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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二六二章 請君入甕 文 / 庚新

    第二六二章請君入甕

    烈日炎炎,灰黑色的城牆,在陽光下讓樓倉看上去,宛如一頭匍匐在泗洪平原上孤寂的野獸。

    城高幾近四丈,配合以特有的地形,使得樓倉城牆的高度,看上去讓人有些眼暈。

    正面成弧月的形狀,在兩側凸出兩座城堡式的田莊,形成掎角之勢,與樓倉的正門相呼應。

    如果單從外形上來看的話,樓倉好像一頭長著兩根計較的野牛。

    再加上超乎尋常的城牆厚度,和經過別墨後裔參與設計的種種措施,使得這樓倉城變得極難攻破。葛嬰曾在樓倉軍中效力,對樓倉的城防並非沒有瞭解。當然了,那只是他所知道的,還有很多他不知道,乃至聽都沒有聽說過的設計,讓葛嬰對樓倉,心懷一種莫名懼意。

    若非是迫不得已,他還真不願意攻打樓倉。

    可沒辦法啊……

    下邳、彭城、僮縣、取慮、符離等縣城裡的庫府並沒有太多的存貨。想當初,始皇帝為了徹底防止淮漢地區的楚國後裔作亂,把樓倉作為泗洪的一個中轉站,週遭郡縣的糧草輜重,幾乎都搬到了樓倉去。兩千窖的存糧,三百倉的輜重,足夠葛嬰去重新組織出一支大軍。

    不打樓倉不行啊!

    一來是這裡的糧草輜重,真的太吸引人了。

    得到樓倉,就等同於在泗洪之地站穩腳跟。這樣的一個誘惑,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拒絕的。

    這二一來嘛,則是因為樓倉的位置。

    簡直就是一根釘子,紮在了淮漢地區。你不打他,他隨時可能反咬一口。這對於以後的發展而言,絕非一件好事。所以,樓倉不能不打,也不得不打。葛嬰,必須要面對這個事實。

    「樓倉有人口大約兩萬,其中有五百戶,是從關中義渠遷徙而來的老秦人。此外尚有千戶人口,源自三川郡和隴西郡。可以說,這樓倉雖然坐落楚地,卻有近半數人口,非是楚人。」

    葛嬰介紹道:「駐紮於樓倉的秦軍,約有兩千。其中有五百騎軍……不過如今有三百騎軍在灌嬰的帶領下,不在樓倉城中,這多多少少的,減少了樓倉軍的偷襲能力。除此之外,樓倉尚有二百警備,是負責樓倉治安所用,直接有樓倉府衙所指揮,不歸屬於樓倉軍的治下。

    樓倉由三大家組成。

    其中劉家和呂家,是毫無疑問的樓倉主宰者。至於泗水下游的陳家,基本上不過問樓倉的事務。呂劉兩家的田莊,位於樓倉兩側,充當護衛兩翼的責任。這兩家當中,加起來有私兵八百人,都是有兩家的傭耕所充當。其中,尤以劉家的傭耕,全部都是義渠的老秦人。」

    「區區不足三千人,何足掛齒!」

    說話的,正是那取慮人秦嘉。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發黑的牙齒,「我視樓倉,如探囊取物!」

    「秦將軍,可馬虎不得。」

    聽了半天葛嬰的分析,韓王成不由得有些擔心,「葛將軍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不可不防啊!」

    韓王成約三旬左右,生的文文氣氣,說話也是細聲慢語。

    秦嘉,本是取慮的商人,在當地頗有名氣。典型的楚人模樣,身材不高,環眼短髯,聲音洪亮。

    他站起來,揮舞著手臂大聲道:「王上休得擔心,若做事情如葛將軍這般思量,怎可能成事?

    樓倉錢糧廣盛,更有輜重軍械無數。若能奪取樓倉,王上就能迅速組織起大軍,揮軍北上,直搗咸陽……王上,猶豫不得啊。如果樓倉被別人奪取,到時候我們就只能仰仗他人鼻息了。

    嘉不才,願為先鋒,率本部人馬,奪取樓倉獻於大王。」

    這傢伙不是腦袋有問題,就是胸有成竹了啊!

    葛嬰馬上意識到,這秦嘉恐怕早有安排。畢竟,能走到這一步的人,絕不會是一個不知輕重的傻子。取慮距離樓倉並不算太遠,秦嘉不可能不知道攻打樓倉的難度。既然他這麼信誓旦旦,想必早已做了準備。若是這樣的話,說不定還真的可以拿下樓倉……而且,葛嬰也沒有第二個選擇。

    別看他攻佔了四座縣城,麾下也聚集了四五萬人馬。

    可大多數的士兵,手裡還拿著鋤頭木掀。很多人,甚至是連一副布甲都沒有。四縣的庫府,能用的物資實在太少。若不能盡快打下樓倉的話,只怕手裡的糧食,用不了多久就光了。

    也罷,也罷!

