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八章厚黑
清晨,曙光初照大地。
劉闞做完熱身運動,倒提赤旗,走進田莊校場。
這是一個面積並不算太大的演武場,一切都依照著早年在泗水河畔時的佈置,東邊是依照太極圖所設立的太極樁,是專門用來練習三宮步的工具。
西面有一塊空地,擺放著石鎖等器具。
校場後面,連接著一條小河,河畔擺放著一根根沉甸甸,長短不一,粗細不同的巨型毛竹。
正中央,是一排排的毛竹靶子。
可別小看這些靶子,全都經過特殊處理,即便是手持削鐵如泥的寶劍,也未必能一下子斬斷。這種經過特殊處理的人形靶子,可以抵擋住五百斤以上的沉重打擊,可用來打熬力氣。
小小的校場,卻是花費了不少心思才建成。
而之所以建此校場的原因,卻是因為劉巨和劉信,這一對破壞力奇強的父子經常習武熬力。普通的設施,根本無法承受這一對父子的巨力,闞夫人只好花費心思,建起了這座校場。
還未進校場,就聽見從校場中傳來低沉的虎吼聲,伴隨著辟辟啪啪的響動。
劉闞不禁有些好奇,走進校場觀看。卻見劉巨赤裸著膀子,揮舞著一根沉甸甸的毛竹巨棒,正凶狠的打擊著校場中央的人形靶子。看他手裡的巨棒,當在百斤左右,蘸了水,每一次擊打,水珠四濺。一塊塊人形靶子被打得粉碎,劉巨的身體在陽光的照映下,閃閃發亮。
汗水和水珠混合在一起,已經分不清楚了。
劉闞看了片刻,臉色不由得生出變化。劉巨的力量越發剛猛,而且技巧也日益的精湛起來。
返回樓倉的時候,劉闞聽說了劉巨在樓倉城下,斬殺大將的事情。
在劉闞看來,這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劉巨的力量原本就驚人,區區賊將,怎是他的對手?可現在,劉闞卻感到了一絲震驚。他可以看得出來,劉巨的技巧正在向他看齊。
力量上,劉闞本就差了劉巨一籌。
而今唯一佔居優勢的技巧,只怕再過些時候,也不復存在。
劉巨的實際年齡,估計已經三十多了。按道理說,人過了這個年紀,體力等各方面,都會隨之衰退。然而劉巨這傢伙卻好像不太一樣,竟然變得越發的凶悍和強猛,甚至在技巧上,也飛速的精進著。當然,這和劉巨的努力不無關係……可看著揮汗如雨的劉巨,劉闞心裡,卻不免感到了恐慌。
別人不知道劉巨的來歷,他可是非常清楚!
劉巨如今是失憶不假,可一旦恢復記憶,還會像現在一樣,緊緊的跟隨自己嗎?他,可是張良的人啊……也許母親在的時候,劉巨不會有什麼舉動。但母親若不在了,誰還能制服他?
不僅僅是劉闞有這種恐慌,實際上蒯徹也曾在私下裡,對他提起過這件事。
只是之前劉闞沒有時間,但當他看到劉巨越發強大的時候,不免在心裡面,產生一絲不安。
這不安的心情一起,隨之心裡就生出了殺意。
殺死他?
