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章夜半鼓聲
白土崗大火,一直燒到了天亮。
大半個河谷被燒成了焦黑色,匈奴人死傷無數。特別是在天亮時分,風勢陡然增強,也使得火勢越發的狂野。被燒死的匈奴人和戰馬,不計其數。在那金鼓聲之中,匈奴大軍根本就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偷營劫寨,雖有屠耆拚命的歸攏,但大勢已去,也只能敗退三十里。
也幸虧這大火,令劉闞不得不率兵退出。
若再不撤退,這百十號人就要交待在火場裡面。
還是那句老話,打仗是為了求生,而不是為了求死。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已經出乎了劉闞的預料之外。於是率領部曲退回白土崗上,經過清點,一百五十人竟無一掉隊,只十幾個人在撤退的時候,被大火燒傷。不過傷勢並不甚嚴重,可謂是全身而退,並且大獲全勝。
至正午時分,火勢終於止息。
河谷之中,遍地是焦黑的屍體,匈奴人損失了數千人,更折了兩成以上的馬匹。
這倒還是小事!
匈奴本就是遊牧民族,最不缺的就是馬匹。
問題在於,劉闞這一把大火,燒盡了匈奴人的輜重。特別是那些攻城所用的雲梯等器械,全都在火中付之一炬。要知道,匈奴人本就不擅攻堅,器械又被燒燬,可謂是雪上加霜。
屠耆清點兵馬,卻欲哭無淚。
連敵人的影子還沒有看到,五萬人就折了一成……
三十一個千夫長,死了十三個,百夫長和十夫長更超過了五十人。如果再加上早先的蒲奴,大戰還未開始,就已經折去了大半的軍官。看著麾下將領無精打采的樣子,屠耆瘋了!
「攻擊,給我攻擊!」
他騎在馬上,揮舞手臂,瘋狂的叫喊著:「一天之內,給我拿下白土崗,我要將那秦蠻子碎屍萬段。」
「大王,冷靜啊!」
幾名將官扯住了屠耆,「我等輜重盡毀,軍中只剩下不足三日的糧草。白土崗彈丸之地,不足為慮,可若是不盡快籌備軍糧,三日之後我們抵達富平,就將面臨絕糧的危險,不可大意。」
「那你們說怎麼辦?」
屠耆總算是還沒有徹底崩潰,冷靜下來之後,喘著粗氣問道。
「當務之急,需馬上催促磴口送糧……秦蠻子狡猾,連勝兩陣之後,定然士氣大漲。如果我們這時候攻擊,只怕會損失慘重。就算拿下了白土崗,還有富平……大王難道能保證,富平可以一舉攻克?小小的白土崗,已經讓我們損兵折將,更何況富平縣城,恐怕更加不易……
或者,我們稟報單于?」
屠耆一聽就怒了,「不行!」
至於為什麼不行,他心裡非常清楚。如果被頭曼知道他這裡的情況,可就有足夠的理由,撤掉他左賢王的頭銜。要知道,頭曼膝下的幾個兒子,如今可都是虎視眈眈,等著上位呢。
「傳令下去,紮營河谷之外,待糧草抵達,再行攻擊。」
眾將立刻齊聲領命,紛紛下去安排。
屠耆率領親兵,站在焦黑的河谷之外,舉目向白土崗方向眺望。隱隱約約,那殘破的門樓上,可以看見人影晃動。他知道,那個秦蠻子此時此刻,也一定和他一樣,正在向他眺望。
「秦蠻子,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屠耆忍不住仰天咆哮,可這心中,卻是一派的惶恐!
這小小的白土崗,究竟要讓我損失多少兵馬?
屠耆猜測的不錯,劉闞正站在城門樓上,看著河谷外那遮天蔽日的匈奴人戰旗。
城下營寨裡,歡呼聲不絕於耳。
說實話,昨日當匈奴人抵達白土崗的時候,所有人都很害怕。畢竟他們要面對的,是數十倍於他們的匈奴精騎。若說不擔心,不害怕,那純粹是扯淡,可沒想到,他們竟然大獲全勝!