    那就只有強攻樓倉了……

    就這樣,葛嬰命朱雞石率部留守僮縣,他和秦嘉,領三萬人馬攻打樓倉。

    秦嘉為先鋒,自領八千士卒,戰車五十乘,向樓倉撲來。他信心滿滿,絲毫沒有半點緊張。

    他當然知道樓倉不好攻打,可他手裡,卻有王牌。

    秦嘉和呂澤交往多年,關係非常密切。總體而言,這個人頗有眼光。當陳涉攻陷了譙縣之後,他就意識到,老秦的統治,將會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秦嘉是一個很有野心的傢伙。如果是在太平盛世,他也許會安分守己的當他的大豪。可這世態不穩,他可就不甘蟄伏了。

    陳涉在大澤鄉起事時,說的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頗入秦嘉之耳。

    此次他借由呂澤的途徑,早已暗中通好樓倉。只要他大軍一到,樓倉就會開城投降。而那時候,他將會在韓王成體系當中,地位大增。畢竟,現如今在韓王成的眼裡,葛嬰才是主帥。

    以後故韓的臣子,會紛沓而至。

    如果不能現在就站穩腳跟的話,將來那還會有他的機會?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秦嘉沒有把他的底牌告訴任何一個人。他的心思很簡單:奪取頭功!

    遠遠的,樓倉已經在望。

    秦嘉命人停下了戰車,手搭涼棚觀望。

    樓倉靜悄悄的,好像一座死城。而原本飄揚在城頭上的大秦黑龍旗,早已不見了蹤影,甚至連個人影都看不見。一切,和早先安排的一樣,沒有任何的差池。秦嘉的臉上,浮現起一抹笑容。

    到底是個女人,能當得個什麼?

    三兩句就嚇得乖乖配合,看起來,呂澤已經控制了狀況。

    想到這裡,秦嘉在車上大手一揮:「全軍聽令,加速前進……另外,派人前去通知,就說……我來了!」

    「喏!」

    有秦嘉的心腹,擎住大纛,縱馬飛馳而去。

    在樓倉城門之外,他勒住了戰馬,揮動大纛,高聲呼喊:「城上的人聽著,今有韓王麾下護軍秦大人領兵前來征伐樓倉,還不快快打開城門,迎接將軍到來?敢有一個不字,休怪大軍攻城。」

    好半天,城頭上出現了一個矮胖的青年。

    圓乎乎的臉,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他探頭出來,「可是秦嘉將軍?秦嘉將軍何在?」

    這時候,秦嘉已揮軍抵達樓倉的城下。

    他催車上前,大聲道:「我乃韓王麾下護軍秦嘉,城樓上何人講話?」

    青年在城頭上拱了拱手,「在下呂釋之,奉兄長之命,在此恭候秦將軍多時了。」

    哦,原來是呂澤的兄弟啊……

    秦嘉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原來是呂兄弟。早就聽說過你的名字,未曾想到今日才得一見。

    令兄如今何在?為何不見他的蹤影?」

    「哦,還要讓秦將軍知道,這樓倉雖然是家姐做主,然則有許多人並不服氣。故而家姐將那些人拿下,交由家兄看管。家姐如今,親自坐鎮倉窖,無法分身。故而派我,在這裡等候將軍。」

    恩,這個也很正常。

    想那劉闞經營樓倉多年,總有一些心腹之人。

    如果看管不利的話,反而會引起混亂……秦嘉這麼一想,也就放下心來。

    要知道,泗水都尉劉闞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音訊全無,想必是出了事情。那位呂夫人一個弱女子,正是無依無靠的時候,對娘家人自然會倍感親切。這動盪時局中,一個女人又能怎麼辦?而呂家……不過商人出身。這商人最看重的是什麼?恐怕就是那一個『利』字吧。

    常聽說,泗水都尉最是贊同一句話:天下熙熙為利而去,天下攘攘為利而來。

    秦嘉也是商人,自然深以為然。

    城頭上,呂釋之一揮手,一群士卒出現在城頭。

    只聽他大聲喝道:「來人,還不打開城門,放秦將軍入城?」

    隨著呂釋之話音剛落,只聽吊橋吱呀呀的落下,緊跟著城門大開。秦嘉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呂小兄弟果然識時務!」

    說著話,他催車前行,帶著人馬衝上了吊橋,進入城中。

    剛一進城門,秦嘉不由得愣住了!

    一般而言,所有的城鎮都有甕城,但是大都居於城外。可是樓倉城門後面,居然還有一座甕城!

