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章何方神聖(二)
樓倉大捷,出乎很多人的預料,但也在不少人的意料之中。
如陳縣的陳餘,親眼看見過樓倉鎮的格局,所以從一開始,就不是很贊同葛嬰他們冒然攻打樓倉。陳餘的想法和很多有識之士的想法相同。葛嬰既然立下韓王,應該迅速回歸穎川。
畢竟,穎川才是韓王的根基所在。
「大好的局面,卻被那粗鄙之人生生毀去了!」
已改名為陳勝的陳涉,冷笑著做出評價。對於葛嬰擁立韓王成,陳勝是發自內心的感到不滿。這是一種背叛,赤裸裸的背叛!我給了你人馬,你卻擁立別人,自立門戶。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從一開始,陳勝就期盼著葛嬰慘敗。
只是沒想到葛嬰敗得會這麼快,這麼徹底……本來陳勝還想往樓倉方向逼近一下,如今也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念頭。他轉而把目光盯在了關中。只有奪取關中,才能算是一場大勝利吧。
連續的勝利,已經讓陳勝忘乎所以。
以至於新歸附陳勝的孔鮒,在提醒他要小心老秦的反擊時,陳勝根本沒有往心裡面去。
「行軍打仗的事情,先生還是不要參與了。如今老秦昏聵,正是將其滅亡的好時節。我已派周章領兵出擊,想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攻破函谷關了吧……先生只管靜候佳音即可!」
孔鮒的確不通軍事,但家學傳承,見多識廣,這眼力架卻非陳涉一個泥腿子可比擬。
老秦氣數未盡啊!
這氣運之說,原本不在儒家學派範圍之中。然則戰國末年,各派學說已不似早年那般涇渭分明,相互參雜其中。秦二世的確昏聵,朝中又有小人當道,遲早會敗亡。然則這敗亡,卻非是現在。要知道,在那老秦朝堂之上,還有李斯這等人物存在,至少還能支撐住時局。
陳勝現在做的,是應正名求大義!
所謂要師出有名。
哪怕是是在禮樂崩壞的春秋戰國時期,各路諸侯出兵,都要先得到周王室的認可。即便周王室再衰弱,那也是共主。無大義之名,擅自出兵的話,反而會落人以把柄。當然了,老秦橫掃六國的情況不一樣,老秦那是有足夠的實力,和天下人叫板。你陳勝,有這個資本嗎?
在老秦國力尚未空虛之前,冒然攻擊關中,勢必會激起老秦人的反擊。
孔鮒嘴巴張了張,想要再說點什麼。可陳勝已不給他這個機會,袍袖一甩,大步流星而去。
「大……」
孔鮒話到了嘴邊,終於還是又嚥了回去。
陳涉不過是個粗鄙之人,即便一時得勢,恐怕也持久不了吧。
去休去休,留在這裡,徒遭羞辱罷了!
孔鮒這心思一起,去意頓生。他何嘗看不出來,陳涉根本就成不了大事。按照孔鮒的計劃,如果陳涉聰明的話,當先正名。尋故楚王室後裔,立足楚地,尋求楚人的支持。或者說,尋求故楚大臣,那些有識之士的支持,而後謀求發展。待實力壯大,再說那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才是最為合適。而陳涉現在,已經被眼前的勝利所迷惑,他的心,怕已快要膨脹了!
