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從此不信關東人
高漸離形容蒼老,一雙瞽目,拚命的睜大,可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
週遭的喧囂聲漸漸遠去,身子被幾雙大手死死的按在冰涼的地面上,但他仍努力的抬著頭,傾聽……
成功了嗎?
在剛才,他聽到了始皇帝一聲慘叫,接下來就是一片嘈雜。
不管成功與否,我做了,我沒有辜負你,荊軻!
耳邊似乎又迴繞起了那一首易水送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荊軻,你看到了沒有?我為你報仇了,我為你報仇了!你沒有做到的事情,我終於做到了。
「高漸離!」
一個顫抖而低沉的聲音,忽然間響起。
讓高漸離驀地從虛幻的世界中清醒過來。心中咯登一下,他側著頭,似乎想要聽清楚那個聲音。
「朕待你不薄,為何還要如此?」
始皇帝沒有死!
高漸離不由得閉上了瞽目:我失敗了,我還是失敗了!
自他被押到咸陽後,一直都處心積慮的想要尋找機會,刺殺始皇帝。然則,這機會並不容易找到。
始皇帝倒是憐惜高漸離的才華,並沒有砍了他的頭,而是讓人薰瞎了高漸離的眼睛,留他在咸陽擊築。一方面,是高漸離的擊築之藝出神入化,若用四個字形容,那就是:幾近於道。
另一方面呢,始皇帝也想借由這樣的方式,來告訴六國士人。
莫要再反抗朕了!
你看,高漸離是荊軻的好友,連這樣的人我都能留下來,你們還擔心什麼?好好的生活,安心的過日子。只要你們願意,朕可以賜予你們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所以,來為我做事吧。
高漸離的雙目被薰瞎之後,成為咸陽最出風頭的人。
王公貴族,逢宴請賓客,莫不以能請到高漸離出面擊築為榮。還不能用強,因為始皇帝曾嚴令:傷高漸離半分者,株連三族,處以五刑。什麼叫做五刑呢?就是秦法之中的五種肉刑。
其一,黥面;其二,削鼻;其三,刖足。也就是砍下雙腳的腳趾;其四,鞭刑。就是用鞭子活活把人抽死;其五,斬首。不過這個斬首,可不是簡簡單單的砍了頭,而是剁成肉醬。
有這麼一道詔令在,誰敢對高漸離用強?
而且,高漸離雙目雖然被薰瞎了,但那種存在於骨子裡的藝術家風範,令無數人為之瘋狂。
哦,大多數是女人!
一晃三年,始皇帝對高漸離的提防之心,漸漸消除。
而高漸離呢,也開始籌謀他的行動。今天,始皇帝心情不錯,所以招高漸離來咸陽宮擊築。
高漸離捧著築,走進咸陽宮中。
但今日的築,卻較之以前的重了許多。因為,他在築身之中,加放了一塊鉛,準備刺殺始皇帝。
演奏開始之後,始皇帝坐在丹陛之上,沉浸於高漸離的樂曲之中。
可慢慢的,築聲越來越小,始皇帝不禁奇怪,開口問道:「高漸離,為何朕聽聞不到聲音?」
「陛下,樂曲至此,當為低沉。
需近身聆聽,方能體味其中的滋味。「
始皇帝於是走下丹陛,靠近高漸離。果然如此,這一段曲子,還真的適合於近身聆聽。樂聲越來越低沉,始皇帝忍不住傾身探首,側耳細聽。這一動,腰間的環珮叮噹響了一下。也就是在環珮響起的一剎那,高漸離猛然抄起築,築身中的鉛塊滑動,隨著高漸離的動作,砸向始皇帝。
也只有這一擊的機會!
但還是失敗了……
聞聽始皇帝詢問,高漸離狂笑道:「陛下何必多言,速殺我!」
「你既然尋死,朕就成全了你!」
始皇帝也真的是怒了,厲喝一聲,下令殿中衛士,將高漸離拖出去行車裂之刑。他孤獨的坐在丹陛之上,掃視空蕩蕩的咸陽宮:六國賊子不可信,六國賊子……朕絕不會在信你們。
秦王政三十一年的春天,內史郡掀起了腥風血雨。
始皇帝下詔,凡六國之民,不得踏足咸陽半步。咸陽宮從此封禁,除護殿衛士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丹陛百步。若有奏折,必須要竟有中車府令趙高之手,在殿上專呈給始皇帝。
他在怕!
