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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二八一章 殺人者,黥布 文 / 庚新

    第二八一章殺人者,黥布

    陳縣的淪陷,並沒有讓老秦的局勢有所緩和。

    相反,當章邯展開穎川之戰的時候,各地的諸侯紛紛開始行動起來,向老秦發起凶狠攻擊。

    唇亡齒寒!

    不管是田儋、張耳、武臣,還是吳芮劉邦,包括各地的義軍,都清楚這個簡單的道理。

    張楚如今在這各路義軍當中,勢力可謂是最雄厚。有張楚在,就能吸引住老秦的主力,其餘各方才能著手壯大。如果張楚沒有了,秦軍定然會以風捲殘雲之勢,對各路義軍行致命打擊。

    所以,張楚還不能滅亡……

    田儋再次發動手中的力量,對薛郡展開攻擊。

    而這一次,田儋顯然吸取了上一次攻打薛郡的教訓,不再冒進,而是穩紮穩打的一步步推進。同時,齊軍在穩步推進之外,還採取了其他的戰術。田儋正式豎起了齊王的稱號,並招攬了齊地最強悍的一支馬賊。這支馬賊裝備精良,戰力強橫,甚至不輸於老秦的精銳騎軍。

    主將名叫柴武,是故趙棘蒲人。

    曾參與當年的三田之亂,其老父更死於秦軍之手。

    柴武自號蒲將軍,麾下三千馬賊,全都是身經百戰之輩。而柴武自己,更是勇武異常,有萬夫不擋之勇。有了這支騎軍,田儋可謂實力大增。在攻擊薛郡的同時,以蒲將軍為主帥,自領本部人馬,殺入濟北,襲擾東郡……蒲將軍來去如風,也給秦軍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最痛苦的莫過於是那東郡郡守,無奈之下只好向三川郡和咸陽求援。

    此時,章邯已率領大軍揮兵南下,司馬欣董翳全都隨軍出征。留守三川郡的是李斯長子李由。想當初李由在滎陽苦戰,意圖立下功勳,挽救老父的性命。然而吳廣被殺,張楚軍兵敗,章邯隨即進駐三川郡,奪去了李由的兵權。美其名曰主持政事,可實際上等同於軟禁。

    李由手中無兵無將,接到了戰報之後,也無可奈何。

    只能一邊派人向章邯求援,一邊以六百里加急往咸陽送信。

    可穎川戰事,正是關鍵時刻,章邯要主持長平會戰,難以抽身。反倒是咸陽的回復率先抵達。

    若李由能擊潰東郡、濟北之地,解除了薛郡之危,朝廷可赦免李斯父子的罪名。

    只為了這個,李由拼了性命也要成功。雖然他不贊同老父的一些做法,但李斯終究是父親,這養育之恩,卻不能不報。而且,能重掌兵權的話,想必咸陽方面,也會多一些顧忌吧。

    就在章邯攻克陳縣的時候,李由在洛陽起兵,兵發東郡!

    夏歷正月初一。

    以古老的習俗而言,這一天才是一年之始。

    始皇帝統一了六國之後,把夏歷十月初一算作新年的第一天。雖然已經有近十年的時間,但許多人,特別是楚地的百姓,依舊習慣的把正月初一算作新年第一天。嚴冬,似已過去。

    過去的一年中,發生了許多讓人難以忘懷的事情。

    先是嬴胡亥登基為秦二世,旋即就發生了轟轟烈烈的大澤鄉起義。昔日如龐然巨獸般的帝國,在一片血色之中,盡顯頹然之色。只是誰也沒想到,張楚崛起的快,敗亡的同樣迅速。

    這也給許多人敲響了警鐘。

    嬴秦雖已頹然,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然擁有著龐大的戰力。

    陳勝逃到了汝陰,沿途又收攏了不少殘兵敗將,手中依舊握有數萬兵馬,總算是鬆了口氣。

    可是,還沒等他坐穩屁股,南陽就傳來噩耗:秦軍長史司馬欣攻克宛縣,南陽郡被秦軍復奪。張楚大將宋留在亂軍中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副將鄧說率領殘部,退守山都,以沔水之險,堪堪站穩腳跟。手中雖然還控制著鄧縣、築陽和酇縣三地,但實際上已經無力反攻。

    南陽十四縣,已丟失了三分之二。

    山都四縣,已屬於偏遠蠻荒之地,在後世,被劃分到湖北丹江口市附近。

    陳勝欲哭無淚,他實在是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片大好形勢之下,怎麼突然就潰敗如斯?

