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零章博弈(三)
城西呂府,依舊沉浸在一派歡聲笑語中。
而城南烈焰熊熊,諾大的雍府宅院,已經化為一片火海……
曹參蓬頭黑面,縱馬疾馳,沿途不停的高呼:「官家辦事,閒人閃開,官家辦事,閒人閃開。」
有眼見的人,也發現了城南的異象。
只是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詫異的看著曹參衝到呂府門外,跳下馬就往台階上衝。
許是太心急了,腳下一個趔趄,噗通就摔在了地上。
門內正幫著呂文迎接賓客的蕭何不由得一怔,連忙跑上前,一把將曹參攙扶了起來。
「參,何事如此驚慌?」
曹參壓低聲音,「城南雍宅起火……雍齒等人慘死於奚館之中,盜匪如今……已奪城而去。」
「什麼?」
蕭何打了一個寒蟬,頓覺一股寒氣,順著脊樑竄了起來。
「參,這方圓百里,經任大人整治,盜匪早已絕跡。怎可能,怎可能……盜匪來自何處?」
「不知!」
曹參苦笑道:「那些人很厲害,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了城中,殺死雍齒之後,迅速撤離。其行動迅疾,絕非普通盜匪可比。人數大約在百人左右,雍宅奚館幾乎是同時遭遇攻擊……我和屠子帶人趕過去的時候,奚館已狼藉一片,只找到了雍齒等人的屍體。」
蕭何輕輕歎了口氣。
「參,你立刻帶人先救火,莫要讓火勢蔓延。其餘事情,不許傳揚,待我稟報縣主,再做定奪吧。」
蕭何說完,轉身就往院內走。
曹參二話不說,還身走下台階,推開幾個企圖上前打聽的人,翻身上馬,揚鞭疾馳而去。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可所有人都意識到,一定是發生了大事情。心驚膽戰的侯在門外,也不知是繼續去賀禮?亦或者趁早離去?不過,大多數人最終,還是選擇留下。
這件事情的主角,恐怕就在這呂宅中。
留在這兒,說不定最為安全,順便也能夠觀望勢態的發展。
婚宴已正式開始,劉闞和呂嬃叩拜了呂文夫婦,算是完成了送女宴的第一個步驟。
呂嬃今天格外漂亮。淡掃蛾眉,粉靨嬌紅。一身大紅色錦緞子的吉服,讓她更顯嫵媚。
和阿闞成親,可以說完全出乎了呂嬃的意料之外。
再清楚不過呂文對劉闞的看法,加之大哥呂澤的事情,也使得呂文夫婦對劉闞頗有成見。
可沒想到,突然間居然就要成婚了!
那得償所願的喜悅之情,還有那種幸福的感覺,充斥在呂嬃的心中。
而劉闞,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這事到臨頭以後,仍是有些暈乎乎,全身發僵,任由人指揮著,如同木偶一般。送女宴,闞夫人不會參加……此時此刻,她正在家中準備來日的喜宴。
呂文夫婦的表情也很豐富。
特別是當劉闞向他們行禮的時候,呂文很明顯是拚命想要擠出笑臉,可越是如此,越笑不出。尷尬、不快、還有一些嘲諷、一點點的讚賞聚集在一起,那笑容可真的很難看。
相比之下,呂夫人的表現就要好一些。
擠出了一分笑容,說了兩句場面話,然後就面無表情。
當劉闞和呂嬃走開之後,呂夫人似是真的忍不住了,「真不明白,大丫頭究竟是想什麼!」
呂文扭頭看了她一眼,「大丫頭所想,非你我所及啊!不管劉闞明日是生是死,是流落街頭亦或者泯然眾人。這三年來,他所做的一切,卻是我這個老傢伙一輩子也做不到。泗水花彫也好,萬歲酒也罷……還有他剛弄出來的杜康酒,件件都讓人感到讚歎。」