六國後裔,就好像一塊陰霾,籠罩在大秦的上空。
始皇帝也開始疑神疑鬼,對於週遭之人,更是小心提防,甚至連他的嬪妃,也不再信任了。
一時間,關中八百里秦川,籠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不過這種恐怖,卻影響不到千里之外的樓倉。已至仲夏,放眼望去,樓倉一派鬱鬱蔥蔥。
樓倉鎮已經興建的有了雛形。
去年回轉樓倉的時候,已經進入了夏末。隨著義渠三百戶移民抵達,也使得樓倉的建設,正式拉開序幕。秋初,程邈蒯徹兩人,成功的請來了別墨弟子苦行者來到樓倉,被劉闞委任為客卿,主樓倉營造之事。這一年的汛期,由於提前做了防備,老龍口也為出現甚險情。
總體而言,始皇五年對於劉闞來說,絕對是豐收的一年。
萬頃良田歸入名下,享四等爵,不再擔心徭役的事情。樓倉衛軍也已建立完畢,東海一行,還招攬了鍾離昧這樣的人才。如今樓倉衛軍八百人已經滿員,接下來就是整備和操練了。
劉闞又跑到相縣,從嬴壯手中摳出了五十匹戰馬。
湊足百騎,交由灌嬰指揮,美其名曰騎軍統領;剩下七百人,則由鍾離昧訓練,為步軍統領。
騎軍和步軍兩支人馬的完善,也標誌著樓倉正式投入了使用。
苦行者在看過劉闞設計的樓倉模型之後,也大加讚賞。並且在細節處做了完善,開始著手動工。
如今,劉闞還真就不愁人手。
三百戶義渠老秦人的加入,使得樓倉總人數,已超過了五千。
再加上鍾離昧的族人,以及從泗洪地區的流民,實際人數達到了六千,快接近偏遠之地縣城的規模。
九月,劉闞奏請嬴壯,請修樓倉渠。
對於此,嬴壯倒也沒有反對,只是告訴劉闞:你要修渠沒問題,可是別指望郡裡給你多大的支持。最多也就是提供一些牛馬工具,最多再給你配備一些糧食,除此之外,沒別的支持。
經過建倉之後,嬴壯大概瞭解到了劉闞的做事方法。
這傢伙喜歡以利曉於民眾,不會輕易的征發徭役。這種辦法好是好,但是所要耗費的錢糧太盛。
嬴壯覺得,劉闞現在是官,應該以官的角度來思考問題,而不是動輒就談什麼利益。在他看來,大談利益的人,多是商賈所為。劉闞不應該如此,但嬴壯也不會強迫劉闞去做改變。
總之,你要修渠沒問題,郡府給你的支持就這麼多,剩下的自己解決。
如果你還想要大興土木,而且用你的辦法,那很簡單你自己出錢出糧,最多將來為你請功。
劉闞粗略計算了一下,如果在樓倉一帶全面開動的話,他還真的承受不起。
原因無他,泗水花彫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調整之後,已經逐漸的開始減產,並向江陽轉移。
為挑選酒場的地址,審食其專程前往巴蜀。
預計如果把酒場全部轉移到江陽的話,至少需要兩年的時間過渡。這其中損失的利潤,可非同小可。
所以在兩年之內,劉闞必須要勒緊褲腰帶,精打細算。
好在有曹參這麼一個管家,倒是讓劉闞輕鬆了很多。可即便如此,大興土木的話,仍非他可以承受。
忍忍吧……
劉闞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縮小工程的規模,一塊土地,一塊土地的規劃,以樓倉為中心,逐漸的想四周擴展。唔,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大概十年就可以讓樓倉變成一塊魚米之鄉,成為泗水最為富饒的地區。
但劉闞卻清楚:他怕是沒有十年的時間了!
在規劃了第一塊土地之後,劉闞曾試圖前往東陽,請那個陳嬰出山,為他主持修繕溝渠。
可遺憾的是,陳嬰不在。
是不在,還是不願意?
劉闞無心去計較這個了……好在苦行者生活在雲夢大澤旁邊,又精通於土木工程,所以對於修渠這種事情,倒也小有心得。工程如果不大的話,苦行者到還能湊合。於是劉闞、苦行者和程邈三人湊在一起,經過十餘日的研究,終於勾勒出了一個大概的輪廓。所謂,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嘛。
於是,在入冬之後,樓倉渠也開始動工。
工程整整持續了三個月,終於在年末時,完成了第一期計劃。同時樓倉內堡,也宣告完成。
入春之後,分到土地的人們,開始了一年之始的勞作。
而劉闞,也迎來了他人生中極為重要的一件事情……呂嬃懷孕了,並且即將分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