「軍侯神機妙算,果然高明!」
灌嬰忍不住在劉闞身邊長歎一聲道:「面對如此局面,竟然主動出擊,灌嬰真的是服了,服了!」
在他身邊,樊噲更興奮的手舞足蹈。
「老灌,我昨日殺了三個千夫長,三個千夫長啊!」
「滾!」
灌嬰並沒有隨劉闞出擊,只是督導部下擂鼓助威。甚至,連呂釋之都率領弓箭手去風光了一把,如今眼見著樊噲那得意的模樣,心裡可是老大的不舒服。
真真是走了狗屎運,居然被他殺了三個千夫長……
殊不知,前兩日他殺死蒲奴的時候,比之樊噲的囂張,也好不到哪兒去。
呂釋之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用敬慕的眼光,站在劉闞身後,看著劉闞的背影。
俺哥哥當商人是一流的,做官也不輸他人……就連行軍打仗,也絲毫不比別人差,嘿嘿,這是俺呂釋之的哥哥。回家之後,可是能好一番吹噓了……慢著,我昨天好像也射殺了幾個匈奴人。
不曉得有沒有千夫長之流!
嘿嘿,也是一爵軍功啊……
呂釋之想到這裡,忍不住捂著嘴偷笑不停。
劉闞扭頭,看著身後一個個興奮不已的傢伙,忍不住歎了口氣說:「你們莫要高興,現在不過才是第一天。
昨夜大火,雖得了些戰果,可是匈奴人元氣未傷。
看樣子,他們今日是不會出動了,但不代表他們明日、後日也不攻擊。一俟匈奴人展開攻擊,定然極為瘋狂。我們憑借這小小的白土崗,想要阻攔他們兩日,而後安全撤離,絕非易事。」
灌嬰和樊噲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感覺沉甸甸……先前那大獲全勝的喜悅之情,在剎那間煙消雲散。
呂釋之忍不住說:「軍侯,你總是這般的掃興。
上一次我們全殲匈奴人的前鋒,你說匈奴大軍抵達之後,會有危險;如今我們又擊退了匈奴大軍,你又說他們會反撲。你看看大家,多開心,多高興?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老天才會知道。何不讓大家快活一日,待到真丟了性命時,至少也快活過,何必總是如此焦慮?」
劉闞不由得詫異的扭頭,向呂釋之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
當年那個小豬,似乎也開始成長了……
至少這麼多人之中,他能夠直言進諫。而且,說的這些話,倒真真的是有那麼一些道理。
忍不住伸出手,按在呂釋之的腦袋上,狠狠的揉亂了他的頭髮。
「小豬說的不錯,我的確是過於焦慮了!」
「不要叫我小豬……」
呂釋之不滿的說道:「我叫呂釋之,我已經長大了。」
旁邊樊噲過去一把摟住了呂釋之的脖子,嘿嘿笑道:「是嗎?小豬長大了,我看可以下刀了!」
呂釋之頓時滿臉通紅。
劉闞和灌嬰,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這樊噲,可是正經的狗屠出身,這幾句話,說的還真有那麼一點意思。
「灌嬰!」
劉闞笑著扭頭,把目光再次投注於遠處的匈奴人大營。他沉思片刻後,沉聲道:「給你一個任務。」
「軍侯吩咐!」
「你率一百金鼓手,傍晚時分繞城牆而上山崖。記住,要躲在叢林之中,不可以暴露出蹤跡。
待天黑以後,你就敲響金鼓。
等匈奴人出兵的時候,你立刻偃旗息鼓,不得再有半點動靜;等他們都睡下了,你就繼續擂鼓搖旗。記住不許出擊,只擂鼓搖旗……還有,不管我這裡的情況多麼危急,沒有軍令,不得回來。」
灌嬰一怔,詫異的看著劉闞。
