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三章螳螂捕蟬
秦二世二年,也就是公元208年。
歷史在這個地方,悄然間已經發生了許多變化。而這所有的變化源頭,正源自於本不應該存在的樓倉鎮。於是,在一隻蝴蝶輕輕的震動了一下翅膀之後,山東局勢變得錯綜複雜起來。
首先,陳勝本應該在陳縣失敗後,被車伕莊賈所殺,而後其部將景駒率殘部自立為王。
可如今,陳勝卻死在了項梁的手中。在項梁的眼中,陳勝本就是一個微不足道,因時局而起的小人物,殺了也就殺了。可他卻忘記了一件事情,陳勝終究是第一個站起來反抗老秦的人。不管項梁願不願意承認,包括田儋張耳魏咎在內的各路人們,對陳勝始終存有敬意。
若非陳勝,六國後裔又怎能有機會奮起反抗?
雖然項梁對外宣稱,陳勝隨番君吳芮前往邾縣去了。可他旋即吞併陳勝的人馬,而張楚上柱國張賀,不知所蹤。種種跡像已經表明,陳勝被項梁殺死了。歷史上本應該各方派遣使者,與項梁結盟的諸侯,如今全都採取了觀望的態度。天曉得,這項梁是否會連他們一起吞併?
而司馬夷,原本應該是在攻破陳縣之後,支援碭郡。
如今卻換成了章邯統軍……司馬夷為舒服報仇心切,迫不及待的向泗水郡殺去。特別是在他得到了樓倉的補給保證之後,再也沒有任何的顧忌,沿途一路屠殺,只殺得血流成河。
相縣被屠城;蕭縣被屠城!
已經殺紅了眼睛的司馬夷攻佔蕭縣後,就派人前去樓倉催促第二批補給。
同時,司馬夷按耐不住報仇的心思,在樓倉的補給還沒有抵達之前,竟帶著先鋒人馬提前出擊,去把大軍主力,丟給了副將打理,向著彭城急進,試圖搶先佔據彭城,與劉邦決戰。
同樣的,在歷史上本應被章邯輕易擊潰的寧陵君魏咎,卻因為得到了劉闞的情報,一改早先強攻的姿態,收縮兵力,擺出一副堅守的架勢。《史記》中記載,魏咎由於冒進的原因,使得兵力分散。結果被章邯各個擊破,最終死於臨濟。而如今,形式卻發生了根本的改變。
章邯的補給線的確是出現了大麻煩。
雒陽方面在同時補給三地戰事一年之後,已呈現出不堪重負的疲態。
按照章邯的意思,引魏軍出擊,即便是捨他兩座城池也無所謂。分散魏軍兵力,將其主力拖在睢陽。而後集中全力,迅速擊潰魏軍主力之後,再揮軍北去,將魏軍徹底的消滅掉。
然後,魏軍卻放棄了攻城略地的誘惑,依托襄邑的堅城,似是要和秦軍來一場持久戰。
這一下,章邯可真的頭疼了……打持久戰,打消耗戰,對於章邯而言,那絕對是一場噩夢。
正月廿八,谷水河畔發生了一場慘烈的搏殺。
時春暖花開,冰雪消融。司馬夷率部突進,眼看著越過谷水,就能抵達彭城。急切的心情,也隨之放鬆了一些。他勒馬在谷水河畔,仔細的觀察了一下河水的緩急,下令全軍渡河。
谷水,是雒水的支流。
此時的河水,並不湍急,就渡河而言,當不存太大的問題。
於是司馬夷也沒有仔細的探查,指揮兵馬迅速渡過谷水。可沒有想到,正當大軍走到河中央的時候,谷水上游傳來一陣天崩地裂般的咆哮之聲。緊跟著,大地顫動,似有萬馬奔騰。
沒等司馬夷反應過來,一股洪流從谷水尚有咆哮著洶湧而來,瞬間就到了跟前。
有將近半數的士兵,被洪水席捲而走。那河水中帶著尚未融化的堅冰,還有粗大結實的圓木,即便是不少士卒會游泳,可是在這堅冰圓木的撞擊之下,也一個個喪生在河水之中了。
這突如其來的洪水,足足持續了一刻鐘的功夫。
驚魂未定的司馬夷帶著殘部,站在河岸旁的山丘上,眼看著洪水漸漸平息,只覺一股寒意湧來。
是天災,亦或者是**?
司馬夷此時仍有些猶疑不定。
不過,他的疑問很快就有了答案,只聽一陣悠揚的牛角號聲,在蒼穹迴盪。從背後,殺出了兩支人馬。
「將軍,有埋伏!」
廢話,這時候若是在看不出來端倪,司馬夷這幾十年可就真的活到狗身上了!