孔鮒是在第二天,帶著門徒學子離去。
他是受張耳陳餘邀請,最晚投奔陳涉,卻是第一個率眾離開的人。從此,隱居於深山,一心追求學問,再也未出世輔佐任何一個人。兩年之後,孔鮒做《孔從子》一書,卒於嵩山之內。
對於孔鮒的離開,陳涉並沒有放在心上。
而開始積極籌謀稱王之時。
麾下眾人,能對陳涉造成威脅的,恐怕就是和他同時起義,一直作為陳涉智囊而存在的吳廣。
這吳廣,是陽夏(今河南太康)人,為當地里正,頗有名望。
據吳廣自稱,他是故楚名將吳起的後人。才學遠非陳涉可以比擬。當初大澤鄉起義之後,就是這個吳廣,堅決不同意陳勝的東進計劃,轉而攻擊蘄縣,才使得陳勝的聲勢越發浩大。
此後又領兵在靈璧拖住了嬴壯的兵馬,並在譙縣和陳勝內外夾擊,大勝嬴壯。
陳勝一方面非常感激和看重吳廣,另一方面又發自內心的對吳廣有一點忌憚和猜忌。陳勝在民間威望還算不差,但在軍中,卻是以吳廣的威望最高。直到周章來投,才改變了這局面。
這也是陳勝為何要派周章出擊關中的原因。
無他,他需要一個能在戰績和軍事上,能夠壓制吳廣的人。
泥腿子出身的陳勝,在軍事上和戰略眼光上的確是不怎麼樣,可這猜忌人,耍陰謀手段的本領,卻好像是天生一般。為了捧周章上位,他決定讓吳廣統兵,攻打老秦的要地三川郡。
三川郡郡守李由,是個不好對付的人物。
讓吳廣纏住了李由,一方面可以為周章創造西進的條件,另一方面也能消耗吳廣的兵力。
如果吳廣勝了,也是慘勝,而周章進取關中,絕對能壓住吳廣的風頭。
如果吳廣敗了,周章勝利了,那周章自然可以取代吳廣;如果吳廣和周章都敗了,也是吳廣未能纏住李由,造成周章的失敗。反正不管是哪一個結果,最終吳廣都會受到陳勝的處罰。
在勾心鬥角這方面而言,陳勝的確是一個天才。
只是陳勝沒有想到,他這一系列的手腕施展出來以後,張耳陳餘等人,都覺察到了他的意圖。
劉闞大敗葛嬰之後,依照他先前對季布的諾言,把葛嬰放走,驅趕出了樓倉。
不過,接下來他要面對的事情,卻是愁煞個人嘍。
樓倉一戰之後,俘虜了韓軍八千餘人。這幾乎快趕上了整個樓倉人口的一半……劉闞不想殺了這些人,在他看來,不過是一群受了蠱惑,沒有任何思考能力的苦哈哈,何苦去為難?
可這些俘虜卻不這麼認為。
春秋戰國時期,殺俘是一件極其稀鬆平常的事情。
君不見動輒幾十萬人的坑殺,在戰國末年屢見不鮮。劉闞這一心慈手軟,卻讓俘虜們看到了希望。
「主公,不能留這些人啊!」
蒯徹苦口婆心的勸諫:「這些人多為楚人,即便你收留了他們,也不可能認同你。他們現在投降,是因為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有什麼人一挑唆,就會立刻倒戈相向。而且,他們留在樓倉,毫無疑問會成為一個隱患。他日一旦有強敵來到,定然會毫不猶豫的和君侯為敵。
君侯當殺一儆百,震懾所有窺覷樓倉之人。
如此一來,方能為我們撤離樓倉,爭取足夠的時間。」
劉闞不禁一蹙眉頭,似有些意動。
沉吟片刻之後,他將目光對準了陳平,輕聲問:「道子,你以為如何?」
「這些人……其實殺不殺都不成大問題。一群烏合之眾,即便將來再與君侯交戰,也心存畏懼。只是老蒯說的也不差,這些人絕對不可以留在樓倉。以樓倉目前的狀況,實不宜再招兵買馬。一方面會讓某些人感到恐慌,另一方面有這些人在,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嫌疑。」
陳平說的,也有一番道理。
如今這泗水郡,已經變得各方勢力犬牙交錯。
劉闞要做的,是盡快甩開這個地方,尋求更大的發展空間。不管是李左車李成,還是曹參蒯徹陳平,都認為劉闞著實不應該繼續留在泗洪地區。一旦爆發更大的危機,樓倉首當其衝。
如何撤離,撤往何處,是劉闞當務之急要考慮的問題。
原本他已算計好,撤往巴蜀之地。然而聽李左車的一番話語之後,劉闞不免感到一絲猶豫。
「既然這樣,讓鍾離昧他們把俘虜放走吧……臨走之時,一人分發一觴糧草,給他們一條活絡。
至於以後……」
劉闞說:「咱們再做考慮。不過還是和樓倉的百姓說清楚,以免大家以為咱們拋棄了他們。」
「理應如此!」
陳平等人分別離去,劉闞起身準備往後宅去。
自他回來以後,呂嬃的病情好轉了很多。不過心情一直很沒落,讓劉闞看在眼裡,疼在心中。
不可否認,他不在樓倉的時候,呂嬃給予了太多的幫助。
親手斬殺了呂澤,對於呂嬃而言,肯定是一種心靈的折磨。若不盡快開導,定然會生出心魔。
「君侯,大事不好了!」
就在這時,李成步履匆匆的跑了進來,「剛得到消息,壯郡守在嚙桑遭遇劉邦伏擊,全軍盡沒!」
劉闞聞聽一怔,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嬴壯敗了?
劉闞當然知道嬴壯出兵沛縣的事情。在他看來,劉邦如今手中並沒有什麼人,怎可能鬥得過嬴壯?然而,嬴壯卻敗了……八千大軍全軍覆沒,讓劉闞不禁為之驚詫,「那壯郡守何在?」
「壯郡守,壯郡守他……」
李成的臉色很難看,用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說:「壯郡守被樊屠子……被樊噲殺了!」
啊!