趁著現在自己還有把握解決他的時候,把他殺死……
這念頭才一出現,劉闞立刻用力的搖了搖頭。不行,且不說別的,若真的害了劉巨的性命,母親那裡只怕是第一個過不去。這些年來,自己東奔西走,沒得片刻安生,更別說在闞夫人膝下盡孝了。多虧了劉巨,一直陪伴著母親。如果劉巨出了事,母親怕是會非常難過吧。
「弟弟?」
正在擊打靶子的劉巨,突然停了下來,扭頭詫異的看著劉闞。
這是個憨厚的傢伙,有點傻傻的,卻天生具有一種敏銳的靈覺。劉闞心中殺意一起,劉巨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種不安。當然了,他還分不清楚什麼是殺意,只是本能的,有了警惕之心。
轉身看過去,發現是劉闞。
劉巨似乎放了心,傻乎乎的笑著,憨憨的說:「弟弟,你起的好早……娘說你這段時間很辛苦,事情也很多,所以不要我擾你。你累不累?應該多吃點東西,吃飽了才有力氣做大事。」
「大哥,我不累,你天天都在這裡練武嘛?」
「恩恩……」劉巨連連點頭,「信不在,你也不在,兵營裡的那些傢伙,除了嬰和鍾離,沒人能頂得住我一棒子。娘不許我傷人,所以就在這裡玩耍……弟弟,你之前教給我的三宮步,我已經練得很純熟了。什麼時候再教給我新玩意兒?前些時候和人打了一架,一點都不過癮。」
劉巨說的打架,怕就是在樓倉城下連殺五名賊將的事情吧。
劉闞心裡不由得一動,笑道:「哥哥,算起來我們也有好久都沒過招了,不如在一起練練手?」
「好啊,好啊!」
劉巨好像小孩子一樣,拍著手連連點頭。
卻不知,在他答應的一剎那,劉闞的眼中閃過了一道戾芒。
「你的兵器呢?」
「唔,你等等啊……」
劉巨並不清楚劉闞的心思,轉身從場邊拎起了狼牙棒。劉闞,也抄起赤旗,在河畔站穩身形。
「弟弟,我出手了,你小心!」
劉巨傻呵呵的笑了一聲,邁進兩步,突然間踏步騰空而起。狼牙棒在瞬間筆直朝天舉起,化作舉火燒天式,呼的隨身形落下,狠狠的砸向了劉闞。劉闞眼睛一瞇,身形陡然旋轉,赤旗隨即劃出一道絢爛的弧光,迎著劉巨的狼牙棒擊斬過去。
旗棒相交,發出一聲鐺的聲響。
劉闞只覺一股大力傳來,驚得他不禁連忙後退三四步,方才算化解了劉巨狼牙棒上的巨力。
好傢伙,他的力量可是比以前大了許多……
劉闞暗叫一聲不好,順勢退步,趁換手之際,輕輕抖了抖胳膊。才一下子,就震得他手臂發麻。而劉巨也退了三四步,眼中放光,喜得哇哇大叫,「弟弟,好本事,再接我一招吧!」
表面上看,這一個回合,劉闞和劉巨不分伯仲。
可劉闞卻知道,他剛才可使了巧勁,才算是化解了劉巨的招數。而劉巨呢,則是硬生生承受了自己的力量,並沒有任何的技巧可言。從力量上來說,劉闞在這一個回合,已落了下風。
眼見劉巨好像沒事人一樣的猱身撲來,劉闞也來不及想太多。
赤旗舞開,身隨旗走,一道道弧光隨著他身形而起,交差在一起,絢爛亮麗。而劉巨也毫不示弱,狼牙棒呼呼掛著風聲,而且越舞越響,越來越快,到最後只能看到一道道的殘影。
鐺鐺鐺……
一連串的巨響聲傳來,劉闞連連後退。
越打,他越是心驚,這心裡的殺機也就越發強烈。
這傢伙太凶悍了,已經凶悍到讓人難以置信的地步。要知道,劉闞每一擊實際上都用了技巧,才能化解掉劉巨的力量。可是劉巨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是硬碰硬的和劉闞進行交鋒。別的不說,只他這身體素質,就讓劉闞咋舌……劉闞的力量有多大?他自己心裡非常清楚。
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使用了太極拳裡的化勁之法,等同於劉巨每一次承受的,除了劉闞本身的力量之外,還有他自己的力量。那加起來,怕是有萬斤之力,尋常人又怎能承受得了?
可這傢伙,竟好像沒事兒人一樣!
如果有一天,他恢復了記憶;如果有一天,他要回張良那邊,天底下還有誰,能是他的對手?
項羽?
也不過和自己伯仲之間!
可別忘記了,這劉巨還有個便宜兒子。那也是個有萬夫不擋之勇的小怪物……
越想就越是覺得擔心,劉闞就越發的難以抑制住殺死劉巨的衝動。他突然轉身,拖旗而行。
正打得酣暢淋漓的劉巨見劉闞這般模樣,連忙大叫道:「弟弟,別走,我們接著來。」
說著話,他就追了上去。
劉闞這一退,卻有個名堂,叫做拖刀計。
只見他奔跑之時,突然間腳下一個趔趄,看上去要摔倒一樣。劉巨一怔,連忙收起狼牙棒想要過去攙扶,卻在這個時候,劉闞猛然一個回身,旗隨身走,一道絢爛的弧光驟然出現。
「啊!」
耳邊傳來一聲驚呼。
劉闞心裡一顫,正對上了劉巨關心的目光。
那眼中帶著自責和羞愧,朝著劉闞,伸出手來,似乎根本沒有覺察到劉闞這一擊是要將他殺死。
手一軟,劉闞腦海中浮現出母親那白髮蒼蒼的模樣。
這一旗如果真的落下去,母親只怕是要傷心欲絕了吧……
想到這裡,劉闞就再也狠不下心來。赤旗在半空中陡然停住,鋒利的刃口,只差了一指距離,就要砍在劉巨的身上。
「弟弟,你這是什麼招數,真厲害!」
劉巨似乎根本不知道,就在剛才,他已經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回,瞪大了環眼,好奇的看著劉闞。
劉闞扭頭,只見校場門外,王姬拿著一件大袍,臉色蒼白的站在那裡。
又看了看劉巨,劉闞突然歎了一口氣,收起赤旗,拍了拍劉巨的肩膀道:「哥哥,你要記住。戰場之上,千變萬化,不可以有半點的鬆懈。若剛才我是對手,你如今怕已經人頭落地了。」
說完,也不管劉巨是何等反應,他拖著赤旗,往校場外走去。
和王姬擦身而過的一剎那,劉闞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王姬那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我真的是成不了厚黑之徒啊!
