是大聲的咆哮出來。城樓上鴉雀無聲,一雙雙目光,凝視著他如山般雄偉的身軀。

    陳嬰在劉闞的對面,也忍不住生出一種想要伏地膜拜的衝動。

    他強行壓抑住自己那近乎激動的心情,平息沸騰的鮮血,許久之後,在車上向劉闞一揖。

    原本,他想勸說劉闞,可現在,他卻動搖了!

    再說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陳嬰一抖韁繩,駕著輕車,朝楚軍大營方向行去。

    「炎黃威武,君侯萬歲!」

    突然間,在樓倉城頭爆發出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

    陳嬰身子一抖,忍不住扭頭向身後看去。只見劉闞,依舊筆直的站在車上,巍然的,一動不動!

    這一戰,能勝利嗎?

    陳嬰不由得有些疑惑。

    樓倉人口的確不多,他們的兵力更是稀少。

    然則民心所向,當所有的樓倉人,都決心為劉闞死戰的時候,就算有百萬大軍,也未必能勝!

    看起來,一場苦戰,已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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