劉闞一下子呆傻住了,竟半晌說不出話來。
對劉闞而言,嬴壯毫無疑問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大秦宗室。雖則為人有時候很莽撞,才能也算不得十分出眾,可的確是個好人。想當初,如果沒有嬴壯的幫助,劉闞絕不會輕易的站穩腳跟。乃至後來,嬴壯也的的確確很照顧劉闞,給劉闞了許多幫助,劉闞決不可能忘掉。
征伐北疆時,嬴壯把他最精銳的藍田甲士悉數送給了劉闞。
而後當劉闞回來的時候,那甲士幾乎全軍覆沒。可是嬴壯,卻沒有半句責怪的言語,依舊對劉闞照顧有加。始皇帝死後,嬴壯也的確是比當年冷淡了一些,卻也不能因此而責怪他。
在內心深處,劉闞很感激嬴壯。
聽聞嬴壯被樊噲殺掉的時候,劉闞不由得懵了!
但同時,心裡面還有一點點的輕鬆。嬴壯死了,並非死在自己的手中。幸虧他死了,否則日後真的要和嬴壯刀兵相見的時,劉闞可就不知道會如何處置。呆呆的坐在遠處,劉闞說不出話來。
「劉季就算本事再大,但也未必就是壯郡守的對手啊。」
李成咬牙切齒說:「是那蕭何與屠子,將壯郡守引到了嚙桑谷地後,劉邦伏兵四起,亂軍之中,樊屠子殺死了壯郡守……那蕭何與樊噲,還假惺惺的為壯郡守收屍,真真個不知羞恥。」
在李成看來,蕭何與樊噲,完全是憑靠著嬴壯的提拔才有了今日的位子。
可現在,昔日嬴壯很看重的兩個人,反戈一擊殺害了他。不知道嬴壯死的時候,會是什麼感覺?
「君侯,君侯!」
陳平和李左車突然間跑進了大廳,李左車急切的問道:「君侯,聽說……嬴壯被劉季殺死了?」
劉闞點點頭,算是給了答案。
陳平輕聲說道:「如此說來,如今這泗洪之地上,只剩下咱們這一支,還算是老秦的人馬了!」
「道子,你派人給我盯住劉季。
守慎,你配合老曹,加緊樓倉的收整。我估計,蜀郡方面在這些時日,一定會設法派人前來。一旦蜀郡派人過來,立刻著手撤離樓倉。壯郡守死了,整個泗水郡,怕是要徹底亂了。
這裡是楚地,只你我一支人馬。
樓倉有這許多輜重糧草,難免會被有心人惦記。我們先前敗了葛嬰,一方面是葛嬰無能,另一方面也有壯郡守為我們牽制了各方人馬的緣故。壯郡守如今這一死,牛鬼蛇神怕就要一個個的跳出來了。巴蜀雖非最為合適的地方,但目前而言,撤往巴蜀,卻是穩妥的法子。」
最後一句話,是對李左車而言。
李左車並不是很贊同退往巴蜀之地。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也許能想出更好的方法,可是現在,嬴壯這一死,也代表著泗水郡失去了最後一個緩衝之地。樓倉,勢必會面臨更大兇猛的攻擊。
對於劉闞的這個決定,李左車也非常理解。
「對了,南疆方面可有動靜?」
按道理說,中原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陳勝造反也有三個多月了,南疆的任囂,總應該聽說了吧。可是到現在,南疆還是沒有半點動靜,讓劉闞也不禁心生出一絲極其不詳的預感。
莫非任囂,出了什麼事情?
劉闞心存疑慮,不免感到忐忑。
就在這時候,門外又有人來稟報,說是有兩個人,在府衙門口求見劉闞。
這個時候,誰又會前來求見?
劉闞說:「有請!」
不管來者是什麼人,只有見過了才能知曉來意。劉闞示意陳平等人暫時都不要離開,在大廳兩側坐下。
不一會兒的功夫,只見季心帶著兩個人走進了大廳。
劉闞凝神一看,卻不由得驚奇萬分。連忙站起身,繞過書案,快走兩步道:「先生,你怎來了?」
還沒等來人開口,蒙疾步履匆匆的跑進來。
一邊跑,他一邊喊:「君侯,君侯……大事不好,出大事了……剛得消息,劉邦攻陷了沛縣……」
他衝進大廳,正好和來人錯身而過。
許是完全無意間的瞥了一眼,可這一瞥不要緊,卻讓蒙疾頓時變了臉色,露出驚喜的表情。
只見他虎目含淚,驀地停下腳步,而後倒頭就拜,口中更哭泣道:「干爺爺,真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