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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見龍在田 第二四一章 平原津(一) 文 / 庚新

    第二四一章平原津(一)

    自從在成山角射殺了那一條大魚之後,始皇帝總會感到莫名的疲憊。

    十三歲登基,眨眼間已三十八年了……當年風華正茂的少年,如今已是兩鬢斑白的老翁。

    登基以來,每日裡處心積慮,未能有一刻的放鬆。

    從剛開始根基全無,面對著呂不韋咄咄逼人的態勢,始皇帝不敢有半點鬆懈;而後,自己深愛的母親,和那嫪毐勾結在一起,總是想要將自己的王位取而代之。外有呂不韋和公子蟜,內有母親和嫪毐的逼迫。始皇帝在這樣的環境下,步履維艱,又怎敢去思想其他事情?

    旁人的孩子,十三歲正是快活的年紀。

    而始皇帝嬴政,卻不得不面對著紛雜詭譎的局面。

    先是用計除掉了公子蟜,而後有誅除了嫪毐和呂不韋,嬴政這才算是真正的成為大秦的主人。

    然而,就在嬴政覺得自己可以鬆一口氣時,山東六國的威脅,又撲面而來。

    在親政的最初兩年,嬴政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天災,**……所有的災難幾乎都堆積在了一起。興建鄭國渠,接受李斯的《諫逐客書》,安撫人心,整備兵馬。一步一步,其中的艱辛,唯有嬴政自己清楚。耗時十七年,他終於統一了天下,成為功蓋三皇的千古一帝。

    但是,統一之後,卻又迎來了新一輪的挑戰。

    有些時候,嬴政就覺得自己天生就是為了克服困難而生。

    不過,在射殺了那條大魚之後,當嬴政看著銅鏡中那疲憊的自己時,真的感到累了。

    最終他下定了決心,要冊立扶蘇為太子。所以取消了本應該繼續的巡狩路程,轉道返回咸陽。

    安排蒙毅,只是一個信號。

    從目前來看,朝臣們基本上對這個決定,沒有任何異議。

    長生不老的夢想,已經不再現實。其實,早在秦清故去的那一刻起,始皇帝已經放棄了這個夢想。待朝政交給扶蘇之後,自己也許就能輕鬆一些,考慮一下以前從未考慮過的事情。

    想到這裡,嬴政閉上了眼睛,在靜默片刻之後,睜開眼來,提起了書案上的毛筆。

    在扶蘇還不能完全掌控這一切之前,還是由朕再多費些心思吧。

    「陛下,咸陽送來的奏疏,都已經處理完畢。」

    大帳之中,只有李斯陪伴。

    他用莊正的秦小篆寫完了最後一筆之後,輕聲道:「陛下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若沒有,臣先告退。」

    「哦,不忙!」

    始皇帝擺了擺手,示意李斯先不要走。

    面前的奏疏,是蒙恬派人送至咸陽,然後由太尉府和丞相府聯合批示,六百里加急送至平原津。

    奏疏一如往常,蒙恬用簡略的文字,把事情說的非常明白。

    五原郡如今已基本穩定下來,馳道也已修建完成,修繕各國長城的工程,更進入了尾聲。

    五原、雲中、上郡等地,雖土地肥沃,然則由於連年的戰事,人口稀少。

    憑目前的狀況,屯駐在上述三地的秦軍兵馬,需削減一部分,否則會對北疆造成巨大壓力。

    蒙恬的意思是,如今中原地區兵力薄弱,正可趁此機會,從上述三郡抽調出十五萬人馬,屯紮太原、上黨、恆山、巨鹿、邯鄲五郡。只要這十五萬人馬進駐上述三郡,則山東可定。

    同時,北疆兵馬也能消減到三十五萬,對於北疆各郡而言,也能起到減負的作用。

    始皇帝想了想,在這份奏疏上,批下了一個『可』字。然後合上了奏疏,用力伸了一個懶腰。

    「趙高,拿兩觴酒來!」

    不多時,趙高捧著兩觴花彫酒,擺放在始皇帝和李斯的面前。

    「李斯,你卻是老了……」

    「啊!」

    「朕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是何等的英姿勃發。然一晃三十載,你已滿頭華髮,朕也兩鬢斑白。

    朕的外孫,今年也十歲了吧。」

    李斯先是一怔,不由得也生出了無數感慨,輕輕點頭。

    「朕準備回去以後,詔扶蘇回來!」

    李斯詫異的抬起頭來,看了始皇帝一眼。若在以前,始皇帝可不會和他商量這種事情。想當初,自己等一干大臣竭力反對始皇帝外放扶蘇,可是始皇帝卻沒有妥協。如今,怎商量起來了?