只是司馬夷不免有些奇怪,築壩斷流,蓄水成洪,絕非一日可以功成。也就是說,對方老早就在這裡做好了準備,甚至可能已經算出來,自己會率部出擊……這反賊裡面,似有高人。
不過這個時候,已經容不得司馬夷考慮太久。
他咬緊牙關,厲聲喝道:「敵軍迫近,唯有拚死殺出一條血路,方有生機。兒郎們,當奮勇殺敵,方不負赳赳老秦之命……隨我出擊,出擊!」
司馬夷麾下,尚有三千餘人。
而這其中,還有一千名中尉軍。這也是章邯照顧司馬夷,把手中本就不算多的中尉軍,分出了一千人。這一千名中尉軍,就充當起了司馬夷的近衛。當大軍渡河之後,中尉軍並沒有過河。聞聽司馬夷下令,中尉軍絲毫沒有驚慌的表現,迅速結成了戰陣,迎著敵軍就殺了過去。
司馬夷一馬當先,手中青銅大鉞上下翻飛,只殺得對方人仰馬翻。
「秦將休要猖狂,樊噲前來會你!」
亂軍中,一員大將飛馬撲來,一手長槊,一手鐵劍,劈波斬浪一般殺出了一條血路,來到司馬夷面前。手中長槊一抖,怪蟒翻身,分心就刺。司馬夷舉鉞封擋,架開了對手的長槊,二馬錯身之際,那抬手就是一劍,橫掃過來。這一劍,端地是突然,險些把司馬夷砍中。
好一個司馬夷,絲毫不亂。
猛然在馬上一個鐵板橋,大鉞鐺的崩開鐵劍後,呼的坐穩身形,反手就是一擊。
對方躲閃的很快,這一個回合在電光火石間就已經完成。司馬夷這才注意到對方這員大將的相貌,只見一身黑兕甲,魁梧雄壯。司馬夷忍不住開口喝問:「兀那賊將,可敢通名報姓。」
對方大笑一聲,「秦將,莫非你耳朵聾了不成,爺爺樊噲……今奉沛公之命,再次恭候多時了。」
說著話,樊噲舞槊再上。
司馬夷也不驚慌,二人馬打盤旋,就戰在了一處。
七八個回合下來,卻是不分勝負。司馬夷不由得心中焦慮,在這裡多停留分,就多一份危險。
他賣了個空子,撥馬就要離開。
卻沒想到,人群中又有一員大將殺出來,掌中一桿長矛,黑黝黝,沉甸甸,鋒寒畢露。
「秦狗,休走!」
來人身高在九尺開外,生的膀闊腰圓。
他也不多話,上來就是一矛刺來。司馬夷連忙側身躲閃,擺大鉞和對方站在一起,同時口中大罵:「賊子安敢偷襲?可敢通報姓名?」
「某家朱句踐,秦狗還不受死。」
這時候,一旁的樊噲卻沒有動手,逕自朝著中尉軍殺了過去。不過,司馬夷可絲毫不覺得輕鬆,因為這朱句踐的本領,似乎還要高出樊噲一籌。幾個回合下來,司馬夷就抵擋不住了。
戰場遠處,一座小山之上。
劉季站在軺車上,靜靜的觀看著山下的戰況發展。
「沒想到這秦將,竟然如此勇猛?朱句踐可謂是我生平所見之人中,少有的猛將。可這傢伙居然能和他交鋒這麼久,的確不簡單……看起來,老秦的實力確實強橫,當需謹慎才是。」
一旁清瘦的劉肥,聞聽頓時大怒。
「父親,休要長那秦狗的士氣,待孩兒出擊,將那秦狗拿下。」
劉肥之所以敢這麼說,並不是說他武藝比那個朱句踐或者樊噲還要高明。這裡面,卻有一段小故事。當年劉肥在薛郡落難之後,四處遊蕩。在偶然的機會中,他於一個小山村裡遇到了朱句踐。當時的朱句踐,身受重傷。全憑這底子厚撐著,窮困潦倒,已經快要頂不住了。
劉肥連夜從縣城了綁來了一個醫生,救活了朱句踐。
一問才知道,這朱句踐是當年豪俠朱亥的孫子,曾拜在蓋聶門下學藝。不久前奉命刺殺劉闞,不成想刺殺不成,反而險些丟了性命。一聽是劉闞的仇人,劉肥頓時生出同仇敵愾之心。
朱句踐是個心高氣傲的人。
從來不屑於和別人聯手殺敵……
所以,樊噲見他出手,就沒有聯手去圍攻司馬夷。可劉肥不一樣,他是朱句踐的恩人,而且朱句踐對他,也頗為尊敬。即便是出手圍攻司馬夷,朱句踐最多抱怨一下,絕不會怪罪他。
劉邦當下點頭,「既然如此,那就出擊吧,速戰速決!」
劉肥聞聽頓時大喜,率部自山崗上就衝了下去。看著劉肥這一去的背影,劉邦突然有一種感慨:自己好像老了……奮鬥了一輩子,一直想要和那劉闞爭個高下。以前,劉闞比他強。
可是現在,時來運轉,劉闞快要成落水狗了!