「呵,你可是從沒有這麼誇獎過別人啊。」
呂文歎了口氣,「不服老是不行的,有時候倒是真佩服這小子。可惜了……」
言語之間,充滿了悲觀。
也就在這時,蕭何急匆匆的走進來,來到李放身邊低聲細語了兩句。那李放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呼的一下子站起身,李放瞪著劉闞。
這時候,賓客們都覺察到了城南的火情,一個個正要走出去看看情況,李放這舉動,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劉闞,你好大的膽子!」
李放有點忍不住了,怒聲咆哮,「竟做出此等事情?」
旁邊蕭何一蹙眉,有心點醒李放,但想了想,又閉上了嘴巴。
劉闞一副茫然的表情,「縣主何故大怒?我做了什麼事情?今日我一直都在這裡,沒做什麼啊。」
「沒做什麼?雍齒又是如何死的?」
頓時,堂上一片嘩然。
一雙雙眼睛向劉闞看過去,就連呂文夫婦,也嚇得變了臉色。
呂嬃躲在劉闞的身後,小手緊緊的抓住劉闞的袖子。而劉闞,仍舊是那一副不解的表情。
「雍齒?雍齒又是誰?」
劉闞說:「縣主大人,劉闞雖在沛縣生活了四年,但是很少和人打交道。除了審食其唐厲等幾個朋友,諾大的沛縣也就是我家老恩主,還有曹佐史和任門伯兩比較熟悉。」
任門伯,就是任敖。
如今為沛縣東門伯,手下有個十來號人。
劉闞接著說:「我先前被任縣主罰作一年半,而後就忙於生意上的事情,很少何人交往
雍齒何人?還請縣主明示。」
劉闞擺明了疑問三不住,那看似誠懇的言語中,李放卻聽出了一絲嘲諷。
眼睛一瞇,閃爍著陰冷的光。
「劉闞,你休要狡辯……來人,把劉闞給我拿下!」
李放想要耍橫,劉闞的臉色也變了,「我看哪個敢來拿我?縣主大人,你要拿我沒問題,但當著父老鄉親的面,你總要讓我清楚,我犯了什麼事兒?莫忘了,我雖只享配上造之爵,但依大秦律,也有保身上奏之權。若是縣主你不能說個明白,咱們相縣去。」
若論對秦法的瞭解,出身稷下學宮的李放,還真比不上劉闞。
扭頭看了眼蕭何,卻見蕭何輕輕點頭,意思是說:秦法刑律當中,的確是有這麼一條。
當然了,這保身上奏之權,非等閒人可以享有。
唯有得軍功爵的人,才可以這麼做。
李放的臉面有些拉不下了,「劉闞,你勾結盜匪,襲掠沛縣,火燒雍宅,殺死雍齒……」
「縣主大人,您什麼時候看見我勾結盜匪了?」
劉闞的臉也沉了下來,「盜匪襲掠沛縣,乃你縣主的失責。劉闞自回沛縣以來,忙於商事,幾乎整日都在酒場之中,研發燒酒杜康,釀製貢奉御酒。至昨日晚,貢酒出窖,我連夜安排人手,整備車輛,在今晨命灌嬰押送往相縣,哪有時間去勾結什麼盜匪?
再說了,以我之身家,何至於和盜匪勾連?
縣主大人,如今您出了事,二話不說就把罪責朝我身上扣,甚至連火場都未曾去,又是為何?」
「這個……」
李放被劉闞說的啞口無言,有點不知所措。
當聽到雍齒的死訊之後,李放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劉闞所為……他搶先動手了。
可證據呢?
秦法嚴苛,但同樣也需要講求證據。
李放終究不是始皇帝,也難以隨隨便便的就做出判定。
劉闞陰沉著臉,「或者說,你李大人想要先拿下我,押送至縣衙裡面,來個屈打成招?」
「你,你……」
「大人,小民雖然是個白身,但也並非不知秦法律例。若縣主大人說不出個子丑寅卯,還小民清白的話,哪怕是民告官,流涉三千里,小民也會和縣主大人算個清楚明白。」
李放無語了!
