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我名蒯徹
「蒯老兒不總是得意的說,他兒子如何如何嘛……哈,現在倒好,死了都沒錢下葬啊。」
「是啊是啊……」
「誰會要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什麼都不會,整日裡只知道搖頭晃腦!」
「是啊是啊……」
人們在竊竊私語。
各種各樣的議論層出不窮,劉闞聽得是真真切切。
眉頭微微一蹙,心裡有些不太痛快。何必呢?人家賣身葬父,不願意幫忙的話就走嘛,交頭接耳的論人是非,不管怎麼說都算不得是一個好習慣。
朝著那文士看去,只見他依舊倔強的挺直腰板。
「給我三千錢,我的命就是他的!」
「三千錢?」有人嘲諷道:「一個能幹的奴婢也就幾百錢罷了……徹,你值這個數嘛?要我說,隨便找個地方,刨個坑,把你爹埋了就是了。這老頭又不是金貴命,還三千錢?」
程邈輕輕扯了一下劉闞,「東主,我們走吧。」
「唔……」
「這種事情太多了,何必為此而傷身?吃罷飯回去休息一下,明天一早還要接著趕路。」
劉闞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下來。
轉身正要離去,就聽文士突然大聲道:「范陽人有眼無珠,只三千錢就可得瑰寶,卻無人識得。」
「蒯徹,你他娘的少裝神弄鬼。你要是瑰寶,老子就是神仙了!」
文士的一句話,讓許多人頓時義憤填膺。
劉闞也停下了腳步,再一次仔細的打量那文士。片刻後分開人群,走到了文士的面前。
「你可會種地?」
文士搖頭道:「不會!」
「那你可會經商?」
文士又搖頭說:「不會!」
「騎馬打仗肯定輪不到你,你總要會點。」
文士搖頭說:「在下也不會。」
劉闞笑了,「這你也不會,那你也不會……三千錢買你,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會什麼?」
「我什麼都不會,卻有三寸不爛之舌。」
劉闞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文士所說的是什麼意思。可是在他身後的程邈,眼中精光一閃。
忙在劉闞耳邊道:「東主,此人怕是個策士!」
策士,在後世還有另外一個許多人耳熟能詳的稱呼:縱橫家。
在春秋戰國五百年大動盪中,『士』階層日益壯大。他們為了所依附者的利益,四處奔走爭鳴,以辯力為雄。而且,隨著戰爭的規模不斷擴大,各國諸侯也漸漸的認識到了一個問題。
所謂國力,軍力固然重要,政治上的攻勢和外交上的鬥爭也是必不可少的條件。
故而,孫子開篇就有: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而在兩千年之後,歐洲人才旗幟鮮明的寫下了『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這類名言警語。
策士就是伴隨著這種社會環境而應運而生。
尤其是在商鞅變法之後,秦國崛起,成為山東六國的威脅。六國企圖聯合抗秦,而秦國則利用六國的矛盾遠交近攻。於是,一場長達百年的合縱連橫之爭,就拉開了序幕。
策士在這種錯綜複雜的環境中大顯身手。
他們有自己的主張,往往為了個人的功名利祿朝秦暮楚,見風使舵。
同時,他們熟知縱橫之術,憑藉機謀智慧,口才辭令四處奔走遊說,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莫過於那蘇秦張儀。
劉闞萬萬沒有想到,逛街都能遇到策士。如今這策士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從前。原本,他們最善於借勢,借他人的勢而起。可隨著六國被消滅,策士們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始皇帝也用過策士,深知這些人的厲害,故而刻意的進行了打壓。