他不明白這種行動,究竟有什麼意義。
但出於對劉闞的信任,他還是毫不猶豫的插手應命,答應下來。
「釋之!」
「喏!」
「你去把前些時日收攏過來那些受傷地戰馬拉出來,交給灌嬰……莫問我要做什麼,我自有用處。」
呂釋之連忙點頭,領著幾個親隨匆匆的下去。
劉闞則手扶城牆垛口,眺望著遠處匈奴人的營地,突然間笑了起來。
樊噲忍不住問道:「軍侯,您這又是要耍什麼花樣?」
「嘿嘿,到時候你自然就清楚了!」
劉闞笑而不答,吩咐衛兵加強對匈奴營地的監視,然後摟著樊噲的脖子往城樓下的營地走去。
不管屠耆如何的報仇心切,也知道如今的情況,並不適合開戰。
索性命人督運糧草,而後安排麾下士卒埋鍋造飯,好好的休息一日。眼下,邪韓的死活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挽回這一局面,並且迅速的攻佔富平,否則這麻煩可就大了。
天黑以後,屠耆卸下了盔甲,倒在軍帳中,想要好生的休息。
匈奴士兵們,也都是疲憊不堪。吃過了晚飯之後,各自回營帳裡歇息,不過這守衛卻十分森嚴。
營地之中,不時有軍卒巡邏,刁斗聲陣陣,迴盪在天際。
到子夜時分,屠耆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突然間就聽到金鼓聲大作,屠耆激靈靈一個寒蟬,呼的從榻上爬起來,「敵襲?是不是敵襲?」
昨日一場大火,讓屠耆已經成了驚弓之鳥。
親兵跑進來,驚恐的說:「大王,敵襲,是敵襲?」
「快給我披掛盔甲,準備馬匹……傳令下去,三軍準備應戰!」
剎那間,匈奴人的營地裡鼓聲大作。剛剛進入夢鄉的匈奴士兵,一個個狼狽不堪的從帳篷裡跑出來。
拉馬的拉馬,拎弓箭的拎弓箭。
當屠耆披掛整齊衝出營地的時候,那金鼓聲卻消失了……
「秦蠻子在哪裡?秦蠻子在哪裡?」
屠耆翻身上馬,暴跳如雷。
卻見一名千夫長縱馬而來,「大王,沒有發現敵蹤。」
「混賬,沒有敵蹤,怎會有金鼓聲?傳令三軍戒備,那些秦蠻子狡猾的很,說不得什麼時候會出現。」
於是,匈奴大營中,全軍戒備,把營地盤查了個遍。
對面白土崗上,秦軍毫無動靜,而營地之中,除了發現了幾窩土鼠之外,連個人影都沒有看見。
「娘毒子,嚇唬我?」
屠耆總算放下心來,命士兵解散。
他回到帳篷裡,卸下盔甲後,剛躺下來還沒來得及閉眼。外面再次響起了金鼓聲,把屠耆嚇得又爬起來,穿戴上盔甲,好一番折騰之後,也沒有看到半個人影。
如此反反覆覆,從子時一直鬧到了寅時。
匈奴人被折騰的頭昏腦脹,根本就沒能休息。屠耆疲憊不堪的坐在軍帳裡,破口大罵不止。
「這秦蠻子實在可恨,究竟在耍什麼花招?」
索性也不卸下盔甲,靠在榻上,半瞇著眼睛。
「傳我命令,各部人馬只管睡覺。秦蠻子也只是虛張聲勢,絕不敢跑來送死……睡覺,睡覺!」
屠耆把命令傳達下去之後,懷抱長劍,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
待到卯時將至,金鼓聲再次響起。可這一次,整個匈奴人的營地裡,是半點動靜都沒有。
屠耆抱著鐵劍,在心裡咒罵道:我就是不理你,看你能敲到什麼時候!
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對金鼓聲置之不理。
可就在這時候,就聽有匈奴人高聲叫喊起來:「敵襲,敵襲……秦蠻子殺過來了,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