    心裡不由得咯登一下,他下令戰車停止行進。

    不好,上當了……

    秦嘉剛準備調轉車頭,下令撤軍的時候。卻聽到外甕城門蓬的一聲關閉起來。緊跟著正門也隨之關閉。入城的兵馬,大約有千餘人。其中有六成被堵在了外甕城裡,剩下的隨秦嘉,被關在了內甕城中。緊跟著,秦嘉聽到了一陣悠長的角號聲響……那是老秦的衝鋒號。

    從樓倉兩側的城堡之中,突然間門戶大開。

    兩支人馬從兩側殺將出來,而衝在最前面的兩員大將,一個是鍾離昧,另一個則是任敖。

    當初,任敖押送劉太公一家往樓倉。

    不想在途中遭遇了劉肥的襲擊。呂雉重傷身死,而任敖也是身受重傷。好在他身體素質比呂雉要強許多,故而傷勢雖然很重,卻被安期搶回了性命。從那以後,任敖就留在了樓倉城裡。

    他的母親,早在他從北疆回來的第二年就過世了。

    家中又沒什麼親人,反倒是在樓倉城裡,有一大幫子的朋友。身為樓倉巡查佐史,任敖隸屬於曹參麾下。但實際上,他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接手呂釋之手中的兵車,訓練車戰之法。

    雖然說,秦末時騎軍興起,但戰車依舊是一個重要的兵種。

    樓倉的戰車,經過改進之後,配有車軸。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大大增強了戰車的衝擊力和平穩性。車兵站在車上,可以自由的駕駛戰車進行轉向,不必擔心車輪脫落的事情會發生。

    樓倉共有兩隊戰車,而且全部是以老秦人擔當。

    當角號聲響起的一剎那,任敖一車當先,衝出角堡城門。站在車上,手持長戈,指揮者車兵發動兇猛的攻擊。而另一邊,則是由鍾離昧領軍,率領二百騎軍,清一色的配有雙鐙高鞍。

    一根根長槊,凶狠的貫穿了敵軍的胸膛,把敵軍狠狠的釘在了地上。

    長槊出擊之後,騎軍抽出了六尺長的長刀,在亂軍之中,劈砍馳騁,所到之處秦嘉軍抱頭鼠竄。

    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而樓倉騎軍的裝備,又是超乎尋常的精良。

    刀,這種兵器,出現的很早。但是在繯首刀出現之前,只作為禮器使用。直到西漢初期,繯首刀出現,才取代了鐵劍,這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在於鋼鐵的廣泛使用,代替了銅器。

    盤野老掌握有七十二煉鋼的技術,雖然還不夠完善,但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已經領先百年。

    樓倉軍早在一年前正式將刀用於戰陣之中,以取代鐵劍。

    不過由於技術上的原因,也只有樓倉騎軍才配備這種兵器。至於步軍和車兵,還未曾使用。

    繞是只有二百騎軍,卻殺得秦嘉軍鬼哭狼嚎。

    而鍾離昧,更是揮舞掌中的矛棍,在亂軍之中左衝右突,所到之處,血肉橫飛。口中哇呀呀暴叫個不停,鍾離昧的心裡,其實憋著一股子邪火。若非他無識人之明,錯推薦了葛嬰,也許樓倉就沒有今日的災難。雖然說呂嬃等人沒有責怪他,可是鍾離昧卻始終覺得不舒服。

    我殺,我殺,我殺殺殺……

    矛棍劈掃點刺,圈掛橫攔。這鍾離昧如同一頭瘋虎一般,任憑秦嘉軍人數眾多,卻無力阻擋。

    秦嘉懵了!

    耳聽梆子聲響,外甕城中,慘叫聲不停。

    城頭上,一群文士簇擁著一個青年女子,出現在秦嘉的視線當中。

    只見這小佳人年約二十出頭,生的花容月貌,婉約嫵媚。

    眼中含著殺機,她一擺手,只見兩個大漢架著一個男子,趴在了城牆垛口之上。秦嘉仔細看去,不由得嚇了一跳。那男子,赫然正是呂澤。只是這時候的呂澤,全無往昔的風采了。

    「反賊聽好了,樓倉乃我夫君一手所建,傾盡了心血。這裡是我們的家,任何人想要毀我家園,且問我手中寶劍,是否同意。」

    呂嬃說著,抬手一劍,劈翻了身旁一根兒臂粗細的旗桿。

    「若有敢言投降二字者,不論親疏,呂嬃定不饒他!」

    說著話,她抬起了手。

    那秀麗的臉頰,蒼白如紙。

    「小妹,饒我……」

    呂澤淒聲叫喊,用力的掙扎。

    「大哥,晚了!」呂嬃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當年夫君救你性命,可你卻恩將仇報,懷恨在心。幾次害他,難不成以為我不知道嗎?只是夫君不想為難你,饒你的性命……如今,你非但不思悔改,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詆毀夫君,這一次竟然還挑動父母,意圖毀我家園。

    夫君可以饒你,可是我卻不能饒你!」

    呂嬃說到了最後,已淚如雨下。

    只見她一咬牙,手中寶劍落下……只聽得呂澤慘叫一聲,一蓬鮮血從城頭噴湧,人頭落地。

    「犯我家園者,唯死耳!」

    她杏眼圓睜,臉上猶掛淚痕,可聲音冷冽,殺意滾滾。

    一旁,呂釋之的眼睛裡,也淚光閃動。不過他比呂嬃強,沒有留下眼淚,只是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個字。

    「殺!」

    梆子聲響,內甕城頭上,弓箭手萬箭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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