家境好一些的,還能安享晚年;若是倒霉一點的,或者站錯了隊伍的,就只能一輩子顛簸流離,窮困潦倒。
眼前的這名策士,怕就是屬於後者吧。
劉闞沉吟片刻,「你叫什麼?」
「我名蒯徹!」
劉闞扭頭看了一眼程邈,卻見程邈輕輕的搖搖頭,表示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人的名字。
好歹,程邈曾經是朝廷官員,又是墨家弟子。
連他都沒有聽說過,那劉闞就更不用說了。至於前世的記憶,所記得的也只是那麼寥寥幾個名字而已。劉闞站直了身子,靜靜的看著那跪在屍體旁的文士,許久沒有說話。
「給我三千錢,我的命就是他的!」
蒯徹仍堅持的叫喊著,努力的向人們推銷自己。
劉闞撓了撓鼻翼,突然從懷中取出一鎰金餅,放在了蒯徹的面前。
「從現在開始,你的命……是我的!」劉闞沉聲道:「去好好安葬了你的父親,我住在城南老客酒樓。明天一早,我們會動身離開,安排一下自己的事情,完了來找我吧。」
蒯徹眼圈一紅,二話不說,邦邦邦磕了三個響頭。
劉闞不再理睬他,和程邈轉身離去。
這樣的人,心裡都有一股子傲氣。平白無故的施捨,他們未必就會心甘情願的接受。
劉闞也說不出為什麼要幫助蒯徹。
是蒯徹的孝心感動了他?亦或者是自己的心腸太軟了呢?
呵呵,也許兼而有之吧……
至於蒯徹是否會來找他,願不願意跟隨他?劉闞並不在意。死者為大,且讓他安息吧。
程邈輕聲道:「東主,是不是太草率了?此人,不過無名小卒而已。」
劉闞說:「也許吧,但小卒往往會做成大事。這傢伙很有個性,我能感覺的出來,說不定真是一個人物呢。」
本來就是投資,是賺是賠,還需要日後來檢驗。
雖然沒有見到程邈所說的安期,但是能收穫這麼一個人,似乎也不算是白來了一趟。
二人吃過午飯,又在街上逛游了很久。
待到天將傍晚時,才回到了客棧。
客棧門口,那文士已經等候著。披麻戴孝,看樣子已經為他那老父下了葬,肅手而立。
「小人蒯徹,見過主人!」
「家裡的事情……都做完了?」
劉闞帶著蒯徹回房,讓他坐下來,笑呵呵的問道。
「都安排好了!」蒯徹說:「其實也沒甚好安排,除我父之外,家徒四壁,再無一親朋好友。午時得了主人的金餅,小人就換成了圓錢。我父下葬,花費了兩千八百錢,早年間為供我讀書識字而欠下的債務,共三千五百錢,也都一一結清……這是剩餘的錢。」
說著話,蒯徹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錢袋。
哈,這個傢伙……如果先前真的有人花三千錢買了他,只怕接下來,還要還上三千五百錢。
這條命,似乎不便宜,六千五百錢啊!
「為何不跑?」
劉闞輕聲問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拿著剩下的錢,找個沒人的地方,也能過上好日子啊。」
蒯徹的臉騰地通紅,呼吸有些急促。
「我是策士,不是騙子!」
程邈一旁說:「但你之前,已經騙了……明明是六千五百錢,你卻說只要三千錢。」
蒯徹淡定道:「知我者,十萬錢又何妨?不知我者,恐怕連一錢也不會出。這裡面何來騙不騙的說法呢?」
「這個……」
劉闞站起來,擺擺手,「程先生和策士做這口舌之爭,卻是有些欠思慮了。蒯徹,我也不管你有甚本領,既然我已經做了,也就不會後悔。一會兒去買個腳力,我們一早動身。」
說完,劉闞把錢袋又扔給了蒯徹。
「我累了,你也準備一下,順便吃點東西,早些歇息吧。」
「小人,遵命!」
蒯徹欠身,深施一禮,退出了客房。
程邈似乎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可是看劉闞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當下也不再贅言了。
畢竟,劉闞才是主人!
正應了劉闞的想法:這筆買賣虧還是不虧?也許要到以後,才能見分曉吧。