    「王上,如今呂臣將軍駐守在項縣,想必秦軍在一時半刻之間,也難以攻破。

    當務之急,是要和番君結盟。同時在派出使者,與各地首領聯合。只有這樣,才能擋住秦軍,以求復起之日。番君的兵馬,如今已過了江水,屯紮在下蔡(今安徽鳳台縣)……番君已派出使者,在外面等候。那使者說,番君希望王上能移駕下蔡,和他商議具體的事宜。」

    陳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著張賀。

    他甚至以為是聽錯了,或者是張賀說錯了?

    我好歹也是張楚王,你一個番君,按道理說應該是來汝陰見我,怎麼現在要我去下蔡見你?

    「張卿,你是不是……」

    張賀苦笑道:「王上,今時不同往日。番君剛奪取了壽春,連戰連勝,可謂是兵強馬壯。而今我們,只餘下汝陰在內,區區數城……吳芮的態度自然和從前不一樣,王上還需忍耐方可。」

    「混蛋,我堂堂張楚王,怎能去見那吳芮?讓他來汝陰見我!」

    「王上!」

    張賀撲通一聲跪下,「秦軍屯兵陳縣,隨時可能會攻打過來。單憑呂臣將軍手中的蒼頭軍,不足為持。王上麾下雖有數萬兵馬,然則士氣低落,若沒有些許時日的休整,恐難以再戰。

    昔日越王勾踐,為吳王夫差所敗,幾近滅國。

    然則他臥薪嘗膽,終使得越國復興,還殺死了夫差,滅掉了吳國。王上如今,唯有效仿那越王勾踐。今日忍一時,他日方能捲土重來。現在番君勢大,而秦軍又虎視眈眈,王上三思啊。」

    陳勝聽張賀一番勸說,頓時淚流滿面。

    他拉著張賀的手,「孤有眼無珠,不識張卿大才,虧待了張卿……如今危難之時,方見人心向背。若孤有復起之日,願與張卿共享天下……罷罷罷,今日不同往日,孤就去見那番君。」

    陳勝似乎有點明白了,他失敗的緣由。

    本就是一個泥腿子出身,說穿了這心裡面,還是有些自卑。似張賀這等隨他一起起事的涓人,在陳勝得勢之後,多少有些看不起,反而一味的重用張耳陳餘宋畔蔡賜這些故楚貴族。

    可實際上呢,這些人又何嘗看得起陳勝?

    事實證明,他看重的那些貴族,要麼是不堪重用,要麼就懷有別的心思。唯有似張賀這種當初隨他起事,一直跟隨他的人,忠心耿耿,更為他解憂出謀。陳勝甚至在想:如果長平會戰時,我讓張賀主持軍務的話,會不會是另一個局面?我想,總要比那武平君宋畔強吧。

    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不管陳勝如何的悔恨,事實已無法改變。

    而且,在陳縣虎視眈眈,隨時都有可能出擊的秦軍,也讓陳勝沒有時間去感慨和後悔。第二天一早,車駕自汝陰駛出,浩浩蕩蕩向下蔡進發。與此同時,兩支秦軍悄悄的從陳縣出發,一支向睢陽火速救援,另一支兵馬,則殺向譙縣……章邯也不得不暫時停止了追擊陳勝。

    下蔡位於淮水中游,古稱州來。

    二世元年,一支兵馬渡江而來,幾乎是兵不刃血的攻佔了下蔡。

    遠遠看過去,只見旌旗招展,兵營肅立。一座座營盤錯落有致的建在一起,顯示出主將不同尋常的軍事素養。陳勝並不是很懂這個……當初起事時,他基本上是登車振臂呼喊,帶著一幫子人衝過去,把敵軍衝亂之後,結束戰鬥。而為張楚王以後,陳勝就很少再衝鋒陷陣。