在校場外,劉闞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在心裡輕輕的歎了口氣。他比不上劉邦!劉邦可以在項羽威脅著要烹了他老子的時候,笑瞇瞇的告訴項羽,別忘記分我一杯羹。其心何其黑,其面何其厚……劉闞想不明白,這樣一個人,在歷史上究竟是怎麼得了天下?又被無數人稱讚?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耳!
在腦海之中,浮現出了這樣一句話。
劉闞用力的握緊赤旗:我非英雄,卻也見不得那小人成事……劉邦,我定不會讓你得償所願。
洗罷了身子,劉闞來到了府衙大廳。
剛坐下,就見司馬喜急匆匆的從門外跑了進來。
經過安期的救治,又好生的調養了月餘,司馬喜的身子已經大好。只是那失去的手臂,卻再也回不來了。
不過,司馬喜並未就此而頹廢。
沒等身子骨好利索,他就忍耐不住,哀求戚姬找蒯徹等人,要來了各種書簡閱讀。由於失了一隻手臂,大多數時候都是讓戚姬在旁邊為他誦讀。戚姬也曾在張蒼門下學習過,後來又在程邈門下學習,非但識得那秦國小篆,甚至包括六國在內的文字,也多多少少的認得。
始皇帝下令焚書之時,劉闞曾讓呂嬃大肆搜集。
當然了,那些書籍大都被保存下來,焚燒的不過是空白木簡而已。反正這樓倉一畝三分地上,還沒有人敢找劉闞的麻煩。不過這許多書籍劉闞還沒有來得及看,如今卻全部便宜了司馬喜。
呂嬃和闞夫人,也刻意的減少戚姬的事情,讓她專心陪司馬喜讀書。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司馬喜表面上雖然依舊是嘻嘻哈哈,可是在心底裡,卻隱藏著濃濃的恨意。
劉闞回來之後,司馬喜已經行動自如。
只是看見他那空蕩蕩的袖子,劉闞就覺著好生愧疚。
想當初,若非是劉闞一意要栽培那韓信,司馬喜的手臂,怕也不可能丟掉。也是出於補償之心,當劉秦拜在公叔繚門下求學的時候,劉闞刻意安排司馬喜一同前去,做劉秦的伴讀。
其實,就是讓司馬喜在公叔繚門下求學。
而司馬喜呢,也沒有辜負劉闞的期望。一方面刻苦學習,另一方面則主動要求為劉闞做事。
他已經成年了,體態略顯單薄瘦弱。
劉闞也覺得,司馬喜應該學以致用,於是安排他做中涓,在劉闞門下做書佐,負責處理公文。中涓者,親近之臣。後世『中涓』的含義,多指太監宦官,然則在現在,特指近臣。
「喜子,何事如此慌張?」
司馬喜舉止很穩重,躬身回道:「主公,門外有一人,自稱是您的故交,想要求見於主公。」
故交?
劉闞實在是想不出來,他如今還有什麼故交。
難道說,是巴蜀來人嗎?一想到巴蜀,劉闞不免有些激動起來,連忙站起身道:「快快有請。」
司馬喜點頭答應,轉身出去。
不過在出門的時候,他朝著庭院中,正巡視府衙的季布使了一個眼色,季布立刻明白了。
劉闞藝高人膽大,加之一直期盼巴蜀的消息,故而不在意。
但卻不能代表,其他人可以不在意。司馬喜在經歷了韓信一事之後,變得越發謹慎小心起來。
他示意季布加強守衛,以防意外發生。
然後才帶著來人,走進了大廳。劉闞一見來人,不由得微微一怔。不是巴蜀的人,但他的確是認識。來人倒也沒有說謊,還真真是故交呢……劉闞站起身來,快步向來人迎了過去。
「周先生,您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