他可以把秦法掛在嘴邊,開口『依律法如何如何』,閉口『根據我大秦律怎樣怎樣』。但還真沒有仔細的研究過秦法的內容,在這一點上,李放從一開始就被劉闞搶了先手。
蕭何見劉闞越來越激動,連忙上前勸說:「劉生莫要生氣,縣主大人也是一時著急……」
「著急就可以隨便冤枉人嗎?」
劉闞冷笑道:「不如這樣,當著這麼多父老鄉親,我可隨同縣主大人一同走。如果盜匪真的和我有關聯,我一家三口,任由大人處置;但如果和我無關,大人當如何還我清白。」
「是四口人!」
身後呂嬃,輕輕扯了劉闞的袖子,輕聲說:「阿闞,剛才爹娘已喝了謝恩酒,我是你劉家的人。」
輕輕的一句話,卻讓劉闞心中頓感一股暖意。
握住了呂嬃的小手,沉聲道:「對,是四口人,大人,請吧!」
呂夫人在呂嬃開口的一剎那,就想跳出來阻攔。但是卻被呂文一把扯住了……
臉上帶著一絲苦澀的笑容,「夫人,莫要開口。看起來這一場角逐,縣主怕是要輸了。」
呂夫人扭頭看向呂文,「老頭子,你這是何意?」
「何意?」
呂文苦笑一聲,「咱們這個半子,絕對是心狠手辣的主兒。事情到了這般境地,你還看不出來嘛?劉闞這是在做反擊……而且毒辣的狠。從今之後,沛人再不敢小覷他了。」
另一邊,劉闞已走上前來。
蕭何攔住他,輕聲道:「劉兄弟,你這又是何必呢?」
「蕭先生,還請你閃開,否則可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撥開了蕭何,劉闞上前一把攫住李放的手臂,「大人,咱們一起走,且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李放心知情況不妙,但也騎虎難下。
大庭廣眾,被劉闞如此的羞辱。他若不硬撐下去,定然會落個威信掃地。
心裡也明白,劉闞絕不會留下什麼把柄。可到了這步境地上,已由不得李放繼續做主。
一群人簇擁著劉闞和李放,出呂宅,直奔城南。
「釋之!」
呂文叫來了次子呂釋之,「跟過去看看,有什麼情況,立刻來通知我。」
呂釋之如今已十六歲,生的胖墩墩,圓乎乎,活像一個肉球似地。聽呂文吩咐,他立刻歡叫一聲,隨著人流就跑了出去。
「對了,怎麼劉季到現在也沒有出現?」
呂文突然想起了什麼,「他不是說,今天一定會來的嗎?」
「我怎知道!」呂夫人說:「那傢伙素來如此,但凡碰到事情,絕對第一個跑開……這會兒,可能和樊噲他們在一起吧。」
「是啊,那傢伙太機靈了,只要發現有危險,絕對是誰都不會顧及的……夫人,你說危險?」
呂夫人一怔,「我何時說過危險了?是你說的!」
呂文的臉色不由得頓時變得煞白,看了看呂夫人,突然間大聲叫喊道:「福生,福生!」
呂福生是呂文的老管家了,聞聽叫喊,連忙跑了過來。
「老爺,有何吩咐?」
「快,你立刻出城,去中陽裡把大妞給我找回來。」
呂福生先一怔,旋即苦笑道:「老爺,您看城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還可能出的去城嗎?」
「我不管!」
呂文怒吼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想辦法出城,盡快找到大妞……你就告訴她,再不回來,那就等著守寡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劉闞不是個善良之輩。」
呂夫人這時候也聽明白了,怔怔的看著呂文,「老爺,你是說,劉闞會殺了劉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