    陳勝不懂,可張賀卻看出了端倪。

    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輕聲道:「王上,看起來番君身邊,有能人啊。」

    「哦,此話怎講?」

    「看著紮營的技巧,以五行八卦的方位,依托地形而建。進可攻,退可守,絕非等閒人可為之。

    臣下估計,番君身邊當有將門後代輔佐。

    否則,一般人決不可能如此安營紮寨……王上見到番君之後,需更加小心。還要多留意番君身邊之人。臣下猜想,讓王上來下蔡拜會的事情,很可能是出自此人手筆,以先聲奪人。」

    張賀現如今,已經被陳勝拜為張楚上柱國,主掌一切事務。

    陳勝對張賀呢,也是信任有加。事實上現在也容不得他去選擇,不相信張賀,唯死路一條。

    「孤記下了!」

    陳勝用力的點點頭,而後派人上前通報。

    不多時,只聽營盤中號角聲響起,一支人馬簇擁著一輛軺車,從營中飛馳而來,出現在陳勝面前。

    車上走下一中年男子,遠遠的就向陳勝稽首見禮。

    「大王一路辛苦,吳芮未想到大王來得如此快,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王上,此人當就是吳芮!」

    張賀低聲提醒,那意思是說:正主兒來了,你別太托大,失了禮數,可就被人家得了口實。

    陳勝連忙下車,與吳芮見過禮。

    「落難之人,豈敢勞動番君迎接。小王今日前來,實是為求援而來,多謝番君出兵相助啊。」

    這姿態,可謂是低到了極點。

    吳芮聞聽卻淡定一笑,「王上客套了,吳芮起兵反秦,也是為了尋一條活路而已,不值得王上讚譽。我已命人擺好了酒宴,不如進大帳一敘……哦,這一位,想必就是力挽狂瀾的張賀將軍吧。」

    咦,吳芮居然聽過我的名字?

    張賀也不由得有些得意,連忙謙讓。

    「王上,我們把臂而行……張將軍一行怕也辛苦了,我已安排了小帳,將軍可帶人先休息。」

    那意思是說,我聽說過你,不過你卻沒有資格和我同帳而坐。

    張賀聞聽,心中不由得火起。可是看兩邊那盔甲整齊的兵馬,最終還是鬆開了拳頭,躬身道:「多謝番君費心。」

    「張卿……」

    一聽張賀不能隨同前往,陳勝這心裡卻沒了底兒。

    自從逃離陳縣,陳勝一直唯張賀馬首是瞻。他有心想要讓張賀與他一起去大帳,吳芮卻不給他機會,笑著拉著陳勝的手往營盤裡走。兩邊軍士呼啦啦上前,將張賀和陳勝分隔開來。

    事到如今,卻是身不由己啊!

    陳勝不免心中忐忑,隨著吳芮一同走進了大帳。

    一進大帳,陳勝意外的發現,這帳中還坐著一個人。面白無鬚,相貌略顯清秀,透著一股陰柔的英氣。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陳勝更加吃驚了……吳芮鬆開了手,向那人躬身行禮。

    「梁公,張楚王,來了!」

    這是什麼人?

    陳勝一下子就懵了……

    看樣子,此人的地位身份,還在吳芮之上。

    可這兵馬,不是吳芮的兵馬嗎?怎麼突然間,吳芮多了一個上司?一時間,陳勝竟不知所措。

    「某家項梁!」

    那人站起身來,沉聲道:「你就是那楚王陳勝嗎?」

    「啊,正是小王!」

    這項梁言語之間透著一股令人不敢正視的威嚴。那絕非一般人所能擁有的氣度,若非世代傳承,就是久居上位。至少,以前投奔陳勝的那些故楚貴族,和此人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吳芮笑道:「陳公起事之時,自稱奉大將軍項燕之命……

    嘿嘿,怎地如今在大將軍公子面前,卻不見禮?陳公,這一位就是大將軍之子項梁項將軍!」

    「啊!」

    陳勝不由得目瞪口呆。

    想他當初在大澤鄉起義的時候,就是打著項燕的旗號。

    其實誰都知道,那不過是一個幌子。甚至連陳勝自己,都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沒想到,項燕的兒子卻出現在他的面前,而且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陳勝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小王見過項將軍!」