只是可惜了阿雉,若她還在的話,說不定還有一線收服劉闞的可能。但現在,只怕是難了!
「老周真是料事如神,怎麼以前沒有看出來?」
一旁的盧綰,看著已經漸漸露出潰敗之相的秦軍,忍不住感慨道:「若非他前來告之我們,並且要我們在這裡設伏,只怕我們和這秦軍,江油將有一場惡戰。沛公,何不將老周留下?」
「我倒也想這麼做,只可惜……老周如今是寧陵君的人,未必能看上我們吧。」
盧綰說:「也不一定,大家終究喝過一個地方的水,而且還一起出生入死過。如果老周不念舊情,又怎可能前來提醒我們?他雖在寧陵君門下,但又怎比得了和咱們這種過命的交情?」
劉邦之所以在這裡設伏,卻是因為一個昔年的舊友前來拜訪。
寧陵君的親信,如今還是魏國的丞相,周市。劉邦自然認得周市,畢竟當年一起在沛縣生活。
周市前來,一方面是想要代表寧陵君和劉邦結盟。
另一方面呢,則是告訴他,老秦派司馬夷率兵,前來圍剿他們。
周市告訴劉邦:如今秦軍雖然勢大,章邯連戰連捷。可各地烽火四起,秦軍的補給怕難以跟上。所以,秦軍每戰,必然是竭盡全力,行雷霆一擊,以達到速戰速決的目的。司馬夷如今深入泗水郡,必然也面臨這樣的問題。他很可能會乘勝追擊,迅速佔領彭城,以求速勝。
如果劉邦能在谷水設伏,將司馬夷擊潰的話,定會穩定住泗水的局面,甚至能威脅到碭郡。
這碭郡,一直是劉邦想得到的地方,因為依照張良的設計,得碭郡之後,將能連接穎川郡。
周市表示,如果戰勝了章邯,寧陵君可以把蒙縣以南的七個縣城,全部交給劉邦。
如此,劉邦就能擁有一個半郡的地盤。在如此厚利的吸引下,劉邦又怎可能抵擋得住誘惑。
幾乎是傾巢而出,將沛縣的兵馬全部拉出來。
而鎮守沛縣的職責,則是隨劉肥一同前來的謀士,名叫吳辰。
此人精通律法,據說曾擔任過鬲縣的官吏。劉邦起事以來,最缺乏的就是這樣精通內政的人才。在歷史上,他有蕭何曹參周昌等人協助。可如今,曹參周昌已投奔劉闞,剩下了一個蕭何,劉邦卻不免有些猜忌。畢竟,這蕭何當初,可是被劉邦逼迫著,一同起兵造反。
劉邦想用,又不敢重用。
這也是他佔領沛縣後,始終沒有向外擴張的一個原因。
當然了,害怕激怒劉闞,也是一個原因。所以劉邦佔領了彭城之後,就一直沒有再有行動。
就在劉邦和盧綰說話之際,劉肥已經殺入亂軍之中。
只見他摘弓搭箭,對準了正拚命抵擋朱句踐的司馬夷,口中一聲大喝之後,猛然開弓放箭。
司馬夷本來就被朱句踐殺得是狼狽不堪,劉肥一箭射來,他根本來不及躲閃,被劉肥一箭射中了面門。大叫一聲,翻身從馬上就栽了下來。朱句踐勒馬回頭,狠狠的瞪了劉肥一眼。
而劉肥,卻好像沒什麼事兒一樣的,呲牙一笑。
對他這種很無賴的做派,朱句踐也習慣了。搖搖頭,無奈的笑了一聲,催馬繼續追殺秦軍。
司馬夷這一死,秦軍頓時亂成了一團。
中尉軍本來還能抵擋住攻擊,可是被本方兵馬一衝,陣型頓時大亂,再也無心戀戰下去。
眼看著戰局即將結束,劉邦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
可就在劉邦準備鳴金收兵,打掃戰場的時候。一匹快馬從遠方疾馳而來,風一般的就到了山崗下。山崗下的士兵正準備阻攔,就聽馬上之人大聲喊道:「我是周苛,有要事稟報沛公!」
周苛?
劉邦一怔,他不是留在沛縣嗎?
劉邦正奇怪著,周苛已經衝上了山崗。只見他滿臉的風塵,氣喘吁吁的從馬上滾落下來,撲通跪在劉邦的軺車跟前,「沛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吳辰造反,打出了樓倉的旗號!」
「什麼?」
劉邦聞聽,頓時呆若木雞。
他瞪大著雙眼,好半天反應過來,噌的從車上跳到周苛跟前,「你再說一遍?」
「吳辰造反……他,他,他是劉闞的人。如今沛縣已經失守了,還請沛公盡速做出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