    「算起來,大公子在北疆,也歷練四載。

    如今北疆平靜,雖有東胡偶爾生亂,卻是鱗介之癬。月氏國也非常老實,前次還奉上月氏公主意圖與陛下和親,想來已沒甚膽略。招大公子回咸陽,倒也沒甚問題,臣自然是贊同。」

    「讓胡亥去北疆歷練一下吧!」

    「這……」

    「這孩子越發的不成器,前些日子朕聽人說,他把在苧羅山保護他的鐵鷹銳士不理不問。

    那銳士為他失了一隻胳膊,可是他卻覺得那銳士丟了他的臉面。

    為人涼薄如斯,端地不為人子。以前,朕總覺得他年紀小,留在朕身邊也好。卻不想成了這副模樣,朕實在心痛。讓他去五原歷練些時日,若還是不能成才,朕也只好把他放棄掉。」

    這是皇家事,李斯還真不敢說什麼。

    為人父者,望子成龍的心情,他能夠理解。

    始皇帝很寵愛胡亥,對他有所期望倒也沒錯。只是這件事情,他還真不好說什麼……

    李斯的心裡在犯嘀咕:若是扶蘇回來了,自己還能有從前那樣的權勢嗎?相比之下,扶蘇會更信任二蒙吧……說不定,對那位北廣武君的信任,都要超過自己,到那時候,自己該何去何從?

    爭了一輩子的名利,到頭來還要為這名利而患得患失。

    李斯不免有些感慨,以至於始皇帝後面說了些什麼,他也沒有聽清。

    「李斯,你和朕,有多久沒像今天這樣,徹夜長談了?」

    「啊……卻是有些日子了!」

    李斯回過神來,笑著回答道:「陛下日理萬機,為臣子的不能為陛下分憂,總不好再來打攪。」

    「呵呵,莫說這場面上的話,咱們君臣今日,就抵足而眠,你看如何?」

    和始皇帝抵足而眠,徹夜長談?

    這在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可自從始皇帝開始了征伐六國的腳步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過了。

    李斯這心裡,不由得湧出一股暖意。

    早先對始皇帝的那點怨念,一下子無影無蹤。哪怕是將來大公子繼位,讓我失了權勢。今日能得此厚愛,也再無半點遺憾了。罷了罷了,逝者如斯,即已老了,又何必總眷戀著權勢呢?

    趙高端來了兩鼎黃羊湯,上面還撒著綠油油的蔥末,讓人一看,就不禁食慾大增。

    李斯年紀大了,對於這種油膩的食物早已失了興趣。反倒是始皇帝看上去是真的餓了,狼吞虎嚥的把湯裡黃羊肉吃了個乾淨,而後端起鼎來,咕嘟咕嘟的喝乾淨羊湯,這才心滿意足的收手。

    「李斯,你怎地不用?」

    始皇帝見李斯面前的黃羊湯沒有動,詫異的問道:「朕可是記得,你當年一頓能吃下三鼎呢。」

    「呵呵,臣真的是老了!」李斯感慨道:「若在從前,看這如此美味的佳餚,怕早就忍耐不住。可是現在,卻總覺得油膩。這身子骨也不行了,休說三鼎,就連一鼎,都怕是吃不下。」

    「來來來,你我君臣,分而食之!」

    李斯笑著端起銅鼎,走過去給始皇帝分了一半。

    就在這時候,帳外卻傳來了趙高那陰柔的聲音:「陛下,小公子有事求見!」

    胡亥?

    始皇帝不禁有些詫異:這麼晚了,胡亥來做什麼?再說了,他能有什麼事情?要這時候說?

    雖然對胡亥很不滿,但畢竟是他最為寵愛的孩子。

    之所以不滿,也是怒其不爭。始皇帝想了想,沉聲道:「讓他進來吧。」

    胡亥,怯生生走進了大帳,趙高則跟在他的身後。

    「胡亥,這麼晚了,有甚事不能明日再說?」

    「啊,臣先告退!」李斯看這狀況,連忙起身告辭。但是卻被始皇帝攔住,示意他在一旁坐穩。

    胡亥圓乎乎的小臉,此刻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對於父親的畏懼,讓他從走進大帳的那一刻起,身子就在微微的顫抖。嘴巴張了張,想要說話,卻又不敢開口。始皇帝最看不得人這個樣子,特別是這個人,還是他的兒子,心中不由得一怒。

    「有甚話快說,沒事兒就退下吧。」

    趙高站在胡亥的身後,輕輕的踩了胡亥的後腳跟一下。

    胡亥一咬牙,鼓足了勇氣說:「父皇,兒臣聽說,您要兒臣去五原郡,不知道這件事真否?」

    一開始倒是挺大聲,可說到最後,聲音不自覺的變小了。

    始皇帝眼睛一瞇,「你聽誰說的?」

    那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胡亥身後的趙高身上。

    胡亥一咬牙,「父皇,您別問兒臣是聽誰說的……兒臣想要說的是,兒臣不想去五原。」

    哈,好大的膽子!

    李斯也不禁好奇的打量起胡亥。往常可看不出來,這小子有這麼大的膽子。不過,怎麼看,這胡亥都是色厲內荏。之所以能說出這番話,怕是有人在背後教他。至於教他的人是誰……

    不用猜,李斯也能看出個大概。

    可是,趙高為什麼有這樣的膽量,來教唆胡亥如此說話?

    李斯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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