    「住口!」

    項梁突然間一聲咆哮,聲音略顯尖厲。

    「爾乃何人,竟敢自稱楚王?還打著家父的旗號,招搖撞騙,實在是欺人太甚。」

    別看聲音尖厲,項梁手扶肋下佩劍,頓時流露出一股殺氣。

    陳勝嚇得連忙後退,驚恐的看著項梁,「項將軍,我是受番君之邀前來商談合作之事,你想怎地?」

    項梁冷嗤一聲,「招搖撞騙之輩,有何資格與我商談合作?」

    吳芮則笑道:「項將軍,陳公這一年來,倒也非常辛苦,還是有些功勞的,還請將軍息怒。」

    說完,他扭頭看著陳勝說:「陳公,你這一年來,也著實辛苦。不過現在,項將軍來了,你就無需再過操勞。江北秦軍,就由將軍出面解決,陳公何不與我一同返回江南,也正好休息一下。」

    這意思很清楚:你既然打著項梁的旗號,那就是項家的家臣。

    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項家打先鋒而已。現在項家的人出面了,就不再需要你了……把你的地盤和軍隊交出來,跟我回南方享福吧。說是享福,但是人都知道,不過是變向的囚禁。

    好傢伙,這項家人還真不客氣啊!

    陳勝怎能聽不出吳芮話中的意思,不由得勃然大怒。

    辛辛苦苦打出來的江山,即便是現在只剩下區區幾個縣城,那也是我用命搏回來的。怎麼你們一來,就輕而易舉的奪走?陳勝這時候也算清醒過來,這些人從一開始,就不安好心。

    「項將軍,我敬你是大將軍之子,才來和你商談。

    孤雖沒有你那般出身,但有今日之局面,也是孤用性命搏來。要我交出兵權,絕無半點可能。

    你們既然沒有合作之意,那孤也沒有必要再留下來。

    告辭……」

    吳芮冷笑道:「既然來了,怎可能讓你離開?」

    陳勝這時候才發現,吳芮簡直就是個笑面虎。雖然說起話來,總是笑瞇瞇的,可這心思卻歹毒的緊。

    倉啷一聲,陳勝拔出寶劍。

    「項將軍,你們這是在逼我啊……我雖敬大將軍之命,卻也絕不會束手就擒。項將軍,番君,此地雖然是你們的兵營,可我也並非一人。我隨行還帶著數千兵馬,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

    「數千兵馬嗎?」

    吳芮哈哈大笑,然後撫掌對帳外喝道:「景將軍,請你進來吧。」

    話音未落,從大帳外走進來了兩個男子。

    其中一個人,赫然正是隨同陳勝前來的將領,名叫景駒,是以涓人之身,隨同陳勝一起起事的人。景駒的手中,赫然拎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陳勝仔細一看,那竟是張賀的首級。

    「景駒見過大將軍,見過番君!」

    那景駒上前一步,把人頭擺放在地上道:「奉大將軍之命,逆賊張賀已經伏誅,兵符業已由曹咎將軍所持,往營外收攏人馬去了。張賀隨身所帶符璽,都在此處,還請大將軍過目。」

    「景駒,你……」

    陳勝咬牙切齒的看著景駒,只覺一股熱血,直衝頭頂。

    可憐張賀,忠心耿耿。卻不想死在這小人之手。

    而景駒則淡定一笑,「陳公,非是景駒不忠。既然陳公是項大將軍的家臣,那景駒自當向大將軍效忠。這不過是景駒的本份……可惜了張將軍,冥頑不化。否則景駒有怎能忍心殺他?」

    「我殺死你這無義之人!」

    陳勝厲聲喊喝,兩眼充血,持劍撲向了景駒。

    就在這時,隨同景駒一同進帳的男子,卻突然出手,蓬的一下子攫住了陳勝的手臂,就好像鐵鉗一樣,任憑陳勝如何掙扎,也無法掙脫。緊跟著,那人抬腳狠狠踹在陳勝的胸口上。

    陳勝登登登連退數步,噗通坐在了地上。

    「大將軍面前,豈容你小小家奴放肆?」

    「你是何人?」

    男子頭紮赤幘,聞聽陳勝詢問,冷冷一笑,「好叫你知道,爺爺名叫黥布,特來取你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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